<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親今天竟然爽快答應(yīng)跟我一塊兒回我家住，我是既欣慰，又驚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說城市是年輕人的天堂，老年人的煉獄，這話放在母親身上，再恰當(dāng)不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親生在農(nóng)村，長在農(nóng)村，她的根和魂便駐扎在了農(nóng)村。姊妹中，唯一縣城落戶的我出嫁33年，母親到我家長住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且每次給人的感覺都好像她在受大刑，多留一刻對她都是煎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今天，母親剛從老家鄉(xiāng)鎮(zhèn)醫(yī)院住院回來，也剛逃獄似的從我家返回二姐家不過十多天，面對我不抱希望的邀請，卻這般痛快答應(yīng)，思來想去，我都覺得有點(diǎn)蹊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路上，我向母親索要答案。母親說：你沒看小麗這一段過來過去都不搭理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娘??！</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麗是二姐家的兒媳婦，挺懂事的一個(gè)孩子。母親需要人照顧之后，沒少在二姐家住，母親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我當(dāng)然也隔三差五在二姐家留宿。但這孩子從沒說過誑外的話，對我們母女及上門探望母親的親戚、鄰里，也是禮貌有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尤其那倆快成年的孩子，每天 “老姨”“老姨”叫著，讓我一個(gè)寄居人心里又熱乎又放松。這次母親生病我回來照顧，是發(fā)現(xiàn)小燕言語少了，表情僵了，但外甥這段時(shí)間身體不好，孩子的反應(yīng)不是挺正常嘛？再說，生活本就一地雞毛，誰能不偶爾有點(diǎn)自己的小情緒，何況一個(gè)年輕人！換句話說，就是人家真不高興母親住家，我們又能咋著（哪個(gè)晚輩又打心眼里喜歡老媽住他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90高齡的母親，眼花了，耳聾了，行動(dòng)不便了，生活半自理了，言語少得可憐了。我們都以為她早已活成了佛，卻不想這種入微的小細(xì)節(jié)她還能洞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親的反應(yīng)，讓我更多的是難過。</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記不清何時(shí)，母親被推上了“老人”位置。只記得家里的大事小情，再?zèng)]有人告訴她；兒女的愁苦悲喜，再?zèng)]有人告訴她；即使有關(guān)她自己衣食住行的事情，大家也都想當(dāng)然地幫她決定、安排，沒有人想過問她愿不愿意、喜不喜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剛開始那會(huì)兒，母親會(huì)問。比如她孫兒在哪里訂了親？什么時(shí)候辦婚禮？妹為什么好幾天沒來看她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但在得到的都是“你別操那么多心，管理好自己就行了”的不耐煩回答之后，母親漸漸不問了，也很少參與我們的聊天話題。后來發(fā)展到你問一句，她答一句，問兩句，她答兩句，其余時(shí)間就是吃飯、睡覺、靜坐、散步和看唱機(j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親，和這個(gè)世界之間豎起了厚厚的屏障。</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們有心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們多次有意找母親聊天，尤其兄妹中誰要出遠(yuǎn)門或身在異鄉(xiāng)時(shí)候。但曾經(jīng)口齒伶俐、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母親，卻總是那么幾句簡單問、答，然后就是沉默，或把正在視頻的手機(jī)推一邊。孩子們問她“為什么不說話”，她的答案是“不會(huì)說”，或“不知道說啥”，語氣諾諾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時(shí)間長了，大家就覺得母親該是這個(gè)樣子。年老遲鈍了嘛！該耳靜心靜、享享清福了嘛！衣食無憂，無話需說了嘛！沒有共同語言了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但我們都知道母親內(nèi)心很寂寞，甚至卑微。只是大家都一邊自責(zé)著，試圖改變著，又一邊放任著。</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天，母親一句話和反應(yīng)，更讓我明白：除了年齡和身體，母親一點(diǎn)都不老。人情冷暖、進(jìn)退舍得、親疏喜樂，她看得清，拎得清，只是，她少了選擇權(quán)、話語權(quán)，被迫“老了”，而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家庭小社會(huì)，親情亦江湖。母親，我滯留江湖的老母親，我寧愿您遲鈍一點(diǎn)，糊涂一點(diǎn)，甚至，早退江湖，成神成佛。這樣，于誰都好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恕兒不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2025年6月28日于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