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失眠時，夜就變得特別地難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是白天的幾倍長。閉著眼，眼珠兒在眼皮下仿佛是睜開的，腦子里想象著無盡的黑暗，以及某個角落里隱藏著的某些東西。記憶里遙遠(yuǎn)的碎片，在黑暗里越來越清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身邊的鼾聲如雷，唉！討厭又羨慕呀！索性起來，寫點兒東西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時候，走夜路是從來不害怕的。娘告訴我們，頭頂三尺，是有神明的。夜幕沉沉?xí)r，要大膽地往前走，不要心慌不要回頭，神明就會一路護(hù)佑。娘的話雖很信服，卻心生疑問：為啥不能回頭呢？娘就說，回頭說明心里害怕，一害怕，肩膀上那盞無形的燈就會熄滅了，神明看不到你，自然也就無法保護(hù)你了。竟然還有這般道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冬日的夜，鉆進(jìn)厚厚的被子里，依偎在娘的旁邊，娘的故事就開始了。她十七八歲時在離家八里的工廠上班，上下班都要經(jīng)過一座小橋，那小溝渠常年都沒水，只是一座干橋，甚至連橋欄桿都沒有。有一次廠里晚上發(fā)了十來個熱氣騰騰的大肉包子，娘想給姥姥送家去幾個，下了夜班就急匆匆地往家里趕去。那天的夜，特別的明亮。娘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橋墩上有幾個黑團(tuán)影影綽綽地往上爬，她騎著二八大杠的車子，咣咣地從橋上經(jīng)過時，出于好奇，就往下瞧了瞧，到底也沒有看出是些啥東西，模模糊糊地似人的影子卻又看不清人的臉部。娘到家后，就和姥姥說了橋上的情景。姥姥后來告訴娘，那橋底下曾經(jīng)有幾個八路軍被日本鬼子砍掉了腦袋。娘天生膽子大，性格也潑辣，啥都不怕，這條路白天也走，黑天也走，一直到結(jié)婚。</p><p class="ql-block">被子很沉，壓在身上，卻并不暖和，好在炕是熱熱的，又?jǐn)D在娘的旁邊，也就漸漸地忘卻了寒冷。娘的故事，激活了我腦子里的想象細(xì)胞，一閉眼腦子里就會重現(xiàn)故事里的情景，連覺都睡不著了，<span style="font-size:18px;">滿腦子都是稀奇古怪的東西竄來竄去。</span>娘說，鬼怕惡人，何況那也不是鬼呀！不必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確實，鬼真得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年，我有多大呢，十多歲吧，反正個子已經(jīng)很高了。年前年后，大人們都憂心忡忡地，絲毫沒有過年的喜慶。北邊的打麥場上，一座又一座的麥秸垛悄無聲息地?zé)似饋恚苄艿幕鹧鏇_天，滾滾的黑煙翻騰。一個圓鼓鼓的麥秸垛，可以賣好幾百呢，更是來年一個春天的柴火呀！燒掉的，真是莊稼人辛辛苦苦的心血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誰干的？誰如此喪盡天良？始終也沒有逮到“兇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正月初幾的光景，那天晚上我洗了頭發(fā)，十一點左右還沒有躺下休息。突然，遠(yuǎn)處的嘈雜聲劃破了夜的靜寂，好像是打麥場又有麥秸垛著了起來。爹和娘扛起鐵鍬，就慌慌張張地出門去了。既擔(dān)心是自家的著了火，又擔(dān)心別人家的著了火，再連上自家的，再冷再晚，也要去幫忙滅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穿上一個大棉衣，軍綠色那種，本來是父親的，娘又把改做了一下，孩子們穿正好。頭發(fā)不太干，沒來得急梳上，披散著就跟著出了門?？墒?，等我沿著村西的小路跑到北邊的打麥場時，還是晚來了一步。大人們都離開了，這里靜悄悄的、黑漆漆的。更遠(yuǎn)的河沿上閃爍著火光，估計大人們都涌向那里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決定先回家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當(dāng)我返過身往家里走的時候，危險潛藏在黑暗里。一個黑影兒，從小路下面的涵洞里，突然竄出來，卡住了我的喉嚨。是鬼，還是人？沒看清，也來不及看清。我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氣，雙手打上去。嘴里用最大的聲音，把它家的祖宗八輩都問候了一遍。個頭兒大，遺傳于娘；力氣大，得益于經(jīng)常干農(nóng)活。一番打斗后，影子處于劣勢，我趕緊撒開腳丫子跑回家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等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jìn)家門時，爹和娘早就回家了。我鉆進(jìn)被窩，蒙上被子，睜著眼一直熬到凌晨兩點鐘。也是平生第一次看到，人的汗毛是真得可以立著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現(xiàn)在回想起來，卻害怕得很?；蛟S是當(dāng)時我的樣子也嚇到了別人，軍大衣是達(dá)到腳面的，頭發(fā)是披散著的，黑咕隆咚地跑過去又跑回來，誰能不害怕呢？或許那個影子，就是放火賊，點著火后看到匆匆跑來的人們，就藏匿在涵洞里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管他是啥呢，當(dāng)時的我真是不怕呢！出了正月，人們該干啥都干啥去了，這股“妖風(fēng)”才總算停了，那個“妖賊”到底也沒有抓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事，我一直未和爹娘說過，怕他們罵我，也怕他們擔(dān)憂。后來出外讀書，又參加工作，包括結(jié)婚后，遇到的所有的讓人擔(dān)憂的事，也從未和他們說過。我怕他們跟著我擔(dān)憂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娘長眠于地下，有十來年了，她很少到我的夢里來。而等到我生活里、工作上有解不開的“疙瘩”時，夢里，娘就來了，她知道她的女兒遇到了困難，來給她打氣，來給她安慰。等我睜開眼，看到一輪太陽冉冉升起時，一切煩惱都會迎刃而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娘呀！您就是我頭頂三尺的神明呀，永遠(yuǎn)護(hù)佑著您的兒女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