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莫言有一篇關(guān)于描寫?zhàn)囸I的散文叫《吃的恥辱》，寫的是他母親偷吃馬料被吊起來挨打的往事。</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而我童年的饑餓，每每想起，都會(huì)引發(fā)一連串的“胃痙攣”，一陣一陣的抽搐。這種饑餓，在我幼小的心靈便是一種痛徹于骨子里永不磨滅的記憶！</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五十年代我出生在桂東南一個(gè)山村里，村子近百戶人家。一簇簇低矮的坭磚舊瓦房，遠(yuǎn)看就像一塊塊打上去的補(bǔ)丁，皺巴巴散落在錯(cuò)雜無章的陡坡上。</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在那里生活了三十多年，那些數(shù)不清的山脊，溝壑，溪流，田野乃至能吃的野菜，野果、雜糧幾乎涵蓋了我童年時(shí)代的全部。至今，我還能準(zhǔn)確說出那些溝岔的名字，甚至那個(gè)山坡開著什么樣的花，那個(gè)山坡結(jié)什么的野果。</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1960年，我6歲多。三年的自然災(zāi)害，溫飽沒著落，天天餓得饑腸轆轆。因饑餓，缺乏長身體的營養(yǎng)，瘦小得就像一片木板，前肚貼著后背。饑餓的煎熬，讓我食量驚人，一餐兩大碗稀粥是“常量”。娘曾不止一次對(duì)我嗔怪:“餓死鬼托生的！”</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正盛夏，肚子實(shí)在餓得發(fā)慌，知道一姓潘人家有個(gè)瓜園在村后。饑餓難熬便悄悄來到瓜園一番尋覓，突然發(fā)現(xiàn)一棵瓜秧竟然還有個(gè)拳頭大的小瓜。一番東張西望，看四下無人，就偷偷把那個(gè)“漏網(wǎng)之瓜”摘了下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饑不擇食，連擦都不擦一下，直接就咬了一口，原來是只長不大的病瓜，滿口苦澀味，澀得皺眉頭。但扛不住肚子的饑餓，不管三七二十一，咀嚼幾下就咽下去。做賊心虛，咬一口后就藏在口袋里，四處逡巡一番，看了沒人，就再來一口。</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因?yàn)閷?shí)在饑餓，后來連藏著吃都不顧及。就在快要吃完的時(shí)候，被一個(gè)比我大的同村男孩子看到，一聲高喊:“有人偷瓜了！”他的幾個(gè)同伴，聞聲趕來，圍著我逼問“吃的是啥”。我比他們小，經(jīng)不住恫嚇，只得承認(rèn)，接下來就是一頓圍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年冬天，北風(fēng)把破窗吹得呼呼作響，晚上我們一家人蜷曲在爐灶前，幾根不干不濕的柴頭正冒著嗆人的熏煙，柴的一頭正吱吱滲出樹液，另一頭在火堆里不時(shí)發(fā)出噼噼啪啪的響聲。冬天穿的衣服非常單薄，一家人不得不擠在一起。娘看著發(fā)軟得混身無力，臉色蒼白得紙一樣的我，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看了讓人憂心害怕。</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娘蹲坐在柴草堆里，我躺在她的大腿上，飄忽不定的煤油燈光像幽靈般照在娘已有點(diǎn)浮腫的臉上，照見她眼窩青黑。我記得非常清楚，那天晚飯無米下鍋，吃的是娘把芭蕉老皮剝掉，把嫩的根芯切成碎塊后用石磨磨成漿，把泡水的蠶豆碾碎，一起放在盤子里蒸熟而成的芭蕉糕。</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這哪是人吃的東西，吃下去不久，我肚子里一陣嘰里呱啦的鬧，肚子疼得厲害，提著褲子就往廁所里跑。一陣?yán)l門般的拉稀，站起來兩眼直冒金星，兩腿發(fā)軟，差點(diǎn)摔倒在廁所里。要不是姐姐發(fā)現(xiàn)，叫娘把我背回來，就出大事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娘坐在火堆前，一愁莫展，她舔了舔嘴唇，干裂的口子滲出血絲。那天白天在村里召開的群眾大會(huì)聽報(bào)告，臺(tái)上的人高聲喊“明年要讓糧食堆成山”時(shí)，臺(tái)下的掌聲震得房梁掉土，可所有人攥著空飯碗，只覺得那聲音像隔著重重山巒疊嶂。</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火堆前，娘兩眼盯著若明若暗的燈光發(fā)愁發(fā)呆，喃喃自語:豬吃的人也吃，怎么能扛得住？隔壁豬圈里那頭黑花豬，也因缺食饑餓不時(shí)拱門，那哼唧聲比哭還要難聽。</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為了讓孩子少挨餓，娘絞盡腦汁，精打細(xì)算，孜孜以求。盡管喝稀粥易飽不耐饑，為了保證我們填飽肚子，她煮的米粥，稀得能照見人的鼻子。每次吃飯，娘都是等我們差不多吃過她才端起飯碗，經(jīng)常是一種半饑不飽的樣子。到了晚上，喝稀粥的肚子，不用多長時(shí)間就前墻貼后墻。娘常安慰我們，睡吧！人如一盤磨，睡倒就不餓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姐姐比我大六歲，懂得了帶我去摘野果。那天我們來到三昌嶺南坡，準(zhǔn)備去釆摘些野果來充饑。突然發(fā)現(xiàn)樹根底下兩簇野生菌，長得十分誘人。姐姐好象也聽大人說過，野生菌有些有毒。但那野生菌長得實(shí)是鮮肉，把我們吸引住了。沒多想，姐姐和我便七手八腳把菌采摘了拿回家。</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回到家，姐姐簡單放在水里洗了一下切開，就倒在鍋里炒了起來。姐姐拿來快見瓶底的油瓶子，只放了少得可憐的幾滴油，撒了些鹽。太饑餓了，我肚子不停地咕咕地叫，不時(shí)踮腳看望鍋里，催促姐快點(diǎn)。那一刻，鼻子聞到的，都是香味，甚至連風(fēng)，都是香的，看著這“美味佳肴”，我已饞涎欲滴。</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解饞的欲望，一碟野生菌，兩人眨眼功夫就吃了個(gè)精光。只是，不知道是因?yàn)闆]炒熟，還是吃得太多，我和姐姐不多會(huì)兒，就全吐了出來，兩個(gè)都不同程度出現(xiàn)了軟弱乏力。娘聞?dòng)嵒貋碲s去大隊(duì)衛(wèi)生所找來醫(yī)生，醫(yī)生看了說是有毒的野生菌，幸好吃了不久后就全吐了出來，殘留毒性較小，否則人命關(guān)天。娘聽后，嚇得臉色煞白。</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1961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慢。那年頭，我們一家盼望嗦稀粥填飽肚子都成了奢望。過年前，娘蹲在那破爛的豬棚前，用樹枝劃拉著凍硬的豬食槽，槽底的殘余泔水映著她雜亂無章枯黃的頭發(fā)，滿目凄涼。</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風(fēng)卷著草屑掠過空蕩的豬棚，娘站起身，破爛的衣角在風(fēng)里晃蕩。遠(yuǎn)處的田壟上，幾個(gè)鄉(xiāng)親正彎腰挖野菜，身影單薄得像秋天的稻草人。</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饑餓的記憶，扎根于血液骨髓；</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饑餓的后遺癥，一生都難除根。</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誠謝原創(chuàng))</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撰寫、編輯 大榮</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2025.6.22寫于橫州</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