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二十一章 故地重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王建新決定換中醫(yī)。</p><p class="ql-block">王青山的診所不知還在不在?</p><p class="ql-block">217路公交在熟稔的線上蜿蜒。沒有以前顛簸,田野隱沒,高樓聳立。一路上上下下。車內(nèi)越來越零落,前位女子不斷回頭朝王建新望一眼,又一眼,似找尋什么,又像在努力搜索一些東西。王建新被望得心里發(fā)毛,不覺回睽兩眼,突覺一個特定地方似乎有一面之緣。</p><p class="ql-block">“嗨!王師傅!原來是你!”</p><p class="ql-block">藍口罩扎兩小刷子的女人突然開口朝她叫又沖她笑。王建新依然沒有認出來,只感覺了熟悉。</p><p class="ql-block">“好久不見呀!真巧!怎么在這里見到你!”</p><p class="ql-block">白色羽絨背心罩著黑毛尼,頭發(fā)麻成一片。哦,王老師終于想起廠區(qū)單身宿舍斜對面的裁縫譚小福。</p><p class="ql-block">“還是老樣子,一點沒變嘛!”</p><p class="ql-block">“你也越來越年輕呢!譚師傅!小杰可好!”</p><p class="ql-block">譚小福長相端莊,兒子林杰原先是王老師的學生,但學習極差,不是不聰明,是沒有好習慣,有點多動癥,成天搗蛋不學好。</p><p class="ql-block">“聽說畢業(yè)后學理發(fā)了?結婚了當爸爸了吧。”</p><p class="ql-block">“還在家啃老骨頭?!弊T小福訕訕不自在。王建新緊盯她的眼鼻,“口罩解開吧,透透,你我還防什么呀!瞧瞧,比我臉色都好!”</p><p class="ql-block">“真的?那可能是成天打坐的原因吧?!?lt;/p><p class="ql-block">“你每天打坐?”</p><p class="ql-block">“是呀。頸椎不好,手臂十分鐘就發(fā)麻。職業(yè)??!”譚小福的聲音很細很輕,慢慢緩緩,潭中水一樣,清軟,語速比以前慢許多。</p><p class="ql-block">“你前世是不是供佛只送花?”</p><p class="ql-block">譚小福的雙眼張成大大一個問號。</p><p class="ql-block">“相貌淑靜的人都是前世修的。聲音還這么柔,好的都讓你占齊,不是專門送花的是什么?”</p><p class="ql-block">“真的!”</p><p class="ql-block">王老師笑。譚小福到站下了車。她邀王老師去家里玩,當然是客氣話,但王老師還是很開心,她的目的不是重游,是來問診,所以,她繼續(xù)下一站。記憶中的診所好像就在廣場站了,王建新望著窗外,霧氣很大,茫茫白。</p><p class="ql-block">王老師的頭有點隱隱地痛。</p><p class="ql-block">家里的煩心事沒地方說。小子不讀書,花十幾萬補課費也只考三本,大學里只知道玩游戲,工作不到半年就炒老板的魷魚,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把人折磨的想死都不敢。</p><p class="ql-block">王建新的苦楚自然是不敢外瀉的,咽在肚里暗暗膨脹發(fā)酵。怪誰呢,自己種的苦果怨得誰?獨子寵成霸王,變成討債活閻王!</p> <p class="ql-block">出站后熟悉的路徑圖片不再,廣場不見,廣場對面的大平房一個很寬敞的停車場。長長貼滿廣告的圍墻,一個方興正艾的建筑工地。</p><p class="ql-block">習慣右向。前方兩大門,靠右的一個小側門,一橦四層的方正高大建筑是原來的行政辦公大樓。王建新的記憶果然沒有錯,正前方,鐵門兩扇,端端正正。</p><p class="ql-block">右側兩塊銀牌赫然黑豎,左側藍框大寫正楷:蔣巷派出所管務室,字體依稀,凸顯的字蒙許多灰,筆畫剝落露白色畫痕。內(nèi)墻兩塊正方形的牌,上書大而厚的銅牌乃學校實習基地。正而小而薄的木牌為“共享單車請勿入內(nèi)”。中央一排不銹鋼伸縮門,值班室不讓進,王建新老師望一眼,說只在大門內(nèi)望一望,也許人都有戀舊情懷,也許真性情相通。王老師通過了大門門禁。</p><p class="ql-block">一簇紅燦燦矮叢燃燒右側。幾輛白色小車??科渑浴M?,紅磚墻鎦鑫大字許多掉落,讀不全,依稀辨出某精神:艱苦奮斗的*擔精神,堅韌不拔的爬坡精神,銳意進取的奪魁精神,*創(chuàng)*的開拓精神。</p><p class="ql-block">人活一個精神,精神有催發(fā)作用,讓人展望明天。</p><p class="ql-block">廠區(qū)還是原來的廠區(qū),很靜,又很寂。一絲樹葉風吹的聲音也沒有,香樟樹靜悄悄一排。樹底下枯草碎葉殘枝滿野,一條宣傳長廊看著讓人感慨,似乎在訴說著曾經(jīng)的輝煌。</p><p class="ql-block">一塊黑板在中間,干干凈凈,上面沒有一個字。兩旁的玻璃櫥窗,色灰模糊。許多字褪成了粉黃一片,大紅經(jīng)受了雨洗沖滌,強悍艷艷似乎奪目遒勁又似乎在默默地吶喊:安全責任重在落實。</p><p class="ql-block">白色一堆包裝,層層迭迭,白粉祼露著已經(jīng)結成了塊,堆放在門廊和過道上,廢棄的倉庫墻上,又是一塊血紅的展示牌,牌子上許多的產(chǎn)品跳躍:氫折氨,白炭黑,丙烯酰胺……還有安全生產(chǎn)的天數(shù)以及當日產(chǎn)量及當月平均產(chǎn)量。</p><p class="ql-block">一個亭子下露出了許多黑洞,那里是曾經(jīng)的防空洞。</p><p class="ql-block">王老師的記憶飛快地旋轉著,那一個遙遠而切近的曾經(jīng)的化工傲驕,是一個職工過千的大型化工國企,這里曾經(jīng)是機器轟鳴,是一個獨立的小王國,電影院、電視臺、學校、醫(yī)院、保育院、舞廳、食堂……一應齊全。</p><p class="ql-block">煤氣是全省最早使用的,逢年過節(jié)的東西也是發(fā)不完的,牛肉木耳香菇雞蛋就有盡有……分來的無論是技工還是中專生大學生,反正人人都愛學做飯,王建新那時還是保育院里剛分來的幼兒教師,初來乍到一點也不陌生,年輕的職工單生宿舍里熱鬧非凡,小年輕聚在一起你炒我洗,剁牛骨燒鮭魚,吃不完或腌或鹵,在老師傅的指導下,走廊里的煤氣二十四小時烯燃,燒飯,烤火。</p><p class="ql-block">紅磚樓的集體宿舍與食堂隔一條馬路,用餐時間,碗筷敲得脆響。那時的她總在大禮堂上一展歌喉……像小小的明星一樣。</p><p class="ql-block">這里的梧桐香,人如火,兒子降生廠醫(yī)院,鄰居老師傅送來自做的尿片,幾個月入托保育院……</p><p class="ql-block">人生沒有回頭路。大禮堂食堂舞廳如今變成退休職工俱樂部……樹木比以前蔥郁,雜草狂野,車擠人熙,人隨海海,一些墻面字跡殘破……</p> <p class="ql-block">一橦灰舊四層樓。</p><p class="ql-block">一排電子霓虹招牌進行時,并列血紅底色一行純白正楷“王青山祖?zhèn)髦嗅t(yī)門診”醒目亮眼。門面比以前擴大了一倍。當年兒子消化不良常來開午時茶。王老師自己也吃過幾劑藥包。</p><p class="ql-block">塑料簾里隱約全是人,一股臭味彌漫,一坨狗屎正在腳邊。王老師的頭又鋼鋸一樣越鉸越緊,王老師挑簾而進。</p><p class="ql-block">診所不到三十平,后藥房,前門診,靠墻兩張桌,對門老太太正檢鈔,銀絲滿頭膚亦白。邊上立三人,青藍衣男生與其母正聆聽中年女醫(yī)叮囑:我這里送你一瓶鹽水,記得洗,不要怕痛。說完,小瓶的標簽上黑顏料的彩筆涂個2字加斜杠“日”,母畢恭畢敬放一小袋瓶堆里,小伙問要不要學校擦洗,擔心被人發(fā)現(xiàn),女醫(yī)親切:不要緊,不接觸不會傳染。放心!</p><p class="ql-block">只有王老師一人沒戴口罩。</p><p class="ql-block">背對門的正把脈,兩醫(yī)藍口罩,不見臉,圓嘟嘟體態(tài)相似,一樣的短發(fā)馬桶蓋,邊上三十出頭女子拉拽小男孩,一張三人舊沙發(fā)十幾袋打包好的中藥,后面跟進一位老者與眼鏡男,王老師感覺腳都沒地放了,站坐不是,老者直接鉆坐在老太太邊上的位子,王老師嘀咕:排隊,要有先來后到!</p><p class="ql-block">老者沒聽見:“站著的可以門口聊嗎?讓老專家也幫我看看!”</p><p class="ql-block">“我母親不看?。∥乙矝]時間再給你看。等我妹妹看完吧?!蹦觊L女醫(yī)與小伙繼續(xù)拉家常:打針快,不要拖,現(xiàn)在就去。這個病,毒性大,打點滴見效快!你也不要有心里負擔。</p><p class="ql-block">清秀高帥的小伙衣領敞開,右鎖骨處一塊鏡片大的瘀青,烏黑一團有些駭人。</p><p class="ql-block">中醫(yī)真不一樣。大醫(yī)院跟鬼子進村崗哨森嚴。好不容易通過,又走馬觀花三下五除二快進快閃,中醫(yī)有一顆父母心不光看病還懂人文關懷。坐著的女子終于站立,王老師趕緊靠前,小男孩一屁股坐上圓凳,年輕母親笑:你也要看??!說著抱起出門?!安荒盟巻??”醫(yī)妹妹提醒,沒有回應。</p><p class="ql-block">王老師伸出手,“什么癥狀?”</p><p class="ql-block">“耳鳴!整天鉸絲一樣?!?lt;/p><p class="ql-block">“多久?”“一年多!白天還好,晚上不行,噪得心焦!”王老師把自己的病因簡單一遍,醫(yī)妹妹讓她張嘴:“氣色不好,你有肝病嗎?”</p><p class="ql-block">“沒有!肝功能檢查過,血脂高一點!”</p><p class="ql-block">“氣血兩虛!吃兩個月調調?!?lt;/p><p class="ql-block">“兩個月?耳鳴會好嗎?”</p><p class="ql-block">“祖?zhèn)鞯拿胤健O劝褮庋{好。氣血好,耳鳴會減輕。開藥嗎?”</p><p class="ql-block">“醫(yī)保可用嗎?”</p><p class="ql-block">“還不能用!”醫(yī)妹把藥單直接遞給醫(yī)姐,藥單不外傳,真是祖秘呀!王老師再一想,就是拿到手,也認不清楚,都是天書。</p><p class="ql-block">“多少錢?”</p><p class="ql-block">“九百八十六”數(shù)字蠻順!藥也不要自己煎,全套服務。走出大門,王老師下意識又瞧了瞧地面,那坨狗屎還在,似乎不再有臭,就當撞狗屎運!</p><p class="ql-block">醫(yī)妹開了死沉一大袋藥包,出門還不忘重復:每天早晚一包,復方羊角每餐一小袋,切切不要生氣,保持好心情!</p> <p class="ql-block">王老師知道自己沒有病,名家中醫(yī)開出的無非維生素abc。</p><p class="ql-block">高級教師得了神經(jīng)。醫(yī)生治不好自己的病,教師教不好自己的崽。幼兒園就不省心,總要鬧點動靜,現(xiàn)在呢,電腦手機玩起來飯都不吃連房門都不邁。沒工作一點不急,六年考公考焦考糊考成木頭疙瘩,與榆木老子一樣。<span style="font-size:18px;">犟牛一頭,</span>有種不換種,吃了睡睡了吃,反正有姨婆子燒飯!白天睡覺晚上看股。賺多少不知道,盯電腦不跟人搭話,飯桌上不吭一聲,黑夜白天地顛倒,問多了搞毛了兇神惡煞!幾十雙襪子輪流換,脫下滿屋扔,臭烘烘一屋子,熏得人不敢進,說一句,吼十下,前世不知欠他多少。</p><p class="ql-block">高級職稱可以做到六十歲退休,可她早早已不想干了,不是精力是心力不濟。寒從心來!能怎樣,家里供一個祖宗。</p><p class="ql-block">她的肩膀又酸起來,她舉起藥包,高過頭頂要拋,又停住。</p><p class="ql-block">馬路上空氣寡淡,手機里的時間還來得及。初三不能說補課是晚自習是校輔。十分鐘過去不見公交車影子。王新建打開美團,掃碼結果是車輛故障,附近還有車。馬路對面有一輛,她奔忙過去,還是故障。她疾步跑起來。</p><p class="ql-block">電動還是嘀嘀打的?王老師又犯糊,口罩不知掉落哪里,公共交通沒口罩便沒有資格上車,只有電動。她掃開碼,上坐,腳還是蹬,不敢連蹬,半蹬,左腳踩一半右腳不敢繼續(xù),如果一圈完成,車子的速度就會超出承受范圍,她兩手緊抓柄尖,不敢碰一下活動手把,她已經(jīng)忘記哪邊剎車哪邊是助力,她躬耕爬行,怪!前方一有動靜便象彈簧落地,她的膽子好像破了一個洞再也補不起來。一次事故,讓天不怕地不怕的王新建教師電動車不會騎了。一聲吼,黃背心突然攔住電動車頭,王老師跪倒在地。她忘記戴頭盔!</p><p class="ql-block">與便衣交涉,一個路邊老頭探頭伸頸像看馬戲一樣望著與一群人高馬大的交警嚷嚷的王老師,不料卻又被當著妨礙市容的垃圾讓城管逮著。他屁股底下還沒坐熱的小凳子扣下沒收,他喊冤,叫著憑什么搶他的凳子,他嗷嗷叫,說他又沒有犯法。他們將他的雙手往后背一扭,干擾公共交通要罰款……</p><p class="ql-block">這時的王建新乘人不備,一個飛躍,翻身上車,融入人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