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革記憶

劉躍林

我出生于三年大自然災害時期，成長于轟轟烈烈的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運動中，這場運動給我的孩童時代留下很多記憶，當年遇到的很多事情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里，現(xiàn)在回想起來就像不久剛發(fā)生過一樣，一幕一幕是那樣的清晰。 一、批斗大會 在文化大革命運動中，我們大隊經(jīng)常召開批判斗爭大會，大會在大隊小學操場召開，大隊小學操場離我家只有二百多米，我們在家都能聽到大會的廣播喇叭聲。那時批斗的主要是“四類分子”，“四類分子”指的是地主、富農、反革命分子、壞分子。 批判斗爭大會前，首先組織年輕人到“四類分子”家中去押人，把人的上身用繩子捆住，然后由年輕人扭住四類分子的胳膊，押著推著其彎腰低頭快速前進，四類分子邁步走路十分困難，到大隊后將他們集中關在一個房間里。大隊學校的操場上搭起了一個木頭板臺子，也有時用課桌或八仙桌做臺子，到開會時把“四類分子”押到操場的臺子上，在他們的脖子上掛上大牌子，上面寫上階級敵人的名稱和其本人的名字，有時還戴上長圓錐形的帽子，讓他們彎著腰、低著頭，臺下全部是大隊社員，男女老少，站著參加批判斗爭大會。批判斗爭大會開始時，先由紅衛(wèi)兵或造反派宣布其罪狀，都是捏造的、莫須有的、硬栽上去的罪狀。然后帶令臺上臺下的許多人振臂高呼口號，口號的內容是“打倒某某，或砸爛某某的狗頭”，“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等，最后當然還要高呼“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毛主席萬歲”。在批斗中“四類分子”始終都要彎著腰、低著頭，這真是一種狂躁的群體暴力行為。 聽我父親講，一次大隊要押送“四類分子”到大隊部開批斗會，因押送的人手不足，讓我父親參加，父親押的是年紀大的地主婆，當時別人將地主婆的繩子捆得很緊，押送過程我父親偷偷把其繩子松開，慢慢的將她押到大隊部。文革結束后這位地主婆還記得這件事，一次我父親下班路過她家家門口，她捧了一把花生給我父親，向父親表示感謝，我父親很久才想起怎么回事。 在那瘋狂的年代，“四類分子”在臺上被批斗，臺下的人可以隨意打罵，說罵就罵，說打就打，有時還讓我們這些小孩拿竹竿鞭打，父母當時教育我們不能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文化大革命運動中的批斗會，發(fā)生過很多虐待人、折磨人、甚至打死人的情況。我們大隊“四類分子”劉長林，因不能忍受屈辱和毒打而上吊自殺，死后被走造反派將遺體抬到大隊部，造反派頭頭用大刀砍下其頭顱，將頭顱扔在地下，讓大人和小孩在地上用腳踢，死者為大，真是喪心病狂。我親眼目睹這個全過程，當時我很害怕，偷偷的溜回家。有一次聽同事講他父親因當時被批斗，準備自殺的事情。一天晩上他父親把他們兄妹抱在一起痛哭，因批斗受辱講自己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自己對不起大家。他母親則抱著父親流著淚，勸父親想開些，千萬不能扔下這一家人，不能做那種事。最后母親一步也不離開父親，硬是把他父親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盡管這是多年后的講述，但同事忍不住淚流滿面。 還有一個女醫(yī)生自述自己被批斗的事情。因自己長得漂亮，天生麗質，每次批斗時繩子捆在她身上，好像一件緊身衣，這時她渾身的曲線畢露。在臺上她看到臺下的男人褲襠都頂起帳篷，她知道是因為自己，但她一點也不理解，自己是一個反革命分子，而你們都是革命者，意志力怎么這樣薄弱，開批斗會都想到哪里去了。那時農村到處是喧囂的口號聲，還有鋪天蓋地的標語。在一部分人高亢激動、一部分人膽戰(zhàn)心驚、一部分人暈頭轉向的氛圍中，常聽說什么地方有人自殺上吊了，又什么地方有人吃農藥了等等，最后都是“畏罪自殺”，“自絕于人民”。我們所在的如皋縣新姚公社十五大隊的文化大革命運動，開展得最為轟轟烈烈，其實是一場災難，是一場浩劫。文革結束后這些人受到清算，陳某某、姚某某被判刑入獄，受到法律的嚴懲，他們作為“三種人”被清理。“三種人”指在“文化大革命中”追隨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造反起家的人、幫派思想嚴重的人、打砸搶分子。他們在“文革”中，拉幫結派、造反奇權、組織武斗，誣陷迫害干部和人民群眾。 二、隔離審查 這里講我在“文革”中的一段真實的經(jīng)歷，當時我虛齡8歲，剛上小學一年級，這年（1970年）暑假的一天上午，我們幾個小伙伴在大隊小學的教室里玩耍，大家用粉筆在黑板上亂畫亂寫，個個都歡笑著打鬧著，到中午都各自回家吃飯。在家吃飯時，聽父親講，有人發(fā)現(xiàn)學校教室里有反革命標語，父親正說著的時候，大隊部來人把我?guī)ё撸M行隔離審査，審查是誰寫了反革命標語。被隔離審査的共四個孩子，除了我還有顏瑞濤、顏建華、劉劍民，四個孩子中我年齡最小。雖隔離審査，晚上還是關在一個房間睡覺，但不許相互講話，是比較恐布的，大家都很害怕。這件事情在社會上引起轟動，我父母都嚇壞了，母親流了好幾天眼淚，也沒有去生產(chǎn)隊勞動賺工分，在家焦急的等待審查的結果。審查期間審査的人不斷讓我寫字，他們對筆跡，還問我為什么寫反革命標語，我嚇得什么話也不敢說，有時讓穿制服的公安人員來嚇我，有時還有公社干部來審問我。公社干部來時就把我?guī)У酱箨牪扛浇墓缒愁I導家中審問，到公社領導家中，我從門縫里偷偷看到廚房桌子上有很多好吃的菜品，讓我直流口水，可是我吃不到。審查期間我們天天吃、頓頓吃菜粥，使我晚上經(jīng)常尿床。經(jīng)過一周左右時間的審查，我終于回家了，我身上一絲不掛赤著腳走回到家，因為尿床衣服全部濕了。父母親抱著我又是哭又是笑，心情難以表達。 回家后我才知道，反革命標語的內容是“打倒林副主席”，經(jīng)審查確認是劉劍民寫的，原因是劉劍民家中的一些財產(chǎn)被大隊沒收了，由此產(chǎn)生了對現(xiàn)實社會的不滿情緒。這樣劉劍民被打成了“現(xiàn)行反革命分子”，遭到批斗，幼小心靈受到重創(chuàng)，這件事真是不堪回首。我們這些不太懂事的孩子，突然被卷入這巨大的政治漩渦之中，幼稚的心靈受到突然的撞擊，逼著我們從孩童的生活轉向現(xiàn)實社會，轉向大人們都看不清楚的世界，轉向任何人都沒想到的十年動亂。 1971年發(fā)生了九一三事件，全國都在批判林彪，但劉劍民并沒有得到平反，直到“文革”結束后，劉劍民得到平反，恢復名譽，也上了白蒲高中。同時平反的還有我們村的沈老師，沈老師在“文革”中也被打成“現(xiàn)行反革命分子”，停止工作，在生產(chǎn)隊勞動改造，平反后沈老師恢復了工作，補發(fā)了工資。特殊的經(jīng)歷是鍛煉人的。因為有了這次“文革”中的隔離審查經(jīng)歷，使我今后的做人做事，更加謹小慎微。今天記下這段經(jīng)歷是為了讓我們不要忘記曾經(jīng)的痛，讓后代不能再去重復經(jīng)歷我們的痛。 “文革”結束后，政府對“四類分子”（地主、富農、反革命分子、壞分子）一律摘掉帽子，其子女不再視為地、富、反、壞家庭出生。這意味著全國數(shù)千萬公民以及他們的上億親屬不再貶為“賤民”，打入另冊。這是一項國家走向公民社會的壯舉，這是人性回歸善良的開端，這是人人可享有自由呼吸，開啟揚眉吐氣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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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文革記憶

劉躍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