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春寒料峭的清晨，我總錯覺能聞到蒸箱里饅頭特有的清香。灶臺上那個沾滿面粉的搪瓷盆明明還在，可再也等不來系著藍布圍裙的身影轉(zhuǎn)過身，用沾著菜汁的手指描畫她的春天。 </p><p class="ql-block"> 那一天，好突然，又好像從未發(fā)生過一樣。最后一次我們的對話停留在那天的兩天前，隔著1525公里，我們進行了視頻通話，而那時的您，已不想再將面容呈現(xiàn)在屏幕前，就在您的手顫抖著“不小心”露出半張臉時，我趕忙截屏，而你我都不知道，這就成為了我們彼此的最后一張合照，我的姥姥，您還好嗎？</p> <p class="ql-block"> 在杭州我搬了三次家，冰箱冷凍層第三格，每年都會凍著您寄來的紅肉。快遞箱上總是端正地寫著“永霞姥姥郵寄”，墨跡被冰霜浸潤得發(fā)脹。那些被您反復蒸煮又冷凍的牽掛，此刻正在冰晶中無聲坍縮，成為跨越1525公里的固態(tài)銀河。小于總說：“好遺憾沒吃到姥姥親手做的飯”而此刻冰箱的第三格好像加了一把無形的鎖，只要不去觸碰，姥姥的味道就永遠存在于人間。 </p><p class="ql-block"> 因為我從小隨軍在東北長大，每逢年節(jié)才能歸家，所以與姥姥的見面變得格外珍重。爸爸的車駛進胡同，大門口那條長長的椅子上無人，不用猜就知道廚房里有那個我想找的人。姥姥曾經(jīng)是個胖老太太，厚實的背影、鬢角幾撮銀絲、沾著面粉的藍布圍裙就是她的OOTD，她還噴著餃子氣味的熱騰香水，別說，你一進屋子，那盤白菜豬肉餡的餃子一定剛剛出鍋。每次的時間都精確到秒，誰一進屋，準有熱乎的飯菜在等著。這個樂此不疲愛勞動的老太太，就是我的可愛永霞姥姥。</p> <p class="ql-block"> 我在姥姥40幾歲時和她相識，記憶中，她的前半生每天都很規(guī)律：她的一天，要從晚上7點開始算起吧。坐在座機前，拿好本子，一根圓珠筆，電視播著新聞聯(lián)播，這時我家的電話將持續(xù)2個多小時不間斷的響起。在那個通訊不發(fā)達，不使用微信的年代，姥姥每晚都做起了家里的接線員——整個縣城的商戶都排隊訂購我家的饅頭，"東街張家五十個烙糕，小白家二百個發(fā)糕"姥姥左耳貼著聽筒，右眼盯著電視劇，筆尖不停的記錄著，大概記錄到9點半，姥姥和姥爺便伴著電視藍色的微光入眠。6個小時后的凌晨3點半，我在睡夢中永遠會嗅到小麥的香氣，機器開始運轉(zhuǎn)，工人都趕來工作，2個小時后的凌晨5點半，商戶從四面八方來到我家，那時的院子“空前的熱氣騰騰”，一排排各式各樣的饅頭仿佛士兵在排兵布陣，列隊等待著他們的買家將他們送入老百姓的千家萬戶。而此刻的姥姥不僅是核銷對賬的老板娘，還是分配員、送貨員、等公交車來拿貨的快遞員等等；而一會的她還將轉(zhuǎn)換為家里的廚子、清潔員等等。一個上午的忙碌，午后的短暫休息后，姥姥便做起了飯菜，她永遠是家里最忙碌的一個，但忙而不亂，你瞧她敦實的身體卻有雙會包十八道褶的巧手，準備飯菜的間隙她就走出院外在胡同的長椅上和孩子們依偎在一起，姥姥特別平易近人，你永遠有和她說不完的話。</p> <p class="ql-block"> 漸漸地，姥姥姥爺?shù)哪隁q已高，經(jīng)全家商量，減少兩位老人的勞頓，停擺了開了三十多年的饅頭鋪。而姥姥勤快的日子還在繼續(xù)。那時微信開始流行，我們便教她用智能手機，成立了董事長辦公室的微信群聊，從此以后的六年里，這個群組成為了在外求學阿戈的一個精神寄托。“今天燉排骨，誰回來吃舉手？”這是姥姥的固定聊天語錄，下面的家人們紛紛報名，而遠方的我也總愛湊個熱鬧，“姥姥，我也報名！”她總會親切地回復：“回來吧戈，想吃啥姥姥給你做。在外面一定不要虧待自己，吃點好的......”就這樣，姥姥在微信里見證了我一路升學、畢業(yè)、工作再到結(jié)婚。</p> <p class="ql-block"> 去年的婚禮，姥姥沒能參加，那時的她已經(jīng)被確診了骨癌晚期，據(jù)說那是所有癌癥里最痛苦的一種，而姥姥的故作堅強讓我們總有很多錯覺。婚禮那天，她在群里看著照片說道：“今天你正式成為美麗的新娘子，姥姥祝你和于老師新婚快樂，永遠幸福，早生貴子。”她聲音裹著止疼片的糖衣，原來我們都在配合對方編織童話，她假裝不知自己缺席的是婚禮，我假裝相信她只是得了場小感冒。國慶假期我們都回去看了姥姥，姥姥家的院子又有了往日熱鬧的氣息，我們幾個姊妹打著羽毛球，說出來的每一次對話沒等落地都會有人哈哈大笑，姥姥在床上躺著，一定覺得我們很“吵鬧”吧，但也一定是幸福的。</p> <p class="ql-block"> 回到杭州后，我便查出了懷孕，而我想到要分享的第一個人就是姥姥，屏幕的那邊，她秒落淚，我想如果我倆坐在一塊，一定會擁抱大哭的，真的謝謝這個小生命的到來，又給了我和姥姥很多希望。10月中旬，姥姥又給我留言說：“這兩天挺好的，不用惦記，可以靜坐住了，一切都很正常，要是可以走路就更好了?！?0幾歲的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渴望坐得住，希望快點走，她不知道自己的病況，以為只是骨質(zhì)疏松，她不知道身體在慢慢被吞噬，而我們只看到了她對生的渴求。</p> <p class="ql-block"> 那天清晨，你就這樣不聲不響地離開了，我從未感受過親人的離世，更不敢想那個人是您。因為身體原因沒能趕回去看您的最后一面，我總告訴自己您一直都在。您擁有勤勞、樸素、堅強、不平凡的一生。您哺育四雙子女，從未有過婆媳矛盾，您自己從不言語卻能永遠架好闔家的那桿秤，從沒人說過您是矯情的老太太，就像您胖乎乎的小手一樣，您用真情與踏實牽起了這個家的團圓。您走后父親給我留了言：“姥姥的后事都處理完了，老人安詳?shù)碾x開了世界和她難以割舍的親人，人的一生終究都逃離不了生死，不要過分悲傷，這不是老人所想看到的，她的離去讓我們更加珍惜親情和生命的可貴。姥姥走了，在你的記憶空間給她留下思念的空間，會比悲傷還要重要。即將成為人母的你，將來會面對更多的生和離，所以需要你在成長過程不斷變得堅強、堅韌。”我錯綜復雜的情緒在那一刻變得更加難以描述，努力用生活和工作填滿自己的思緒。</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今天是清明，父親為姥姥寫了一篇名為《苔痕深處的光》文章，家人紛紛轉(zhuǎn)載，姥姥仿佛真的成為了那束光，永遠照亮了這個家。1月3日那天，姐姐和我都拍攝了一張夜空的照片，相隔數(shù)千公里，我們都相信，您只是跳出來時間，成為那顆最亮的星星。請您放心，我們會用幸福報答您的恩情，再也不會痛苦了我的姥姥，謝謝您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不止照亮了三十年，而是明亮了這一生，晚安我親愛的姥姥，我真的愛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