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姨媽年過七旬，特別是腦出血大病一場，從死神手里逃回來以后，變得癡呆，而且坐下后說的沒完沒了，經(jīng)常是忘了回家，有時走出去，一句話就又返回來。</p><p class="ql-block"> 姨媽是我媽從小結(jié)交的同病相鄰的朋友，她們無論是動作表情還是性格幾乎是一模一樣，所以從姨媽的表情和言談中我能更多地感受到媽媽的味道，從扶她回家時的綿乎乎的胳膊上能感受到媽媽的溫暖，更多的是從她的談話中能更多地知道媽媽和她們小時候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上高小時，媽媽和姨媽是同桌，同舍。有個老師講課時經(jīng)常帶把，她們上課就用鉛筆在本子上點一點，下課后數(shù)數(shù)，看說了幾個，她倆記得誤差幾個，很是天真?？捎幸惶煺险n時，有個老媽來看兒子，她的兒子和她們是一班，這老媽看了兒子以后并沒有立刻走開，而是對著姨姨指指點點，姨媽紅著臉把頭埋在懷里直到她離開。晚上回到宿舍她倆一宿沒睡，后才悄悄地和媽媽說起她的身世，沒想到媽媽也有同樣的經(jīng)歷，都是給了人的孩子，從此她們成了心靈相融，抱團(tuán)取暖不離不棄的好朋友。</p><p class="ql-block"> 1942年姥姥生下我媽就去世了，姥爺又當(dāng)了日本人的棒棒隊，走了再沒回來，老婆婆一人無法養(yǎng)活我媽就把她給了一家兄弟四個只一個女兒的紫會，媽媽送給姥姥家后，姥姥姥爺當(dāng)她是個寶，含在嘴里怕花了，捧在手里怕丟了。上小學(xué)時，每天上到半中間，姥姥做好拌湯后就去給媽媽請假，叫回去吃飯，上初小時，下雨天媽媽過不了河，姥爺早早就等在河邊，背她過去。但好景不長，媽媽十三歲時姥姥沒了，二十二歲時姥爺也沒了。</p><p class="ql-block"> 姨媽小時可沒我媽好命！她先生在一錯判了的富農(nóng)家庭，土地改革斗地主時，她村每晚都要叫姨媽的父親去一起斗，姨媽是她家的老大，那時她才八歲，但也必須去陪斗，姥爺被打得灰頭土臉，傷痕累累，姨媽還小，她們給她的腳上點上蠟燭，不讓動，蠟燭著完了，還不能動，所以腳上燙了好幾個傷疤，等回家后姥姥看著小小女兒也跟著受這罪，就恨了恨心把姨姨給人了，去逃個活命。</p><p class="ql-block"> 來到這個新家，新姥爺對她很好，但姥爺一生也看不起這個后姥姥，前姥姥是個大家閨秀，文雅賢惠，過門不久就生了個兒子，兒子還不到一周歲，每天抱在懷里，高興得不得了，有次前姥姥抱著高興的扔起來讓孩子高興時，不幸失手，孩子摔在地上，沒氣了，前姥姥從此也患上憂郁癥，十八歲就失去了生命。新姥姥續(xù)弦后，她粗笨，是個只認(rèn)識黃土的土孩子，從外表到內(nèi)心都和前姥姥不是一個級別，所以姥爺經(jīng)常罵她沒教養(yǎng)，更重要的是她也沒能給他生一兒半女，所以姥姥只有下地勞動的份，姥爺一上班回家就是罵，只有姨姨回去，她才有半點活的余地。姥爺退休后，姨姨接了他的班，成了一名工作人員。有人給介紹對象，村里有個當(dāng)兵的男子在家人的撮合下認(rèn)識，但交往沒過多久，那男子聽說她曾是富農(nóng)的孩子怕連累自己就和她絕交了，末了還在一封信里剪了一綹頭發(fā)郵寄回來。</p><p class="ql-block"> 上班沒幾年姨姨又趕上文化大革命，有心的人們絞盡腦汁整人，挖根刨底，姨姨又被抬上審判臺，那時大街小巷鋪天蓋地貼滿了大紙報，在她的名字上打上叉，說她是富農(nóng)的后代，地富反壞右，永世不得翻身。這個富農(nóng)的成分像孫悟空頭上的緊箍咒隨時隨地都會給她帶來災(zāi)難和痛苦，一直到后來才知道成分劃錯了，姨姨才卸下了這個沉重的心里負(fù)擔(dān)，更加努力工作，成了一名高級會計師，為了入黨，她不顧自己已經(jīng)懷孕臨產(chǎn)，還爬上很高的窗臺里一腳外一腳叉腿擦玻璃，迎接上面檢查……</p><p class="ql-block"> 姨媽結(jié)婚生了三個兒子，了結(jié)養(yǎng)母一輩子無子之痛的心愿。三個兒子中只有老二在她的眼中是不爭氣的無業(yè)游民，患有心臟病，還有三個孩子。為了減輕負(fù)擔(dān)，她省吃減用，竭盡全力幫助老二。她常說的一句話：“我不是為老頭活著，也不是為我的孩子們活，是為了孫子們在努力活著?！弊罱髮O女上高二，成績不理想，姨姨三番五次來找我想辦法，出錢想給她找老師補(bǔ)課；上小學(xué)的孫子不會寫字，她操心，想找老師教他們。為此還和觀點不同的姨夫爭吵?！拔乙恢毕肽銒寢屌R終時還一直放心不下你哥哥的動作表情。可你爸爸也沒少為你哥操心。唉……”每次來和我聊天，姨媽總少不了這句話。</p><p class="ql-block"> 姨媽的前半輩子是被富農(nóng)成分牢牢地緊箍著，后半輩子又被孩子們的成長所禁錮著。人這一輩子，有來自主觀和客觀的許許多多緊箍咒緊拷著我們，一輩子自覺不自覺地在綁架中過活，即使有了大病也不能停止！</p><p class="ql-block"> 2015.7.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