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兵燹創(chuàng)痍</p><p class="ql-block">康熙三年（1664年），秋天。李來亨傳奇的一生剛剛謝幕，茅麓山上燃燒的火焰還沒有完全熄滅，胥遇就到興山縣走馬上任來了。</p><p class="ql-block">胥遇，江南上元（今南京）人，他是清朝興山縣的第一任知縣。</p><p class="ql-block">上任之前，胥遇是清軍某將軍府里的一員幕僚，跟隨將軍在興山縣與農(nóng)民軍輾轉(zhuǎn)作戰(zhàn)，親眼目睹了戰(zhàn)爭帶來的種種慘狀。他知道興山縣很小很窮，上任前盡可能地作了充足的思想準備。即便如此，來到縣衙門辦了幾天公，現(xiàn)實情況還是超出預(yù)想。后來為《興山縣志》撰寫序言，他用了寥寥幾筆感嘆：</p><p class="ql-block">“興邑叢山險峻，昔為賊藪。余曩隨將軍征進，覽山川之壯麗，睹井里之廢墟。新疆底定，民懷故土，襁負來歸，計其士庶，十中僅存一二?！?lt;/p><p class="ql-block">按照大數(shù)據(jù)的統(tǒng)計方法估算：康熙初年，興山全縣人口約在一至兩萬人期間?！笆袃H存一二”，也就是說剩下的只有兩三千人。而且這兩三千人還是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才逐漸回歸故土的，可以想象當時情景的凄慘與荒涼。</p><p class="ql-block">在戰(zhàn)爭的特殊時期，李來亨治理興山縣時采取的是半軍事化管理模式，兵和民沒有嚴格的區(qū)分。換言之，拿起刀槍就打仗，放下刀槍能種田。李來亨為代表的南明政權(quán)在古夫鄧家壩設(shè)立縣衙門，任命王業(yè)昌為知縣，負責管理收繳稅賦、處理民事糾紛等雜務(wù)。按理說，知縣應(yīng)是一個縣境內(nèi)的最高長官，在縣境內(nèi)有著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然而王業(yè)昌只是李來亨政權(quán)派出的一個代理，在屯耕山田、歲收麥粟草綿等方面起著傀儡的作用。</p><p class="ql-block">知縣胥遇的到任，從新修筑土城。蓋茅屋治縣署“有堂有川，堂后有廨，前有儀門，門內(nèi)有六方，倉庫禁所備具”，意味著一個新時代的開始。</p><p class="ql-block">首先他遇到的是人口問題。當興山縣這塊土地飽受戰(zhàn)爭蹂躪時，許多民眾或自愿或被裹脅，參加到李來亨的農(nóng)民軍中，成為清軍剿滅的對象。茅麓山戰(zhàn)役前后，這些人有的在戰(zhàn)場上死掉，有的向周邊各地四處逃散，這是興山縣人口銳減的一個重要原因。另外，無論城鄉(xiāng)，數(shù)不清的房屋遭毀損，民眾難以藏身，紛紛逃走異域他鄉(xiāng)。興山至?？怠⑸褶r(nóng)架沿線百余里，到處是攜家?guī)Э谔与y的民眾，哭聲不斷。</p><p class="ql-block">在一次官員的小型聚會上，胥遇談及興山縣因戰(zhàn)爭摧殘民眾之稀少，不由得動了感情，說道：沒有老百姓，哪里有縣級政權(quán)？沒有縣級政權(quán)，又哪里有本縣令？請在坐的諸位，一定盡最大努力，去招撫本縣逃往外地的老百姓，讓離鄉(xiāng)背井者回歸故土……說著說著，不免潸然淚下。</p><p class="ql-block">招撫民眾回歸故土，胥遇可以說是不遺余力。</p><p class="ql-block">但是，效果卻并不樂觀。歸結(jié)原因，說起來還比較復(fù)雜。</p><p class="ql-block">關(guān)于歷史，歷來存在著兩套不同的話語體系。比如對李來亨的評價，我們現(xiàn)在知道他是農(nóng)民起義領(lǐng)袖，是大明王朝的孤臣孽子。而在清朝官方的記載中，他是燒殺擄掠的叛匪逆賊。復(fù)雜的歷史人物被肢解成簡單的政治符號，往往會使本來就謎團如麻的歷史更加迷霧重重，糾纏不清。我們在此想說的是，李來亨在興山縣創(chuàng)立南明政權(quán)時，雖然有一些強烈的反對者，如前面章節(jié)所述的簡而可、高維遠、高玉鉉、張秉忠等，也有數(shù)不清的追隨者和支持者，和反對者相比，這類民眾在興山縣所占的比例似乎更大。</p><p class="ql-block">在方志和地方文史資料中，相互指責為匪的現(xiàn)象普遍存在。農(nóng)民軍的反對者簡而可臨死前，“厲聲大罵賊寇，殺人成性的賊寇當即將他殺害”；高維遠、高玉鉉、張秉忠等人，也都是死于“賊匪”之手。這一類描述在農(nóng)民軍的支持者和追隨者中也時?？梢?。如秭歸香溪鎮(zhèn)譚氏一家，在李來亨奉南明年號時積極響應(yīng)，成為李來亨的部下，兄長譚所學(xué)授總兵，其弟譚所志授總兵都督。譚所學(xué)之子譚宏勛“被賊搶走，不屈投水死”，他的妻子蕭氏，“因亂被擄，行至水邊，因擔心受到欺凌，遂追隨丈夫譚宏勛而去”。</p><p class="ql-block">上述描述中，“賊匪”、“賊寇”等相同的字眼，所指對象有時候是截然不同的對立陣營。有的是指清軍，有的是指農(nóng)民軍，也有的是指民間應(yīng)時而生的盜賊和土匪。它們混淆矛盾，模糊不清，需要認真加以區(qū)分和甄別。</p><p class="ql-block">清軍官兵在茅麓山一役剿滅李來亨之后，唯恐農(nóng)民軍將士潛藏逃出，派出大批兵丁四處搜山，窮兇極惡地實行斬草除根，“掃穴無遺類”。如前所述，李來亨在興山縣盤踞的十三年，當?shù)乩习傩张c農(nóng)民軍建立起了各種聯(lián)系，有的公開，有的隱蔽，有的親密，有的稀疏。民眾愿意選擇與農(nóng)民軍合作的立場，一個重要因素是出于現(xiàn)實利益。當時李來亨政權(quán)與興山縣老百姓的關(guān)系，如同一首民謠中所唱：搓一塊泥巴，揑一個你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清軍官兵在搜山追剿殘余農(nóng)民軍的過程中，不分清紅皂白，任意將剿滅對象擴大化，以剿滅賊匪的名義荼毒老百姓，導(dǎo)致民眾普遍對清軍官兵的恐懼、反感和厭惡。</p><p class="ql-block">知縣胥遇在招撫民眾回歸故土的過程中，明顯感覺到興山民眾與清軍官兵的對立。難能可貴的是，胥遇的立場站在了興山民眾一邊。</p><p class="ql-block">胥遇任興山知縣期間，發(fā)生過一樁民告官的案子。這封狀紙不知道通過什么渠道直接呈送到康熙皇帝那兒，康熙皇帝給出了明確的批劄。</p><p class="ql-block">興山縣人李月明、黃一新、金宸儀、金士鑒、田橫欽、毛啟龍、金宸助等，狀告清軍總兵于大海，副將陳啟棟、陳友益，守備金希圣、冉希堯，把總左思富、胡啟富，代俸楊光耀、張可星、劉士貴、金鳳臣、趙長嘉董三重等，“征討略無寸功，害民不遺余力，即罄南山之竹，難寫其罪”。</p><p class="ql-block">告狀的一方是興山縣地方上的七八個鄉(xiāng)紳名賢，他們背后顯然有以胥遇為代表的官府的影子。狀詞中這樣寫道：“雖興山知縣胥遇目擊慘苦，申詳督撫臣定奪，督撫臣履行試勉，奈陳啟棟等襃如充耳。臣等無所控告，是以叩閽請命。”</p><p class="ql-block">官府似乎也拿于大海等風紀敗壞的官兵沒有辦法，以至于知縣胥遇數(shù)次向上級官府報告，上級官府也無能為力，拿這件事沒有辦法。民間向來都有“賊過如梳，兵過如篦”的說法，形容舊時官兵戕害民眾比賊匪更甚。賊匪掠搶民眾如梳子梳過，尚有幸存；官兵掠搶民眾如篦子篦過，寸草不留。況且，駐扎興山縣的于大海部隊軍紀壞是出了名的。</p><p class="ql-block">于大海，河南項城人，身材高大魁梧，說話中氣十足。此人是清軍將領(lǐng)董學(xué)禮的部下，原為明朝官兵，后降李自成的大順軍，清軍進入山海關(guān)后，他又隨董學(xué)禮投降清廷，赴鄂西興山縣參加圍剿李來亨。據(jù)李月明等人的告狀信云，于大海的部隊在興山縣及周邊往來劫掠，專事殺戮，茅坪鎮(zhèn)，一夜之間屠殺男子數(shù)千；仙桃鎮(zhèn)，販賣婦女近萬?！皩⒛凶映滟\冒功，婦女留營娛樂，或送各家為使，或拆散發(fā)賣”?！白怨瘸侵僚d山千余里，民眾哭聲不絕”。</p><p class="ql-block">告狀信中還列舉了路人皆知的兩個案例：</p><p class="ql-block">興山縣有個秀才名叫金誠祚，剛新婚不久，遇到清軍大舉進剿李來亨。兵荒馬亂的歲月，他帶著妻子譚氏去逃難，被清軍官兵捉住了。清軍官兵見譚氏長得頗有幾分姿色，就殺掉了秀才金誠祚，欲對譚氏施行非禮。譚氏極力反抗，大聲罵賊不止，說道：吾夫慘死，雖生何為？說著一頭撞上山崖，觸石而死。</p><p class="ql-block">另一個案例和這個故事有些相似，但更為慘烈。秀才舒鯤靈，在李來亨駐守興山縣期間參加了農(nóng)民軍，清軍官兵進剿興山縣時，他積極投誠。舒鯤靈有個妹妹，長得非常漂亮，人稱縣城一枝花。被清軍某個首領(lǐng)看中，欲強行搶奪，遭到舒氏全族的激烈反抗，該首領(lǐng)帶領(lǐng)清軍官兵肆行淫毒，殺害了包括舒氏兄妹在內(nèi)的舒氏全族數(shù)十口人，舒家慘死的人群中，僅12歲幼女就有5人。</p><p class="ql-block">告狀信還對興山縣民眾投奔李來亨的行為進行了辯解，寫道：“夫百姓從賊，豈本心哉。興山歸州民不滿二萬戶，敢與賊交鋒乎？且與朝廷之大，提十萬師，更賴將軍滿師三千征之乃克。若以二萬不教之民抗拒群賊，是猶驅(qū)羊斗虎矣。勢迫力脅，不言可知?！?lt;/p><p class="ql-block">這封告狀信取得了比預(yù)期還要好的效果。已升任提督的于大海，遭到革職聽候?qū)徲嵉奶幏?，副將陳啟棟、陳友益，亦均被革職?；实郯l(fā)旨讓李月明等人到興山周邊各縣，去領(lǐng)回被擄與發(fā)賣人口回籍。旨意到，湖廣撫院及時發(fā)給興山縣“牛種銀”三百兩，并發(fā)給回歸故里的興山人衣服和路費若干。</p> <p class="ql-block">2、吳三桂之亂 </p><p class="ql-block">清康熙十二年（1673）吳三桂反叛清朝，立國號為周。駐秭歸、興山、夷陵鎮(zhèn)后營游擊王鳳岐，云南瀾滄江人，系吳三桂的舊部將領(lǐng)，王鳳岐積極響應(yīng)反叛，被吳三桂封為大將軍。率部占據(jù)興山、秭歸“竊據(jù)五六載，荼毒生靈無算”。雖然次年清軍“敗三桂之眾于興山縣，復(fù)其城?！钡p方仍在興山境內(nèi)進行拉鋸戰(zhàn)，其間數(shù)次交戰(zhàn)，反復(fù)爭奪興山這處戰(zhàn)略要地，使興山“邑無完存”，足見當時的戰(zhàn)場上不止一處，戰(zhàn)況激烈。清康熙十八年（1679），清軍于騰云部“奮擊于青林埡，賊大敗走，鳳岐死，余奔蜀中。”秭歸縣志卻記載“謂鳳岐死于青林埡者傳聞之誤耳”。</p><p class="ql-block">舊志和其他歷史資料對吳三桂“大周”在興山的記述不多，頗為費解。這位入選《大明王朝的七張面孔》的一時人杰，縱橫大半個中國，是清史繞不過的人物，是地方志重要描述的對象。吳三桂在歷史上從大名鼎鼎到臭名昭著，過于波譎云詭，荒唐怪誕，朝三暮四，反復(fù)無常的原因，清朝地方史料對他只好宜粗不宜細了。對這場在興山長達七年的戰(zhàn)亂，留下的記述實在太少，有些細節(jié)還是記載得很清楚。</p><p class="ql-block">那位頗有政績的第一任知縣胥遇升官到荊州赴任，還沒來得及帶走家屬，爹娘一大家人仍滯留在興山，王鳳岐率兵突至縣城，胥遇全家被拘押，準備全部屠殺?？h城民眾聞之，男女老少一起到縣署門前，跪在地上呼天搶地，號泣之聲如雷，為胥遇一家人的性命，向王鳳岐將軍求情“泣曰，若加害，寧殄我邑，賊義釋之?！蓖貘P岐說：“我也知道知縣胥遇公是個有仁義的好人，若殺有仁義者的家屬實為不祥?！泵朔帕笋阌龅牡鶍尯图胰恕＿@個場面和結(jié)局至今令人動容，全城的老百姓都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都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為那一家人性命求情，胥遇是著實刻在老百姓心中的“萬民傘”。興山老百姓的忠義也感動了王鳳岐，他也很義氣的釋放了胥遇的家屬。此事義薄云天，不僅進入舊志的“胥遇傳”，還被后任的知縣王隆照刻在“去思碑”銘記：“公方治軍江陵，眷屬俱留興山，賊深忌之，欲禍公眾。興民以公深仁厚澤，靡不感恩思報，群羅拜偽將，為太翁太母及諸眷屬請貰，號泣之聲如雷，偽將曰：我固知胥公仁人也，戕仁人之屬不詳。遂去之?！睔v史上任何地方好官大多是有好報的，在戰(zhàn)亂不斷，稱王稱霸的年代里，老百姓的眼睛雖然無法雪亮分辨“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但誰對老百姓好，誰是真正的父母官，老百姓心底是最有數(shù)的。自古以來，大流氓必有豪杰氣，王鳳岐自然盜亦有道。</p><p class="ql-block">青林埡之戰(zhàn)。青林埡位于現(xiàn)在黃糧鎮(zhèn)孔子河邊山梁上的一處埡口，宋元明清乃自民國時期一處重要軍事關(guān)隘，是興山通往夷陵、遠安、?？档谋亟?jīng)之道。地理位置十分險要，遺留了許多戰(zhàn)亂故事和痕跡(巖上那五指掌印還非常清晰)。守住這里也就守住興山通往南北的大門，鎖住了荊楚通往四川的大門。所以吳三桂部將王鳳岐率眾萬余人，從夷陵退入興山，分守險隘，他守不住青林埡，只能戰(zhàn)死在這里。站在青林埡極目遠眺，興山的水月寺、白果園、夷陵、遠安一帶的群山溝壑，山巒疊嶂，盡收眼底。青林埡左邊，山梁逶迤，直上北邊的榛子山嶺，接?？悼h歇馬河九路寨。青林埡右側(cè)，山脊蜿蜒下至夏陽河邊，峭壁千仞，天塹險阻。青林埡之戰(zhàn)，吳三桂部徹底失去荊楚的作戰(zhàn)能力而潰退四川、云貴高原，“三藩之亂”最終被平定。</p> <p class="ql-block">3．神秘的“人洞子”</p><p class="ql-block">位于原興山縣鮑家山（現(xiàn)屬神農(nóng)架新華鎮(zhèn)貓兒觀村），海拔1619米。幽谷之間，森林密布，古木參天，盤根錯節(jié)，藤蘿纏繞，厚苔鋪地。置身于遮天蔽日的原始叢林，讓人產(chǎn)生一種神秘莫測的恐懼。</p><p class="ql-block">2017年春天，一個名叫袁作清的農(nóng)民，在鮑家山密林叢中的一處絕壁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高4米，寬10米、長60米的山洞。袁作清及時向當?shù)剜l(xiāng)政府反映了這一情況，鄉(xiāng)政府組織了一支探險隊，在袁作清的帶領(lǐng)下攀援絕壁，走進了這個被石壁掩蔽的洞口。</p><p class="ql-block">山洞中一切堪稱觸目驚心，令探險隊員們驚恐萬狀。一股陰森森的涼風吹在后脊梁上，人人都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再看地上，排列著層層疊疊的尸骨，從骨骼上去辨認，有男有女，有老有幼，經(jīng)過初步盤點，大約有尸骨三百多具。仔細查看四周，發(fā)現(xiàn)山洞中明顯有人群生活過的痕跡，到處是杯盤碗盞的碎片和燃燒過的竹片木屑。再往前走上一截，山洞深處的一個水潭邊，殘留著不少兒童的骸骨。</p><p class="ql-block">鮑家山原是興山縣北部的一座山峰，1970年，國務(wù)院批準成立神農(nóng)架林區(qū)，興山縣將鮑家山、貓兒觀、馬鬃嶺、煙墩埡等劃入神農(nóng)架。這里與房縣、?？到唤?，是連接鄖陽、襄陽，通往陜西、河南的重要干道，自古以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李來亨占據(jù)興山縣時，派遣重兵在這一帶布防，拱守隘關(guān)險道。清軍官兵進剿夔東十三家，生死之戰(zhàn)也在貓兒觀附近打響。</p><p class="ql-block">那么，“人洞子”中的那些尸骨，究竟是哪一路人馬留下的？</p><p class="ql-block">尋找答案，須從200多年前的白蓮教之亂說起。</p><p class="ql-block">清嘉慶元年（1796年），七月，白蓮教農(nóng)民起義軍王聰兒、姚之富在四川白帝城與清軍激戰(zhàn)三晝夜，敗后沿長江三峽進入巴東、歸州，經(jīng)興山、?？?、南漳等地攻入襄陽，再次被清軍擊潰，退走鄖陽西部，被清軍全部殲滅。王聰兒、姚之富死后，白蓮教新的首領(lǐng)是樊人杰，他在教眾中輩分最大，為眾人所敬，白蓮教余部皆聽從樊人杰調(diào)遣。</p><p class="ql-block">嘉慶六年（1801年），樊人杰率蒲天寶、戴仁杰、崔宗和、胡明遠等白蓮教眾抵興山縣，在頂塘、龍口河、長坊河一帶安營扎寨。清軍湖北巡撫全保，率兵進山圍剿。樊人杰指揮白蓮教各路兵馬，在馬鬃嶺附近設(shè)下埋伏，殲滅精軍數(shù)千人。這場戰(zhàn)役后，樊人杰率部轉(zhuǎn)移，在鮑家山遭鄉(xiāng)勇阻擊，逃至長坊河休整。清軍駐興山德楞泰部，冒雨連夜進攻長坊河，圍殲白蓮教。樊人杰率眾拼死突圍，逃至竹山，再遇一場兵敗，他投入水中自殺身亡。</p><p class="ql-block">清廷大肆捕殺白蓮教教徒，引發(fā)了更大規(guī)模的川陜楚農(nóng)民大起義。嘉慶年間，這支名為“白蓮教”的農(nóng)民起義軍最大規(guī)模多達幾十萬人。白蓮教具有濃厚的民間宗教性質(zhì)，其特點一是參與者文化程度普遍偏低，信仰邏輯單一的宗教信條；二是實行家長制管理，內(nèi)部等級森嚴；三是沒有固定的政治主張，但特定時期會與某些政治口號相聯(lián)系以號令會眾，如“反清復(fù)明”、“扶清滅洋”等。由于以上特點，白蓮教起義隊伍各立山頭，忽分忽合，在清朝官兵的圍剿下，時而竄到四川，時而回到湖北，沿途焚燒掠奪州縣，侵擾民眾，在崇山峻嶺中與清軍展開游擊戰(zhàn)。興山縣地處山高皇帝遠的大山深處，是白蓮教隊伍經(jīng)常光顧的地方。</p><p class="ql-block">舊縣志載，白蓮教曾數(shù)次驚擾興山縣境，攻陷興山縣城：</p><p class="ql-block">嘉慶元年（1796年），正月，襄陽、鄖陽、恩施、宜昌、荊門等地均興起了白蓮教。七月，王聰兒、姚之富帶領(lǐng)白蓮教眾攻陷興山縣城。</p><p class="ql-block">嘉慶二年（1797年），白蓮教自四川沿長江三峽竄入興山縣境，知縣王恕召集鄉(xiāng)勇，前往縣西南埡設(shè)防阻擊。白蓮教攻破南埡，攻陷縣城，后遭致清軍進剿，從縣城北部逃往陜西。</p><p class="ql-block">嘉慶三年（1798年），三月，白蓮教張漢潮擁眾數(shù)萬，由四川竄入興山縣，占據(jù)縣城五日，“擄殺甚眾”。</p><p class="ql-block">嘉慶四年（1799年），四月，清軍在興山追剿白蓮教首領(lǐng)樊人杰。同年五月，白蓮教首領(lǐng)高山、馬五自四川竄入興山縣，經(jīng)建陽坪進入宜昌。八月初五，一支不知名號的白蓮教隊伍，從?？悼h歇馬河進入興山縣城，一路燒殺擄搶，往秭歸方向而去。這年初冬，清軍官兵向白蓮教展開圍剿，“官軍數(shù)路剿徐、茍等賊于興山、房縣之間，殲賊張允壽……”</p><p class="ql-block">德楞泰（1749—1809），正黃旗蒙古人，此人是清軍圍剿白蓮教的得力干將。他率領(lǐng)清軍在鄖西殲滅王聰兒、姚之富后，統(tǒng)兵駐扎興山縣豐邑坪，并在這里設(shè)立大本營，充分利用崇山峻嶺、溝壑縱橫的復(fù)雜地形，與白蓮教起義隊伍進行周旋。此時白蓮教川陜楚農(nóng)民起義軍共有八大主力，分青、黃、藍、白等號，各號設(shè)掌柜、元帥、先鋒、總兵、千總等職。嘉慶六年（1801年），德楞泰在興山縣一帶圍剿的，主要是“通江藍號”的蒲天寶和景英。</p><p class="ql-block">從這一年的春天開始，當蒲天寶、景英的白蓮教隊伍從川東進入興山縣，德楞泰就組織起清軍及鄉(xiāng)勇進行圍剿。他們在各個山頭遍插軍旗，將嗓門大、聲音洪量的士兵聚在一起，漫山遍野大聲吶喊：“大兵追到！大兵追到……”士兵們的吶喊聲如同山呼海嘯般在群山之間回蕩，白蓮教隊伍難辨虛實，只能憑借本能四處逃竄。蒲天寶、景英的隊伍在興山縣境內(nèi)不敢多作停留，冒險穿過建陽坪向霧渡河方向突圍，遭受德楞泰主力輕騎兵的迎頭阻擊，掉頭折回興山縣。沿途不斷遭遇清軍官兵伏擊，僅黃家河一役，就被殺三千多人。據(jù)當年的目擊者回憶，白蓮教眾的尸體阻塞了溪溝的流水，殷紅的血水沿著黃家河流了三天三夜，后人稱那個地方為“殺人埡”。</p><p class="ql-block">蒲天寶、景英帶領(lǐng)的白蓮教隊伍，最后的歸宿是密林深處的鮑家山。</p><p class="ql-block">德楞泰像是個經(jīng)驗豐富的獵人，他指揮清軍官兵先從外圍肅清，從平水、長坊、九沖、龍口、宋洛、徐家莊等地四面圍困，令興山、房縣、保康三縣的地方武裝守住幾個重要關(guān)隘，然后遍插軍旗，鳴鑼擊鼓，組織士兵高聲吶喊。當蒲天寶、景英的隊伍無法判斷清軍主力的進攻方向時，德楞泰讓白蓮教叛將帶路，親率一隊精兵穿行于密林深處，繞道至鮑家山山寨背后，突然發(fā)起進攻。白蓮教千余人猝不及防，紛紛向原始森林中逃命。這一場戰(zhàn)役，白蓮教首領(lǐng)蒲天寶跳崖身亡，另一名首領(lǐng)景英失蹤。</p><p class="ql-block">光緒版《興山縣志》記載了這場戰(zhàn)役：“六月，蒲、景等敗賊奪據(jù)興、房交界的鮑家山。德楞泰置大營東北，以綴其前，又令守隘鄉(xiāng)勇多張幟，聲炮為疑兵，賊莫測所以。一日黎明，寨內(nèi)殺聲四起，墜崖隕壑無算。色爾袞、蒲尚佐以精兵千，開箐取道繞出賊巢之上，余賊七八百盡竄老林，獲蒲天寶尸于崖樹?！?lt;/p><p class="ql-block">懸崖峭壁的一棵樹上，白蓮教首領(lǐng)蒲天寶的尸體掛在那兒，成了清軍官兵打掃戰(zhàn)場時的戰(zhàn)利品。另一位女首領(lǐng)景英不知所蹤，根據(jù)民間傳說，有的說她逃走了，也有的說她被捕遇害了。白蓮教女首領(lǐng)在教內(nèi)享有極高權(quán)威，教徒們?yōu)榫S護女首領(lǐng)地位，愿意肝腦涂地犧牲一切。</p><p class="ql-block">關(guān)于景英的下落，光緒版《興山縣志》有以下記載：</p><p class="ql-block">“嘉慶八年（1803年），三月，興邑之賊不過三百。德楞泰乃奏，將各路分捕之兵，再多分路，裹糧五日，合哨排搜，令其具結(jié)保無遺匪。是年春，興山始靖?！?lt;/p><p class="ql-block">根據(jù)縣志中的這段文字可以得出結(jié)論：鮑家山人洞子里的三百多具尸骨，應(yīng)是景英所率領(lǐng)的白蓮教殘部所遺留。在清軍官兵梳篦似的大搜山過程中，官府讓民眾寫保證書，不準收留白蓮教眾。景英率領(lǐng)的以婦女、兒童為主的白蓮教會眾無處逃遁，只能躲進一個巖洞里逃生。那些本該遠離戰(zhàn)爭的女性和兒童，被逼進了巖洞之后，不僅斷絕了食品，外邊還有四處圍剿的清軍官兵，他們只能被活活餓死。</p> <p class="ql-block">4、咸豐丁巳亂 </p><p class="ql-block">興山在清朝最后一次匪亂是咸豐七年（1857年）正月，襄陽起義的紅巾軍高二先部在襄陽、南陽、鄖陽和清軍鏖戰(zhàn)幾年后，轉(zhuǎn)戰(zhàn)至興山。其首領(lǐng)張維邦帶五千多人從歇馬河分三路撲向興山，板廟守軍聞風喪膽，倉惶逃竄，二月一日，紅巾軍包圍興山縣城，興山文武官員放棄抵抗，俱乘夜色縋城，沿香溪河南逃。張維先部占領(lǐng)縣城后，休整三天，把縣城洗劫一空，臨走一把火燒了縣署和牢房。還把讀書人的精神寄托奎星閣也燒了。</p><p class="ql-block">紅巾軍在霧渡河預(yù)設(shè)伏兵，把前來阻擊的宜昌鎮(zhèn)把總高國勛拼湊的清兵全部殲滅。在向小溪塔進擊途中，與清軍援兵李光榮的川軍（土匪改變的部隊）在珠寶山相遇激戰(zhàn)，紅巾軍是多路進攻，宜昌知府阮福和總兵景輝率領(lǐng)的鎮(zhèn)兵剛出城門，在夜明珠就被紅巾軍包圍全軍覆沒。紅巾軍乘勝攻克宜昌府城。而尾追紅巾軍部李光榮部的士兵又回到老本行，殺了李光榮，全部加入紅巾軍隊伍。紅巾軍從宜昌府分路轉(zhuǎn)向遠安、當陽、荊門、南漳，攻荊州失敗。此時，紅巾軍似蝗蟲一樣狂飛亂舞，但缺乏統(tǒng)一組織、統(tǒng)一指揮、統(tǒng)一戰(zhàn)斗。清軍派重兵分路圍剿，并以金銀財寶、官職官位招撫各路“義軍”首領(lǐng)，紅巾軍很快瓦解。攻占興山縣城的首領(lǐng)張維邦見錢眼睜開，最先率部投降，由匪變?yōu)楣佘?，參加圍剿紅巾軍。張維邦更名為張興邦，被任命為谷城縣守城營官。</p><p class="ql-block">張興邦大搖大擺地騎著大馬從興山路過，面對戰(zhàn)火燃燒末盡的殘垣斷壁，不知心中有過什么感慨否？不由人聯(lián)想到一首強盜名詩“鄭廣有詩上眾官，文武看來總一般。眾官做官卻做賊，鄭廣做賊卻做官。”張維邦更名為張興邦，先做賊后做官。官與賊，說到底就是虎與豹、狼與豺，往往都是一丘之貉！要是進而言之，有時候有許多官吏還真遠不如盜賊呢。</p><p class="ql-block">還原當時的情景，至今仍有心驚肉跳之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