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記得孩提時代，第一次植樹，就為那樹的根而茫然困惑。</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個初春的季節(jié)，家住修配廠的一旁要擴建翻沙車間，施工時挖除了兩棵樹，一棵是楊樹，另一棵是柳樹。經(jīng)人砍伐后，我相繼往家里拖回了一椏楊樹枝、一截柳樹樁。父親說，這樹別當柴禾燒了，把它們栽下去，興許能成活。于是，我栽下那椏楊樹枝，父親栽下那截柳樹樁。栽種時，我對楊樹枝滿懷期待，而對柳樹樁則不以為然，它光禿禿的，樹桿很粗，哪有枝條可發(fā)芽？</p><p class="ql-block"> 挖坑，種植，培土，澆水。五天過去了，十天過去了，我栽下的那棵楊樹枝毫無發(fā)芽跡象，便懷疑它沒長出根來。一天放學(xué)后，我幼稚而好奇地將它拔出來，看它究竟生根沒有，拔出一看，嗬，它真是生根了，在它枝桿的底部，冒出了許多白色的根須，約有兩厘米長。這下心里踏實了，又把它重新栽下去。此后，我不再關(guān)心它的根了，只關(guān)注它枝條上那些小芽苞，期待著它發(fā)芽，綻開，長出一片片綠葉來。</p> <p class="ql-block">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希望跌落為失望，最后徹底絕望了。它枝條上那些小芽苞漸漸枯萎干癟了，用手往樹桿上一摳，那皮層下的綠色也變黑了。小楊樹死了，我很傷心，后悔自己犯了致命的錯誤，在它生根的時候把它拔出來，又栽下去，弄斷了那些初生而稚嫩的根。這時，我意外發(fā)現(xiàn)，父親栽下的那截柳樹樁居然活了，那光禿禿的莖樁上，竟然冒出了許多嫩芽。隨后，它開始抽條，到夏天時，近一尺長的枝條上掛滿一串串柳葉，在風中搖曳著，飄揚著，呈現(xiàn)出一派昂然的生機。</p><p class="ql-block"> 根，對于一棵樹，竟然如此重要。</p> <p class="ql-block"> 長大后參加工作，繼而去當兵，退伍回單位后，曾去孩提時種樹的地方尋根。遺憾的是，當年的工地住房與那棵柳樹都被拆除了，成了飼養(yǎng)紅鱒魚的水池塘。在城里居住沒法種樹了，便在陽臺上栽種了十多盆花草，逐漸對植物的土壤與根的關(guān)系，有了更深入的認識。有一次經(jīng)過園林培植場，園丁正在修剪月季花枝，我拾起幾根枝條修剪成段，回家后用水浸泡過，再插進花盆泥土中，澆上水，沒過多久成活了，開始發(fā)芽抽枝。次年春天，滿盆都綻放出粉紅色的月季花朵，很艷麗。最奇特的是在玻璃盆里用白晶石護養(yǎng)一種叫滴水觀音的觀賞植物，每天透過玻璃仔細觀察，只見它那褐黑色的莖塊上，漸漸地生長出白色的根須，在水的滋養(yǎng)中慢慢變粗、變長。有朋友來訪，感慨說這滴水觀音葉片大，綠色正，長勢好，很養(yǎng)眼，卻沒人贊揚它那沉默在水里的根。</p> <p class="ql-block"> 我所在的城市距石林不遠，偶爾陪同遠方來的親友去石林游覽。每每漫步在石徑間，我所關(guān)注的不是石柱如林、峰回路轉(zhuǎn)的奇觀，而是那些生長在峰壁上的樹木。它們的根總是往石縫里鉆，在石縫中尋覓生命的支點，無論生存的環(huán)境多么艱難，都把根深深扎進去，深沉地、一刻也不停地汲取水分和營養(yǎng)，通過樹干供給每個枝頭每片綠葉。因而在我眼里，這大地上的每一棵樹，無論它長得形狀如何，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都是美的，因為它們有根，便有了生機與靈性。</p> <p class="ql-block"> 我的故鄉(xiāng)在南海岸邊。前幾年回故鄉(xiāng)看望伯母，大熱的天，與鄉(xiāng)親們坐在村口一棵大榕樹下納涼聊天，談農(nóng)事，談收成，也談身后大榕樹的風雨滄桑。那棵榕樹的樹冠極大，足有半畝地的覆蓋面積，它曾遭遇無數(shù)次臺風的摧殘，卻依然頑強地挺立著，枝葉密密匝匝，橫斜的樹枝上還垂掛著許多根須，那是為了在濕潤的空氣中汲收更多水分而附生在枝干上的氣生根。據(jù)說，每一棵樹的根系面積是樹冠的三倍，它之所以歷經(jīng)狂風暴雨而不倒，關(guān)鍵在于它龐大的根系牢牢地扎進了大地。</p> <p class="ql-block"> 不言而喻，有根就能生存，就能發(fā)展。根深方可葉茂。有一首流行歌曲，歌名是《把根留住》，雖然唱的是人世情，但所借代的，則是自然界植物的奧秘。</p><p class="ql-block"> 根，對于一棵樹或某種植物，是生命得以維系之所在。那么，對于人生而言，根，又是什么呢？我至今沒想清楚，更沒有準確的定義。也許，不同的人對人生之根有不同的闡釋，或是對故土的眷戀，或是感情的依托，或是職業(yè)的定位，或是發(fā)展的根基。但有一點是必須牢牢抓住的，那就是自己賴以生存的立足之地。</p> <p class="ql-block"> 我常想，如果丟失了極為重要的根，會是什么情形呢？</p><p class="ql-block"> 記得曾經(jīng)讀過路遙寫的小說《人生》，其結(jié)局讓人震撼。在小說中，主人公高加林是生長在農(nóng)村的高中畢業(yè)生，為了改變命運，為了進城工作吃商品糧，不惜拋棄深深愛著他的善良美麗的同村姑娘劉巧珍，把自己的命運交付給其父親是縣委常委的黃亞萍。后來，當他走后門參加工作的事被人告發(fā)而被辭退回到農(nóng)村時，正逢傷心至極的劉巧珍改嫁他人的送親場景。此時，伴著嗩吶的鳴奏聲，德順大爺痛心地對高加林說：娃娃呀，你把良心給賣了，你現(xiàn)在是個輕飄飄的沒根的豆芽菜！聽了德順大爺這句話，看著送親的隊伍遠去，一無所得的高加林愴然撲倒在黃土地上……</p> <p class="ql-block"> 作家柳青曾寫過一句話：“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緊要處常常只有幾步，特別是當人年輕的時候?！睂τ诋斀竦那嗄昱笥?，面對人生岔路口的迷惘，外部大世界的誘惑，難免性情浮燥，搖擺不定，甚至心血來潮，見異思遷，都可以理解。但千萬要把自己的根培植好，讓它牢牢扎根大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