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二十五歲那年,從一所電力學(xué)校畢業(yè),分配到無定河岸邊的一個小變電所。變電所一邊毗鄰國道,一邊臨河。</p><p class="ql-block"> 八月份的時候,在學(xué)校里談了兩年的女朋友,從城市來到我這里,在變電所呆了幾天,走的時候?qū)ξ艺f,這里確實(shí)太艱苦了。</p><p class="ql-block"> 十月份我收到女朋友的信,里邊寫著“……咱們的事,我爸媽不同意……明天我就要結(jié)婚了……”。沒隔多久,又接到家里的電報,我的母親去世了,處理完母親的喪事,沒過一個月,我的父親也離開了人世。</p><p class="ql-block"> 一連串的打擊讓我心灰意冷,剛剛參加工作的我,感覺人生一片灰暗。</p><p class="ql-block"> 我的工作很簡單,每天倒倒閘,換換電,做做記錄,其余的時候則無所事事。心里憋不住的煩悶,讓我苦惱不堪。我就站在變電所外邊的土路上,呆呆地看著流動的河水。</p><p class="ql-block"> 那時候河里已經(jīng)慢慢上凍,靠近岸邊的地方已經(jīng)結(jié)冰,只有河中間的流水還在緩緩流淌。我苦悶地看著蕭瑟的河灘,心里更是一片蕭瑟。</p><p class="ql-block"> 放羊的老漢趕著自己的羊群,從我身后經(jīng)過。在我上班的日子里,每天都能看見老漢放羊,他總是不緊不慢地趕著羊群,從土路上下了坡,把羊群趕進(jìn)河灘里,然后他就靠在一棵大柳樹上,吧嗒吧嗒地吸著煙鍋。</p><p class="ql-block">“嗨,后生”老漢跟我打招呼,我回過頭來,第一次近距離的看到這個每天從變電所門前經(jīng)過的放羊人,此刻,他正趕著羊從我的身邊走過。</p><p class="ql-block"> 老漢頭上包著白毛巾,日積月累,白毛巾已經(jīng)變得土灰顏色。身上穿了個黑土粗布棉襖,外邊有一個羊皮馬甲,羊毛向外翻卷著,羊皮上面已經(jīng)斑斑駁駁。</p><p class="ql-block">“你家在城里?”我點(diǎn)點(diǎn)頭,老漢高興地笑了,露出一嘴的白牙?!耙豢茨愕拇┲揖椭朗浅抢锶?,從你來這里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咧……”,老漢高興地笑了起來。</p><p class="ql-block"> 這時我才看清楚老漢的面容,陽光長久的照射,讓他的面龐烏黑,一道道褶皺像蜘蛛網(wǎng)似的布滿額頭,皺紋里有著洗不掉的泥土,看上去有六七十歲,卻依然精神飽滿?!澳愕难蛴卸嗌伲俊蔽覇?,“三十二個,十一個公羊,剩下的都是母的……”老漢高興地說。</p><p class="ql-block"> 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會在老漢放羊經(jīng)過門口的時候,站在那里看著他和羊群。有時也會走到河灘里,和他一起站在柳樹下,看著羊群在那里吃草。</p><p class="ql-block"> 在后來的日子里,干完手里的工作,我都無所事事地看著老漢放羊,慢慢地和他熟絡(luò)起來。隨著交談的增多,老漢慢慢知道了我的心事。父母的離世,女友的離開,一連串人生的打擊,讓我難以承受。對我的無法釋懷,老漢不以為然。</p><p class="ql-block"> 你看見河灘里的那幾個柳樹嗎?看看它活著沒有?我順著老漢的手指方向,看見那里有幾棵柳樹,冬天葉子已經(jīng)落光,黑黢黢的粗壯樹干,樹頂已經(jīng)被砍去,露出齊齊的黑茬,光禿禿的。樹干的下邊長著一些細(xì)細(xì)的柳枝,這顯然是今年才發(fā)的新枝。</p> <p class="ql-block"> 我走到柳樹跟前,用手折了根枝條,折斷的時候枝條發(fā)出脆響,顯然已經(jīng)干枯,我看了看,毫無水分,說明已經(jīng)干死多時。我又折了幾根,發(fā)現(xiàn)都一樣“這棵樹肯定死了”,我自信地說,“那不見得”老漢說“沒有了枝葉,不一定會死……”老漢走到我的身后,手摸著黑黢黢的樹干,“不信?咱兩個打個賭,看看明年開春,會不會發(fā)芽?”“好,賭就賭”勝券在握的我滿臉得意,笑嘻嘻看著老漢樹干一樣烏黑的臉龐。</p><p class="ql-block"> 那時,冬天里的風(fēng)呼呼刮著,河灘里的樹杈發(fā)出嗚嗚的聲響,我和老漢站立在冬天寒冷的河灘上,地面的枯草上滿是白霜。</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開春,我依舊每天看著老漢放羊。有時候會有一句沒一句的和老漢聊著家常,心里卻一刻也沒有忘記我們的打賭,每天細(xì)心地觀察著柳樹的情況,看看有沒有發(fā)芽,柳樹還有沒有活著。</p><p class="ql-block">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溫暖的陽光照耀著大地,河里的冰已經(jīng)消融干凈。溫暖的風(fēng)從東南方徐徐而來,柳樹卻沒有半點(diǎn)綠意。我心里暗暗慶幸自己的聰明,老漢卻表現(xiàn)得像沒有那回事一樣,好像我們兩個從來沒有打過賭似的。</p><p class="ql-block"> 一直到四月多,看到柳樹還沒有發(fā)芽,我倒擔(dān)心起它能不能活著,對于和老漢打賭的事情,我已經(jīng)覺得無關(guān)緊要了。終于有一天,我和老漢看到了柳樹根上迸出了嫩黃色的小芽,我們像兩孩子似的,高興地跳了起來。</p><p class="ql-block"> “其實(shí)春天一直就在它心里,雖然經(jīng)歷一年一年的苦難,它的心一直活著……”聽了老漢的話,我心里一震。</p><p class="ql-block"> 我抬頭看向遠(yuǎn)處的河灘,遠(yuǎn)處的柳樹早已一片煙雨翠綠,河岸上的花朵開得燦爛熱烈,燕子飛舞翩翩。</p><p class="ql-block"> 無定河的春天來了,我對自己說。突然間感到一身輕松,天地也寬闊明亮起來,我的心豁然開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