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的食趣

賁坤杰

昨晚的天氣預報信誓旦旦，說今日將有瓢潑大雨。清晨睜眼，窗外卻只見細細密密的雨絲，溫柔地織成一張薄網(wǎng)，無聲地覆蓋著樓前的綠地。瞥一眼時鐘，剛過五點半，心中一動，便不再遲疑——趁雨未大，趕緊帶多多和樂樂出去撒個歡兒！ 穿衣上樓，門鎖“咔噠”一響，兩個毛茸茸的腦袋早已從門縫里往外擠，擠不出來又退回去，焦躁地來回踱步。門再一開，它們便迫不及待地搶在我前面，往樓下竄去。 時辰尚早，路上空寂無人，索性解開牽引繩，還它們自由身。兩道身影瞬間化作離弦之箭，一頭扎進小區(qū)外那片被雨水浸透、綠意更盛的開放草地。它們在細雨中縱情追逐嬉鬧，喉嚨里滾出快活的“嗚嗚”低吼，此時的我，心也像被那雨絲洗過，輕盈飛揚。那一刻，漫天飄落的雨點，真像是無數(shù)帶著喜悅的微精靈，輕柔地拂過面頰。 溜達了半個小時，盡興而歸。步入樓道，我忽然察覺金毛多多嘴里似乎銜著什么“寶貝”，它竟不知何時在草叢深處掘得了一塊來歷不明的大骨頭，鬼鬼祟祟地將“戰(zhàn)利品”安置在樓梯口角落，試圖獨享。奈何那骨頭尺寸驚人，像個頑固的塞子卡在它嘴里，既咽不下，又萬分不舍吐出。電梯門開，我們魚貫而入。密閉的空間似乎給了多多一種虛假的安全感，喉間的緊繃松懈了，忍不住開始用臼齒試探著啃咬那堅硬的骨頭。細微而執(zhí)拗的“咯吱”聲在狹小的空間里響起，間雜著它低低的、心滿意足的嗚咽。 這聲音立刻挑動了我的神經(jīng)?！岸喽?！吐出來！”我壓低聲音命令，同時伸手探向它的嘴。多多一驚，牙關瞬間咬得死緊，臉頰肌肉都鼓脹起來。它的眼神里寫滿倔強和一絲委屈，仿佛在無聲抗議：“我找到的！是我的！”一人一狗，在電梯這方寸之地無聲角力。多多怕我強行奪走，情急之下猛地仰頭，竟想將那龐然大物囫圇吞下——“咔噠！”一聲脆響，骨頭非但紋絲未進，反而因它動作過猛，從無法完全閉合的齒縫間滑脫，不偏不倚，“啪嗒”一聲砸落在電梯的地板上！恰好落在我腳邊，被我眼疾腳快地踩住。它抬頭看看我堅定的眼神，又低頭瞅瞅那被踩得嚴嚴實實的“寶貝”，喉間擠出一聲低沉的、充滿遺憾的嗚咽。多多憨厚，沒再爭搶，只是乖乖蹲坐一旁，濕漉漉的棕色大眼睛一眨不眨地鎖著我的鞋底，溫熱的鼻息一陣陣噴在我的褲腳上。 這一切，從頭至尾，都被一旁靜默的田園犬樂樂滴水不漏地盡收眼底。它那對琥珀色的、閃爍著機敏光芒的眼珠，如同最精密的雷達，骨碌碌轉(zhuǎn)動著，視線牢牢釘在我那只踩住骨頭的腳上。它一反常態(tài)地安靜，縮在電梯角落，身體微微前傾，肌肉緊繃，像一張蓄勢待發(fā)的弓。目光精準地聚焦在我鞋底與地板之間那微乎其微的縫隙，仿佛能穿透鞋面，透視里面那根讓它垂涎三尺的骨頭。它在等待，屏息凝神，只待我重心轉(zhuǎn)移、腳掌抬起的那個稍縱即逝的瞬間。 “叮——”清脆的提示音劃破寂靜，18樓到了。電梯門無聲地向兩側(cè)滑開。多多像往常一樣，幾乎是本能反應，“噌”一下先沖了出去。可樂樂呢？它竟像被釘在了原地，紋絲不動！連敞開的門都未能讓它分神一秒，所有的專注力都凝注在我腳下那塊被封印的骨頭上，連尾巴尖都因全神貫注而微微顫抖。這份反常的靜默立刻被沖出去的多多捕捉到了。已跑到門外的多多猛地剎住腳步，回頭張望，發(fā)現(xiàn)樂樂還沒有出來，瞬間明白了同伴的意圖，巨大的危機感讓它毫不猶豫地掉頭，“嗖”地一聲又沖回電梯！它急切地擠到我腳邊，濕漉漉的大鼻子拼命拱著我踩骨的腳踝，喉嚨里溢出焦急的哼哼聲，試圖撬開我的“堡壘”。 狹小的電梯間頓時擁擠起來。我腳下踩緊“寶藏”，提高音量，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喝道：“出去！都出去！”一邊用身體格擋，一邊揮手驅(qū)趕。在我的堅持下，多多和樂樂終于不情不愿、一步三回頭地被“請”出了電梯廂。 開門回家，多多帶著一身雨水和些許失落，徑直撲向墻角的水碗，“咕咚咕咚”狂飲起來，水花四濺。樂樂呢，照例踱向陽臺它的專屬墊子，像是要把清晨的興奮沉淀下去。我走進衛(wèi)生間，擰開水龍頭，清涼的水流沖刷著手腕。剛把肥皂搓出細膩豐盈的泡沫，還沒來得及沖洗，只聽外面“呼啦”一聲——樂樂竟如離弦之箭，猛地從虛掩的門縫里擠射出去！速度太快，身體重重擦過門框，發(fā)出一聲悶響。 這一聲悶響，如同投入平靜水面的巨石，瞬間驚醒了還在埋頭喝水、心事重重的多多。它猛地抬起頭，下巴還滴著水珠，“汪！”一聲短促而高亢的吠叫，如同聽到了沖鋒的號角！它毫不猶豫地丟下水碗，化身憤怒的雄獅，“呼啦”一聲緊追著那道消失的身影，也沖出了門外！目標清晰無比——樓下電梯口那遺落的“寶藏”！ 我哭笑不得，濕漉漉的雙手還滴著肥皂水，只得快步走到門口，朝著空曠的樓道大聲呼喊：“多多——！樂樂——！回來——！”聲音在清晨寂靜的樓道里徒勞地回蕩。焦躁地等了兩三分鐘，終于，樓道深處傳來“嘀嗒嘀嗒”濕爪拍地的腳步聲。兩只狗一前一后，垂著腦袋，耷著耳朵，拖著尾巴，一步一挪，慢吞吞地踱進門來，眼神躲閃，也不抬頭看我一眼。 “唉，兩個小饞鬼……”我無奈地嘆了口氣，心底卻悄然漫上一股柔軟的憐惜。平日里，它們吃的都是定量的、營養(yǎng)均衡的狗糧?？粗鼈兇丝棠桀^耷腦、失魂落魄的模樣，我拉開廚房抽屜，取出了一個不常打開的密封罐——里面是噴香的干牛肉條。密封蓋旋開的瞬間，一股濃郁的肉香便彌漫開來。 “嗚——！”多多敏銳的鼻子率先捕捉到信號，發(fā)出一聲短促而興奮的哼唧，尾巴瞬間從垂地狀態(tài)變成了高速旋轉(zhuǎn)的螺旋槳，搖得呼呼生風！樂樂更是激動得原地轉(zhuǎn)了個小圈，尾巴同樣搖成了虛影，喉嚨里溢出急切的、細碎的嗚咽，眼巴巴地望著我手中的罐子。兩個小家伙瞬間滿血復活，圍著我興奮地活蹦亂跳。我將牛肉條細細撕碎，均勻地拌進它們各自的狗糧里。隨著我一聲默許的低喚——“開動吧！”兩只狗如同離弦之箭（這已是今早第三次！），歡天喜地、爭先恐后地撲向自己的食盆！多多迫不及待地伸出大舌頭，風卷殘云般囫圇吞咽；樂樂則顯出幾分“心機”，不慌不忙地用鼻子在食盆里拱了幾下，巧妙地把所有牛肉碎都拱到了最上面，這才心滿意足地開吃。 屋子里終于安靜下來，只剩下它們心滿意足、節(jié)奏分明的咀嚼聲，吧嗒吧嗒，格外悅耳。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已經(jīng)悄然停歇，一縷初晨的陽光穿透云層，斜斜地灑進室內(nèi)，在地面上投下溫暖澄澈的光斑，仿佛也在為這場小小的“食趣”畫上一個圓滿的、暖意融融的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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