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從沒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走進她。</p><p class="ql-block"> 2023年11月25日,嘉陵江畔,縉云山麓,雨霧繚繞中的重慶北碚,空氣濕黏,煙灰般的水色貫穿晨昏朝暮。濕漉漉的樹葉沉沉垂落,無聲無息,粗糲的墻體在雨水的浸濡下,深深淺淺, 斑駁陸離。</p><p class="ql-block"> 本書策劃譚麗琳、責(zé)編朱奕邀請我一同前往西南大學(xué)教工宿舍區(qū),拜訪一位可敬的老人——我國西甜瓜育種領(lǐng)域的“泰山北 斗”、新疆哈密瓜品種改良事業(yè)的開創(chuàng)者和奠基者、中國工程院院士、南繁科學(xué)家、新疆農(nóng)業(yè)科學(xué)院哈密瓜研究中心研究員吳明珠。</p> <p class="ql-block"> 颼颼冷風(fēng)夾雜著薄薄水汽,綿密雨絲輕輕飄落在發(fā)梢、鼻 尖、臉頰,眼眶濕濕的,心也潮潮的。因為我們知道,阿爾茨海默病早在十幾年前就無情地抹去了老人珍貴的記憶……</p><p class="ql-block"> 這會是一次怎樣的訪談呢? 期待中多有疑慮 。</p><p class="ql-block"> 一切與想象中的相去甚遠:老人住在老舊普通的單元樓里, 那是一個并不大的三居室,屋內(nèi)的陳設(shè)也極為普通,處處彌散著日常的煙火氣息。</p> <p class="ql-block"> 老人裹著臃腫厚實的冬裝,蜷坐在沙發(fā)上,愈發(fā)顯得身形單薄。她面龐清瘦,眉發(fā)花白,眼睛緊閉,神情寂寥,那種內(nèi)心深處的孤獨,讓人感覺時間都停滯了。</p><p class="ql-block"> “吳老師好!我們來看您了?!?lt;/p><p class="ql-block"> “好,好,大家好!”老人雙目微睜,下意識地回應(yīng)后,不再開口。</p><p class="ql-block"> 話題,只得從一本本泛黃的相冊打開。交談中,時而開懷大笑,時而有想流淚的感傷。</p><p class="ql-block"> “吳老師,這是誰呀?”我們指著她和愛人楊其祐的合影。</p><p class="ql-block"> 老人探過身子仔細辨別后說:“這是我們一起種瓜的同事?!?lt;/p><p class="ql-block"> “他是您的丈夫楊其祐,是最愛您的人,也是您最愛的人,怎么不記得了?”</p><p class="ql-block"> “哎,不是的,我們在一起種瓜,相處得很好,我走哪兒他跟哪兒?!闭f起瓜和工作,老人直起腰身,打起了精神。</p><p class="ql-block"> “那旁邊這個穿著裙子的漂亮女生是誰?”</p><p class="ql-block"> “也是我們一起工作的?!?lt;/p><p class="ql-block"> “不是,這是楊其祐的愛人,叫吳明珠。吳明珠您不會忘記吧,是不是很了不起,很偉大?”</p><p class="ql-block"> 老人一聽,呵呵笑著,略帶羞澀地說:“吳明珠就是我呀!我哪能自己說自己好,說自己有多了不起?!?lt;/p><p class="ql-block"> 老人又指著另一張照片上騎馬的人:“這也是吳明珠?!?lt;/p><p class="ql-block"> “哦,吳明珠騎著馬去干什么?”</p><p class="ql-block"> 老人抬頭望向窗外,思緒似乎飄得很遠:“戈壁灘太大了,要騎馬去找瓜,鄉(xiāng)親們會把好瓜給阿依木汗留著。”</p><p class="ql-block"> “阿依木汗是誰,是美麗的月亮姑娘嗎?”</p><p class="ql-block"> “阿依木汗是……你。不對,阿依木汗也是我呀,是我的……小名?!崩先松袂槿缟倥憧蓯?。</p><p class="ql-block"> “您不是北京的吳明珠嘛,怎么成了新疆的阿依木汗?您后悔不后悔去新疆?”</p><p class="ql-block"> “北京?不記得了。我就想去新疆,新疆種瓜好,又甜又香。”老人說著咂巴著嘴,似在回味。</p><p class="ql-block"> “我們這兩天要去新疆,要去吐魯番和鄯善,您想去嗎?”</p><p class="ql-block"> “吐魯番好,鄯善好,種瓜最好。我的家在那里,離瓜地很近。”老人眼睛瞬間亮了,接著字正腔圓地唱起來:</p><p class="ql-block"> 達坂城的石路硬又平呀,西瓜大又甜呀。達坂城的姑娘辮子長呀,兩只眼睛真漂亮……</p><p class="ql-block"> 那獨特的嗓音如同一把銹鈍的刀,一點一點切割著年輪的硬殼,時而柔綿,時而鏗鏘。一個個音符敲擊著我內(nèi)心最柔軟的地方,讓我重新審視生命的價值和美好。</p><p class="ql-block"> 我們發(fā)現(xiàn),“瓜”已經(jīng)成為老人激發(fā)生命活力的本能。只要對上“瓜”這個點,她興致很高,那些與“瓜”無關(guān)的話題,也會努力地往“瓜”上搭。一旦搭不上,便顯得局促無助,便會沉默不語。</p><p class="ql-block"> 原來,阿爾茨海默病沒有完全打敗她,那融入血脈的“瓜”深深烙在她的記憶當(dāng)中,這份牽掛始終都在,魂牽夢繞,銘心刻骨。</p> <p class="ql-block"> 面對面簡短的交流,感覺老人離我們這樣近切,又那樣遙遠。</p><p class="ql-block"> 然而無論遠近,她許身科學(xué)的情懷沛然如昨,澄澈純粹。</p><p class="ql-block"> 這一刻,心疼是真實的,感動是真實的,難過是真實的,敬和愛也更加真實。</p><p class="ql-block"> 返回時,所有的情感匯聚成耀眼的光束,投射在夜空,驅(qū)散了沉沉霧氣、陣陣寒意。我豁然開朗,內(nèi)心溫暖而通透,連呼吸都變得暢快起來。</p><p class="ql-block"> 能有這樣一個契機,書寫這樣一位科學(xué)巨匠的人生傳奇,追尋她執(zhí)著而豐厚的人生旅程,還原她絢麗光環(huán)背后的人生本色,詮釋以她為代表的一大批農(nóng)業(yè)科學(xué)家科技報國、服務(wù)“三農(nóng)”,篳路藍縷、深耕甜蜜事業(yè)的家國情懷和奮斗精神,于我而言,何其有幸!</p> <p class="ql-block"> 遺憾的是,困在時間里的吳明珠早已不記得“過去的自己”。</p><p class="ql-block"> 我們只能試著追尋她的足跡,走進她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第一站西南大學(xué)。這座百年學(xué)府于歲月崢嶸中積淀了躬耕杏壇、勸課農(nóng)桑的文脈底蘊,鑄就了唯實求真、開拓創(chuàng)新的科學(xué)追求,厚重而靈動,歷久而彌新。</p><p class="ql-block"> 這是吳明珠就讀四年的校園,是她和楊其祐愛情萌芽的地方,也是她一生熱愛的園藝事業(yè)起步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她為什么選擇農(nóng)學(xué)?</p><p class="ql-block"> 她為什么放棄留校的機會?</p><p class="ql-block"> 她和楊其祐有著怎樣的緣分?</p><p class="ql-block"> 穿過濃密的香樟林,我們來到校史館、檔案館、圖書館,一份份發(fā)黃的檔案資料,為我們打開了一片天地,吳明珠的成長脈絡(luò)漸次清晰,答案似乎不言而喻。</p><p class="ql-block"> 我們和她的校友、蠶學(xué)遺傳育種專家、國家蠶桑產(chǎn)業(yè)技術(shù)體系首席科學(xué)家向仲懷院士,第一位為她寫傳記的陶紅老師等深入長談。眾人眼里的她,是一個永遠向上、心底無私的人,是一個溫暖而有力量的人,是一代代莘莘學(xué)子人生的標桿、學(xué)習(xí)的榜樣!</p><p class="ql-block"> 大學(xué)時代,吳明珠就在日記里這樣寫道:“人生最美好的事情,就是你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切都能為人民服務(wù)?!?lt;/p><p class="ql-block"> 為人民服務(wù),是她最深沉的底色和力量的源泉。</p> <p class="ql-block"> 告別巴山夜雨的重慶,我們來到大漠孤煙的新疆。時值冬季,天地間長風(fēng)浩蕩,一片蒼茫。大自然粗獷豪放的筆觸不經(jīng)意地繪就雄渾壯美的畫卷,有歷史,有滄桑,有傳奇。</p><p class="ql-block"> 鄯善縣,六十多年前吳明珠“一桿子插到底”來到這里,我們的走訪由此開始。從鄯善,到吐魯番,再到烏魯木齊,汽車迎風(fēng)疾駛,沙礫肆意飛揚。即便現(xiàn)在如此發(fā)達的交通條件,我們?nèi)砸蚵吠具b遠而疲憊不堪。實在難以想象,六十多年前這里的偏僻荒涼和艱苦落后;難以想象從首都京城到大漠邊關(guān),她以怎樣堅韌頑強的毅力適應(yīng)著、支撐著、堅守著、奉獻著。</p> <p class="ql-block"> 走在吳明珠曾走過的路上,尋訪她當(dāng)年工作生活的地方,許多人不約而同地說:“若寫別人,可能會有不同的聲音。寫吳明珠,沒有人會說一個不字,怎么贊美都不為過?!?lt;/p><p class="ql-block"> 一路走來,我們真切感受到吳明珠在新疆的熱度。因為吳明珠,我們得到了超乎尋常的支持和幫助。張發(fā)、王仲民、馬新力、王登明、張學(xué)軍、楊俊濤等吳明珠的老同事、老朋友、學(xué)生,講述了許多鮮為人知的故事。每個故事都獨一無二,有無數(shù)令人動容的細節(jié)。比如吳明珠懷著身孕獨自一人收集瓜種遭遇土狼的驚心動魂,下鄉(xiāng)蹲點回來去買手表而被嘲諷的啼笑皆非;比如楊其祐的各種小發(fā)明小創(chuàng)造及鉆棉花套子、草繩綁涼鞋的逸聞趣事……樸實無華,生動鮮活。</p><p class="ql-block"> 我們用心去聽,用情去感受這些故事背后的坎坷?和磨難、無奈和心酸,他們對夢想的執(zhí)著、對事業(yè)的熱愛、對家庭的犧牲,讓人百感交集,五味雜陳。</p><p class="ql-block"> 在烏魯木齊新疆農(nóng)科院哈密瓜研究中心,我們通過一個個卷宗、一本本日記、一頁頁資料,像拼圖一樣拼出了曲折如弓的漫漫征途,吳明珠的人生卷軸在眼前徐徐鋪展。那迎風(fēng)逆行的身影,真實而感人;那百折不回的足跡,堅實且有力──</p><p class="ql-block"> 在火焰山下,在戈壁沙漠,年輕的她頂著烈日風(fēng)沙,四處奔波收集瓜種,從100多份材料中篩選整理出44個地方品種和1份野生甜瓜品種,挽救了一批瀕臨絕跡的種質(zhì)資源,建立起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有史以來第一份完整的西甜瓜檔案,邁出了科學(xué)育瓜第一步。</p> <p class="ql-block"> 新疆大地,是滋養(yǎng)吳明珠“愛國、創(chuàng)新、求實、奉獻、協(xié)同、育人”科學(xué)家精神的沃土。她從面向吐魯番育瓜到面向全疆育瓜,所選育的西甜瓜品種在新疆大面積推廣應(yīng)用,造福了萬家瓜農(nóng)。</p> <p class="ql-block"> 再沿吳明珠的足跡一路向南,幾個小時后抵達三亞。這段行程,她曾經(jīng)跨越山海整整走了十五天。如今時過境遷,日新月異,崖州灣科技城拔地而起,涌動著蓬勃生機;師部農(nóng)場南繁基地今非昔比,已成為現(xiàn)代化的育種基地。在海棠灣,吳明珠創(chuàng)建的新疆農(nóng)科院科技示范園“豐”景在望。</p><p class="ql-block"> 吳明珠的學(xué)生伊鴻平、馮炯鑫、廖新福帶我們走進當(dāng)年修建的八個鋼架溫室內(nèi),只見株株藤蔓舒展著身姿,層層疊疊的枝葉下,一個個哈密瓜整齊劃一地垂吊著,色澤鮮艷,玲瓏飽滿,呼吸間滿是清甜鮮香……</p><p class="ql-block"> 在三亞,我們與頂級的南繁瓜果不期而遇,也與心系南繁的吳明珠不期而遇,那些“又難又煩”、有苦有甜的日子如電影般一幕幕回放:</p> <p class="ql-block"> 1973年深秋,年過不惑的吳明珠為延長育種生命,拋家別子,沐光而行,沿鐵路─公路─水路,坐火車─汽車─渡輪,跨越溫帶─暖溫帶─亞熱帶─熱帶,開始了追趕太陽、南繁北育的征程。</p><p class="ql-block"> 此后三十多年間,她寒來暑往、安居陋室、辭官歸田,丈夫病逝、兒女遠離、病痛災(zāi)禍都沒有動搖她育瓜的初心,沒能阻擋她育瓜的腳步。她如候鳥般奔波于濕熱的海南島和干熱的吐魯番,首創(chuàng)一年四季高速育種的成功模式,培育出三十多個優(yōu)質(zhì)瓜種,使優(yōu)質(zhì)西甜瓜家族子子孫孫繁衍生息,發(fā)展壯大。</p><p class="ql-block"> “紅心脆”“皇后”“黃醉仙”“綠寶石”“仙果”“黃皮9818”“早佳8424”“金鳳凰”……這些經(jīng)過“火洲”炙烤、南繁洗禮的西甜瓜,氤氳著生命的豐盈飽滿,甘之如飴,醇厚綿長,從舌尖沁到心間,甜蜜了人們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南國寶島,是涵育吳明珠“艱苦卓絕、拼搏進取、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求真務(wù)實”的南繁精神的溫床。</p><p class="ql-block"> 在這里,她又為夢想插上了翅膀:推動北瓜南移東進,使新疆獨有的哈密瓜開枝散葉,由“小眾”走向“大眾”,由“王謝堂前”進入“尋常百姓家”,實現(xiàn)了國人“吃瓜自由”,以一粒種子改變了中國“三農(nóng)”的面貌。</p><p class="ql-block"> 走出大棚,晚風(fēng)微拂,晚霞漫天,椰樹搖曳生姿。三亞之行的收獲與驚喜,就在這讓人怦然心動的遇見里。</p> <p class="ql-block"> 從青絲到白發(fā),從韶華到遲暮,吳明珠心有大我、至誠報國,以中國工程院院士、國家西甜瓜產(chǎn)業(yè)體系首席科學(xué)家的遠見卓識和責(zé)任擔(dān)當(dāng),建立了西甜瓜育種和栽培的技術(shù)體系,推動形成全國一盤棋,使我國西甜瓜產(chǎn)業(yè)從“跟跑”到“領(lǐng)跑”,遙遙領(lǐng)先世界,成為最閃亮的“甜蜜名片”。</p><p class="ql-block"> 美好出艱難。這是吳明珠人生和事業(yè)結(jié)出的最甜的“瓜”,也是國家西甜瓜產(chǎn)業(yè)體系結(jié)出的最大的“瓜”。</p> <p class="ql-block"> 國家西甜瓜產(chǎn)業(yè)體系在每年1月3日召開年會,專家們以這種簡樸和隆重的方式為吳明珠慶生,向她致敬。</p><p class="ql-block"> 2024年1月3日,我專程從??诟爸貞c,為老人祝壽。大家開心地簇擁著老人,喜慶的蛋糕擺放在桌子正中,旁邊堆放著品種各異的西瓜、甜瓜。</p><p class="ql-block"> 這是瓜界朋友送給老人的最特別、最暖心的生日禮物。</p><p class="ql-block"> 看到桌上琳瑯滿目的瓜,老人笑了,向眾人招手:“大家吃瓜,這瓜好看,也好吃?!?lt;/p><p class="ql-block"> “吳老師,今天是您的生日,先吃蛋糕還是先吃瓜?”</p><p class="ql-block"> 老人的眼光從蛋糕上飄過,專注地盯著眼前的瓜,似乎在研究瓜上的各個標記。一會兒,她指著其中一個瓜說:“這個瓜風(fēng)味好,又酸又甜,大家吃這個。”</p><p class="ql-block"> 原來,這是出自老人之手、國內(nèi)首創(chuàng)、最具特色的風(fēng)味系列酸甜瓜,是她最為得意的“作品”之一,經(jīng)過陽光雕琢、時光檢驗,美輪美奐,酸甜可口。</p><p class="ql-block"> 眾人唏噓不已,無不嘆服。</p><p class="ql-block"> 音樂響起,學(xué)生們依次獻上鮮花送上祝福:“吳老師生日快樂!”</p><p class="ql-block"> “謝謝,大家一起快樂!”很普通的話,老人說出來卻能戳中淚點,入骨暖心。</p><p class="ql-block"> “瓜三代”王懷松深有感觸地說:“這就是吳老師,她總是想著‘大家’,很少為自己考慮。她甚至把科研成果無償送給同行、送給瓜農(nóng),無私地奉獻給社會,自己一生甘守清貧?!?lt;/p><p class="ql-block"> 有人說,吳明珠的天地很小,小得只能裝下瓜種。也有人說,吳明珠的天地很大,讓小小的瓜走出新疆,走向全國乃至世界。</p><p class="ql-block"> 吳明珠,這個名字已經(jīng)成為一個甜蜜的傳奇,成為一面高揚的旗幟,成為科學(xué)家精神和南繁精神的鮮明符號。</p> <p class="ql-block"> 新疆人民飲水思源,給了他們最愛的“瓜奶奶”最高的禮遇和最大的尊重。</p><p class="ql-block"> 2024年7月12日晚,得知新疆方面盛情邀請吳明珠出席新疆·哈密“甜蜜之旅”第十八屆哈密瓜節(jié)暨第二屆哈密瓜產(chǎn)業(yè)高質(zhì)量發(fā)展大會的消息——阿依木汗要回家了。我們?nèi)思硬灰?,連夜訂票再飛新疆,開啟了從哈密到吐魯番與吳明珠朝夕相處的“甜蜜之旅”。</p><p class="ql-block"> 和在重慶見老人時迥然不同,她精神飽滿,笑容燦爛,神情舒展,滿目深情。</p><p class="ql-block"> 兒子楊夏說,這是媽媽回家才有的精神狀態(tài)。她潛意識里一定認為,這里才是她的家。</p><p class="ql-block"> 終于回家了,老人眼角眉梢喜氣盈盈。見到故交摯友,雖然想不起名字認不得人,嘴角卻不由自主上揚,眼里泛著淚花。</p> <p class="ql-block"> 回到熟悉的地方,老人心中的一抹暖意氤氳開來,流連久違的瓜地,嗅著瓜果的清香,捧著滾圓的甜瓜,撫摸著、沉醉著,自有風(fēng)輕云淡的從容、安祥、寧靜與高貴。</p><p class="ql-block"> 每天傍晚,暑氣漸消,我們便推著輪椅陪老人去戶外散步。不能不相信緣分的奇妙,幾天相處,我們能感覺她發(fā)自內(nèi)心的歡喜和愉悅,愛和我們聊天,常給我們唱歌,唱《達坂城的姑娘》《半個月亮爬上來》《松花江上》《游擊隊之歌》等,情緒前所未有的飽滿。</p><p class="ql-block"> “吳老師,指甲長了,給您剪一下吧?”聽說老人最不愿意剪指甲,我們哄著她。</p><p class="ql-block"> “不,不要!不行!”她孩子般委屈著、倔強著,緊緊地攥著拳頭。</p><p class="ql-block"> “一會兒我們要去瓜地,萬一指甲把瓜劃傷了,咋辦?”</p><p class="ql-block"> 她若有所思后勉強同意:“好吧,剪了指甲就去瓜地。六點以后可以干活了。”</p><p class="ql-block"> 我心里“咯噔”一下,當(dāng)年她每天天不亮趕往瓜地干活,然后避開吐魯番最熱的午后,再從傍晚六點干到晚上十點多收工。顯然,這是刻在她生命中的時間節(jié)點。</p><p class="ql-block"> 七月流火。即便到傍晚,吐魯番依然暑熱難耐,撲面而來的干熱風(fēng)讓人如同置身空調(diào)外機下,渾身水分仿佛被抽干似的。就說此行我們?nèi)ダ先嗽?jīng)蹲點的吐峪溝采訪,路過烈焰騰騰的火焰山時,甚至不愿意下車打卡以示到此一游,哪怕短短幾分鐘。在徹底領(lǐng)教吐魯番毫不講理的干熱后,我們感慨萬千:老人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在火焰山下培育瓜果的艱難困苦,如果不是身臨其境,是根本無法想象的。</p> <p class="ql-block"> 六十多年的堅守,鮐背之年的吳明珠光而不耀,靜水流深,初心依然:“我這一生,沒做什么大事,只是沒有背叛理想?!?lt;/p><p class="ql-block"> 我在想,眼前這位老人是多么美好!</p><p class="ql-block"> 她把育瓜作為生命的全部,窮盡一生只想多結(jié)幾個瓜──“把瓜的甘甜獻給人民?!?lt;/p><p class="ql-block"> 這絕不是一句空洞的口號,而是她一生孜孜以求、踐履篤行的誓言,讓后來者有信仰,有目標,有力量,有熱情。共和國的甜蜜事業(yè),因之薪火相傳,生生不息。</p><p class="ql-block"> 她的人生,如此簡單,又如此輝煌!</p><p class="ql-block"> 我在想,眼前這位老人怎能如此美好!</p><p class="ql-block"> 她把瓜的甘甜獻給人民──她很快樂!</p><p class="ql-block"> 我把她的故事講給所有“吃瓜群眾”──我很甜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