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二大爺是我家鄰居，一個會講故事的老頭，別看他個子高高的，但平時講話很少，看到我們時總會笑瞇瞇的，經(jīng)常張開大手摸我的頭。二大爺目不識丁，但講起故事來卻繪聲繪色，還會唱戲，在我的眼里，二大爺是很有文藝范兒的。孫悟空、七俠五義、楊家將、打日本……好多故事他都會講，人到興處，還能扯上兩嗓子唱戲，一個人能飾兩角，最讓人難忘的就是《鍘美案》選段，皇姑和包公對手戲甚是精彩，至今仍讓人難以忘懷。</p><p class="ql-block"> 小時候，家里沒有電視機(jī)。二大爺就成了遠(yuǎn)近出名的“故事大王”。身邊總有幾個小孩搖晃著二大爺胳膊，抱著大腿，央求二大爺講故事，二大爺一般也有求必應(yīng)，只要有時間，他總會講上兩段。于是，碾道、豬圈棚、胡同口等都成了二大爺?shù)恼f書場。</p> <p class="ql-block"> 夏夜，天長。晚飯過后，伴隨著一絲涼風(fēng)。大人拿來了汽燈，早早放到了墻頭。碾盤上、碾磙子上、墻頭上、地上坐滿了人，我也早早占據(jù)了有利地形。大人在外，孩子在里，圍成幾個圈兒。不一會兒，二大爺就被幾個孩子連擁帶促地“拽”到碾道旁。二大爺不緊不慢地坐在碾盤上，笑瞇瞇地掏出一個黑布口袋，上面繡著一束荷花，他熟練地用拇指和食指一撥，把口袋打開。然后從后腰處拽出一尺多長的大煙袋，把銅煙袋鍋往膠皮鞋底上“梆梆”磕上兩下，將煙袋鍋子伸進(jìn)荷包口袋里，舀滿上好的旱煙，拽住兩邊的拉繩把口袋扎緊。緊接著用大拇指在煙袋鍋上按上兩按，用力把煙壓實，又從口袋里掏出火柴，“刺啦”一聲點燃，大煙袋湊到火柴棍旁，火好像聽話似的鉆進(jìn)了二大爺煙袋鍋，他吧嗒吧嗒地緊吸幾口，煙袋鍋里便滿是火亮，隨著吸煙而有節(jié)奏地忽明忽暗。緊接著把煙嘴從嘴里拔出來，吐上幾個煙圈兒，不急不慢地問“上回講到哪了？”</p><p class="ql-block"> “講到孫悟空大鬧天宮了……”</p><p class="ql-block"> “講到日本鬼子進(jìn)莊了……”孩子們七嘴八舌。</p><p class="ql-block"> “別著急，一個個講，管夠”二大爺笑瞇瞇地說。</p><p class="ql-block"> 二大爺“咔咔”兩聲清了清嗓子?！吧匣卣f到……”此時，碾道旁早已鴉雀無聲，只有二大爺略帶沙啞、時高時低、惟妙惟肖地講述。此刻，二大爺仿佛變成了無所不能，一會兒成神、一會兒成魔、一會兒成了英雄，似乎脫離了瑣碎的生活，沉浸到另外一種氛圍、另外一個世界當(dāng)中，二大爺蒼老的面龐此刻在夜光和汽燈的照射下，顯得光彩奪目。</p><p class="ql-block"> 就這樣，我和小伙伴們迷離飄忽地坐在那里，不知不覺地早已走進(jìn)二大爺?shù)墓适吕?，此刻的靈魂是靜靜地，忽而在格子窗上，忽而在樹杈上，去追尋二大爺故事里主人公有聲有色的一生。此時此刻，只有陣陣吱呀吱呀的蟬叫在時刻提醒著我們走入現(xiàn)實。</p> <p class="ql-block"> 就這樣，一直沉浸在二大爺?shù)墓适吕??；蚣被蛐臁⒒蛳不虮?。遇到罪大惡極的人跟著咬牙切齒，遇到善良的人會溫暖前胸，冷顫與溫暖并存，說到傷心處還止不住地賠上幾滴眼淚。二大爺講得故事很多，說響馬、說白衣羅成、說三板斧程咬金、猛秦瓊，也說狐仙、鬼怪、小鬼子……隨著汽燈若隱若現(xiàn)地光，二大爺?shù)墓适略缫讶谌脒@溫暖的夜和倦鳥婆娑的樹影里……</p><p class="ql-block"> 不知不覺，夜已深。二大爺脫下他的外套，蓋在我的身上，用他那大大的手掌有節(jié)奏地在我身上拍呀拍，送我進(jìn)入夢鄉(xiāng)。</p> <p class="ql-block"> 在二大爺?shù)墓适轮?，我慢慢長大，電視機(jī)也逐漸普及，孩子們從碾道轉(zhuǎn)移到電視機(jī)旁。二大爺因為長期吸煙得了嚴(yán)重的肺病，講話多了就劇烈咳嗽，從那以后，再也沒聽到過二大爺繪聲繪色地講故事，后來聽爸爸說，二大爺是因肺癌離開了人世。</p><p class="ql-block"> 再次回到老家，當(dāng)初熙熙攘攘的碾道早已不見了蹤影。兒時的我，也已人到中年。走到兒時故事場，嗅一嗅空氣中旱煙的味道，仿佛看到了一圈圈的聽書人，仿佛聽到了二大爺“咔咔”清嗓子聲、蒲扇般大手有節(jié)奏拍打在我身上的啪啪聲，和那略帶沙啞的聲音在耳畔縈繞“要知故事下文，請聽下回分解……”</p><p class="ql-block"> (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