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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信

天馬行空

<p class="ql-block"> 春信</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深山的杜鵑開在三月末的霧里。她垂著絳紅的花苞，看晨露從松針滾進苔衣，聽布谷鳥的啼聲在峽谷里蕩出七八個回音。根須在腐葉層下舒展時，總能觸到幾枚去年的松果，堅硬的鱗片上還沾著松鼠的體溫。</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城市的杜鵑開在街心花園的玻璃鋼架下。她被修成齊整的半球形，每片花瓣都朝著行人道的方向綻放，像被馴養(yǎng)的蝴蝶。晨露是灑水車噴來的，混著尾氣的味道；她的根須被限制在雕花陶盆里，盆底墊著防漏的塑料膜，永遠觸不到真正的泥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某個起霧的清晨，風帶來了深山的消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你聞見松脂的味道了嗎？”深山杜鵑抖落花瓣上的霧珠，“昨夜有鹿群經(jīng)過，幼鹿的鼻尖蹭掉我兩朵花——它們的眼睛像浸在露水里的黑曜石?！?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城市杜鵑正被園藝師用軟毛刷清理花瓣上的浮塵，金屬支架在她頭頂投下細碎的陰影：“鹿？是動物園里那種嗎？上周有穿紅裙子的小女孩來拍照，她的發(fā)繩勾住我的枝條，疼得我整宿沒合上花瓣?！?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深山杜鵑想了想，把卷須纏上身邊的野核桃樹：“我們這里沒有發(fā)繩，只有山藤和蕨菜。下雨時雨水會順著花瓣流進土壤，根須能嘗到鐵銹味的礦物質——你那邊的雨水，是不是帶著汽車尾氣的腥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冬天呢？”城市杜鵑避開正在修剪枯葉的剪刀，“你們怎么過冬？去年我被搬進玻璃花房，暖氣開得太足，葉片都黃了?！?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們在雪里睡覺?！鄙钌蕉霹N的花苞輕輕顫動，“雪像床白棉被，蓋住枝椏時能聽見地下的蚯蚓翻身。等到驚蟄，融雪順著樹皮流進根里，比任何暖氣都暖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風忽然轉了方向，卷著幾瓣深山的落花掠過城市杜鵑的陶盆。花瓣上沾著未干的霧水，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自由的氣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其實……”城市杜鵑望著空中的花瓣，忽然輕聲說，“你知道嗎？上個月有只麻雀撞在玻璃幕墻上，我用花瓣蓋住它的身體。它的爪子很小，和我陶盆里新生的須根一樣細?！?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深山杜鵑沒有說話。她看見云隙間漏下的陽光，正為遠處的城市鍍上一層模糊的金邊。那里有無數(shù)這樣的陶盆，種著修剪整齊的春天，也種著被小心呵護的、帶著傷的溫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暮色漫上來時，深山杜鵑終于綻放了第一朵花。絳紅色的花瓣舒展成小喇叭，將積攢了整冬的月光釀成蜜。她不知道城市杜鵑有沒有聽見——有些綻放不必被看見，有些根須永遠在黑暗里觸碰著相同的春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夜風穿過峽谷時，帶走了最后一句私語：“原來我們都在等，等某顆露珠從不同的天空，墜落在相同的心跳里?！?l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