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22px;">舊作新讀,致賀新年!</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b>孫和平</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從“磐石”地名說開去</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達州城南十來公里的地方,有個小鄉(xiāng)場叫“磐石”,得名于場口外一塊罕見的巨型裸基石,百余米長寬,十余米高下,橫臥于天地山水之間。一眼看去,幾叢野草生于石縫或凸凹錯落之間,更映吋了巨石的堅硬、滄古和宏大。一般來說,新開出的石頭無甚可看, 但裸露于地表的石頭,無論萬仞崖壁還是河床卵石,無論老舊石墻還是古道板石,都特具歷史意象,審美趣味,僅僅是石頭的風化剝蝕,都夠人們解讀不盡,觀賞不已。那幽幽淡淡的苔痕,那磨礪光滑的溜圓,那火燎煙熏的歷史滄桑感……更何況種種的浸潤、沖刷、剝蝕、暴曬,無不觸發(fā)人們的情感和記憶,讓人聯(lián)想世間的風雨飄搖和歲月滄桑。</p><p class="ql-block">在文明發(fā)展歷史上,任何特出的地表狀貌都可能被賦予地標意義?!芭褪币活惖孛纱水a(chǎn)生,起到指示方位、標記地點等的社會作用,被廣泛的使用著,傳播著,傳承著。而它旁邊逐漸形成一個小街格局的民居建筑群落,久而久之,需要建立鄉(xiāng)鎮(zhèn)一級的行政建置,于是,“磐石”這一最初僅見于民間口頭和村野碑刻契據(jù)之上的地名符號,登堂入室,堂而皇之,進入官方半官方的文獻記載之中。</p><p class="ql-block">但像“磐石”這類地名,其文化價值還不止于此。如果進一步加以演繹,有可能賦予更多更富有意義的人文價值。比如,“堅如磐石”之說,是就其堅固特征而言,比之于江山社稷的堅強鞏固和社會基礎(chǔ),那當然是恰如其分,更具文化的或精神的象征意義?!盾髯印?富國》謂曰:“國安于磐石”。天下薛姓一族就有“磐石永固”的文化標志性美稱。</p><p class="ql-block">社會生活中,很多地名、名物都是如此這般地通過比喻,聯(lián)想等文化演繹的方式,發(fā)掘,注入,賦予,獲得更多更廣泛更深刻的人文價值內(nèi)涵。與之聯(lián)系緊密的風水堪輿,集中而突出。磐石,從地貌看,酷似龜背,其江山永固的文化象征意蘊可想而知。風水地名甚至被用于社會中錯綜復(fù)雜的利益博弈,成為高超的計謀手段。通江涪陽鎮(zhèn)有火石嶺村,原來地名本叫蟠龍崗。某年“過兵”,薛姓團長看好該地形和交通條件,欲駐扎于此。當?shù)厝舜篌@,于焦急中生出機智,編造地名曰火石嶺,派出風水先生故作高深,進言道,薛者,雪也,水為之。水火相克不相容,不可不避而遠之為是也。如此牽強附會之說,竟也奇妙地起了作用。</p><p class="ql-block">還有的地名、名物,則是隨著社會歷史的變遷發(fā)展,自身承載的歷史文化信息從此遺存下來,凝聚,沉淀,升華,從而特具歷史文化價值。刨一堆封存的歷史舊事,掘幾粒沉埋的文化碎片,新獲得如下幾個小地名,其前世今生,都說明了這一點。比如“六門”,是平昌縣的一個小地名。高高的一片山巖上,先民開鑿六個蠻洞子,于是便出現(xiàn)了六個巖門,遠近可見,其地標性符號價值由此而生。蠻洞子,南方山區(qū)喪葬習俗的文化遺存,它引起人慎終追遠、溯祖敬宗的血統(tǒng)親情,以及對于古遠祖先的圖騰崇拜之情。再比如“三打杵”,這是一個沉入達州市西郊蓮花湖(水庫)多年而被偶然打撈出來的小地名,憑我的直感,幾乎不用打聽,即想象過去挑擔人進出上下一條山溝,要歇肩三次,打杵一次即為歇肩一次,故名“三打杵”。這一類印記了農(nóng)耕時代生產(chǎn)生活形態(tài)的地名符號,在各地隨處可見,再比如說,三里坪,七里溝,九倒拐,比如燈桿埡、五里橋、馬廠壩、擋馬石、碾子灣等,無不傳輸著諸如道路里程、設(shè)施,路道狀貌、節(jié)點以及行動準備等的溫馨提示,一如當今高速公路設(shè)置的路牌、服務(wù)區(qū)等,給了我們一個人性化的溫暖,一個人類學意義的空間感動,讓我高興不已,珍愛不已。</p><p class="ql-block">打杵一次, 究竟是多少里程? 就長途挑運的節(jié)奏而言,一半應(yīng)是250米也就是半里路程吧。肩挑背磨乃是農(nóng)耕時代的一個沉重而嚴苛的負擔,無論皮肉筋骨還是心靈精神,這個負擔都很可怕而且漫長,永無休止,不可擺脫。 人生道路上,心靈的唯一渴盼就是放松,盡快到達休歇之處。</p><p class="ql-block">三打杵這樣的路道節(jié)點,體悟起來,就是盼望解脫壓力,放松身心之所在,目的地,更是休歇的希望所在。陜南人和蜀人上長安,跋山涉水,千里路途,到了西鄉(xiāng),就算松了一口氣,勝利在望了。川中人步行前往省府成都,到達龍泉山,一個節(jié)點,意味著心理上可以放松一下,歇一口氣,巴一袋煙,勝利在望,從容而去。各地都是如此,各地都有這樣的節(jié)點。通南巴人、達縣北邊的人,去達縣,一翻上鐵山,心就踏實了;開江人步行到達縣,一登上雷音鋪山頂,人群頓時會熱情沸騰甚至歡呼起來,人人心里都有說不出的喜悅和輕松。如此快活極致的情感喜悅與精神享受,怕是今人難以得到也難以體驗到了吧。</p> <p class="ql-block">作者簡介: 孫和平,民俗專家,四川省委黨校、行政學院教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