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晨霧如輕紗未散，我們已隨司機老李的車向獅山進發(fā)。自行車在貨架上輕晃，恍若還帶著徽州碧螺春的余韻——三日前在那白墻黛瓦間騎行，老茶師用蓋碗泡出的茶湯還在舌尖留著清冽，此刻卻要轉(zhuǎn)赴另一脈茶香的源頭，心底竟生出些朝圣般的雀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車轉(zhuǎn)過一道山梁，獅峰山的石碑赫然入目，周圍綠植繁茂，似是大自然精心編織的錦緞。石碑上的文字，仿佛在訴說著這片土地與龍井的深厚淵源。獅山初遇，是在朝陽破霧的剎那。層層疊疊的茶樹便撲面而來，像被春風揉皺的綠緞子，從山腳漫到山腰，又在云氣里洇開。老李說，獅峰龍井講究“獅、龍、云、虎、梅”五字號，這兒正是最拔尖的“獅”字號核心地。下車時，露水正從茶篷上滾落，沾濕褲腳，涼絲絲的，混著泥土與草木的腥甜。</p> <p class="ql-block">沿石徑深入茶園，遇見采茗人時，日頭已爬高了些。她們頭戴竹笠，指尖在茶芽間翻飛，如啄露的春燕。老茶農(nóng)張叔見我們好奇，便摘下一片嫩葉托在掌心：“龍井要采‘一旗一槍’，旗是葉，槍是芽，得趁晨光未熾時采，炒出來才鮮爽?！彼砗蟮睦喜铇滠|干嶙峋，卻遍生新綠，枝椏間還系著褪色的紅絲帶，說是乾隆下江南時曾在此駐蹕，這樹便成了“御茶”的血脈。</p> <p class="ql-block">午后探訪炒茶坊，正是殺青的時辰。鐵鍋燒得發(fā)白，王師傅袖管高挽，雙手在鍋中翻飛，如撫弄琴弦?！俺待埦?、抖、搭、拓、捺、推、扣、甩、磨、壓’十般手法，全憑手上功夫。”他額頭沁著細汗，新鮮的茶葉在鍋中發(fā)出沙沙輕響，那嫩綠的葉片仿佛在進行一場熱烈的舞蹈，青氣漸散，熟豆香與蘭花香次第漫出，竟比徽州的碧螺春更多了份銳意——前者如江南絲竹，后者似古琴松風，各有千秋。</p><p class="ql-block">暮色浸染茶山時，我們圍坐在老茶寮里。張嬸用虎跑泉水泡新茶，青瓷杯中，嫩芽浮沉如綠云初綻。初啜微苦，再品回甘，喉間似有山溪淌過，連呼吸都染上了草木清芬?？粗郎贤该鞑ＡП惺嬲沟牟枞~，它們在水中輕輕搖曳，仿佛在訴說著獅山的故事。窗外，最后一縷斜陽掠過茶壟，采茶人背著竹簍歸來，身影被拉得很長，像一幅流動的宋人小品。</p> <p class="ql-block">離山時天剛破曉，貨架上的自行車又馱起新的茶香?；赝{山，晨霧正漫過茶園，那層層疊疊的綠，已深深嵌進記憶里。忽然懂得，茶之一道，從來不止于唇齒間的滋味，更是人與山水的對話——在徽州看碧螺春的婉轉(zhuǎn)，于獅山品龍井的清剛，山河不同，茶韻各異，卻都藏著中國人對天地草木的敬畏與溫情。</p> <p class="ql-block">車漸行漸遠，手中的保溫杯里，獅峰龍井的余溫尚在。這一脈茶香，終將在日后某個庸常的午后，重新喚醒關(guān)于獅山的記憶：那時，或許會看見晨霧里的茶篷輕顫，聽見炒茶鍋中的細碎聲響，聞到虎跑泉水注杯時激起的清冽芬芳——那是山水寫給人間的情書，亦是時光釀就的回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