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時間可以改變世間百分之九十九的東西，唯一改變不了的是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面羅算命，四十八年了，每當(dāng)回憶起它來，還是那么嶄新那么清晰那么神奇，仿佛一株冬青映在我眼前……</p> <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七六年后秋，我十三歲，母親得了一場對于現(xiàn)在來說并不是重病的重病離開了我，三年后，我初中還沒畢業(yè)，父親以同樣的方式走了。</p><p class="ql-block"> 當(dāng)時，大哥二哥結(jié)婚工作在外，家里只有三哥、姐姐和我，地里沒活時，三哥就去外面打工，我的吃喝拉撒全靠姐姐照應(yīng)。 </p><p class="ql-block"> 父親走后三個多月，我初中畢業(yè)。我不知道今后的路怎么走？農(nóng)村？當(dāng)然不甘心，即使隊上已開始給我派工了。上學(xué)？誰知道中考成績怎么樣？即使考上高中，學(xué)雜費(fèi)、書本費(fèi)怎么辦？錢不多，但也沒著落。后來的情況果真如此。迷茫、困惑，焦慮、煩躁，以至整日整夜的在失眠與恍惚中度過，而對于擺在眼前的活卻置若罔聞。</p><p class="ql-block"> 前景未卜，我哪有心思下地干活。</p><p class="ql-block"> 姐姐擔(dān)心，像我這樣在農(nóng)村待一輩子要不餓死才怪呢！農(nóng)活不會干，力氣還小的很，怎么能夠養(yǎng)活自己？又怎么能攢錢結(jié)婚呢？豈不是天方夜譚。</p><p class="ql-block"> 我的命運(yùn)如何，對幾個哥哥來說至關(guān)重要。于是，姐姐請人給我卜了一卦。</p><p class="ql-block"> 但凡事情還沒有著落而又找不到好的解決途徑時，最直截了當(dāng)?shù)霓k法就是求簽算卦。</p><p class="ql-block"> 所不同的是，那次用的是面羅算命。面羅，就是篩面用的細(xì)羅。鐵皮做羅圈，細(xì)鐵絲網(wǎng)做羅底，嚴(yán)合起來。過去簡單，是用柳木或竹片、尼龍紗做成的，直徑近尺，也有稍大一點(diǎn)的，規(guī)格不一。羅面時，左右抖動，面粉像流砂一樣在羅里騰起，而后，霏霏細(xì)雨般的灑落在案板上。</p><p class="ql-block"> 同樣是羅面，算命則不同。將大羅固定在兩根木棍上，木棍呈“=”形，兩端用繩子扎牢，掛在離案板十幾厘米高的地方，倒入少量面粉，雙手握住木棍順時針轉(zhuǎn)動，然后，逆時針轉(zhuǎn)動同樣的圈數(shù)。</p><p class="ql-block">? 姐姐轉(zhuǎn)動面羅的速度很慢，腦子里思考的問題一個接一個，面羅能轉(zhuǎn)來什么結(jié)果？面羅算命能改變我的命運(yùn)嗎？但不管什么結(jié)果，她都不會去計較，這是她上山之前就想好的，只要誠心誠意表達(dá)出自己的愿望就行。</p><p class="ql-block"> 卦師端坐，震北朝南，右手握卦棍，左手撥佛珠，面相深沉，酷似山松，核桃般皺褶的臉像崖上的巖層，沒有一絲表情，上翹的睫毛顯得生硬，濃密而泛白的胡須將青筋暴露的脖頸遮擋的只剩兩邊，目光里透著一股銳氣。</p><p class="ql-block"> 卜卦時，姐姐像眾多在寺廟里燒香拜佛叩首許愿的香客一樣，認(rèn)真聽著卦師的卜卦，心里默默祈禱著推羅時許下的心愿：祈愿我能考個好成績，保佑我將來奔個好前程，有個好出息，讓九泉下的父母安息，還有我犟嘴時給她說過的不會成為別人累贅或者負(fù)擔(dān)的氣話，我現(xiàn)在想當(dāng)時的心情應(yīng)該是這樣的。</p><p class="ql-block"> 姐姐雙目緊閉，心里卻錚亮，臉上露出凝重的樣子，表情完全不像未出閣的大姑娘，氣色里透出成熟的淡然。</p><p class="ql-block"> 接下來是見證卦象奇跡的時刻。</p><p class="ql-block"> 案板上，薄薄的面粉里出現(xiàn)了許許多多模模糊糊不同形狀的圖案，菱形、三角形、長條形、圓形、尖楔或鵝卵或橢圓形的，前后相連縱橫交錯。細(xì)看，猶如一種文字。比如古埃及的圣書，比如兩河流域蘇美爾人的楔形文字，比如印第安人的畫書，又比如中國商朝的甲骨文。圖案好看，像蜿蜒起伏的丘陵川塬，像景色優(yōu)美的瑤池幽潭，更像一幅簡易的地形圖。</p><p class="ql-block"> 照著卦象，卦師隨便都可以說上三天三夜。</p><p class="ql-block"> 卦師可不這么想，他留給每個前來求卦算命的人只有半個小時時間。卦師之所以這樣做，就是為了制造一種懸念，使人們趨之若鶩。說三分留七分，這是聰明人的做法，也是卦師的生存之道。如果一天只卦一個人，或十天半月沒人去，他的名氣何來？他又怎么能夠名揚(yáng)山外？又說起寺廟，不就是靠的香火嗎？香客多了，香火就旺，香火一旺，香客就多，這東西相輔相成。</p><p class="ql-block"> 卜卦，是面羅算命的重點(diǎn)。前后相連縱橫交錯可以理解為前途光明，道路曲折，圓形表示圓滿、順利，鵝卵形橢圓形代表著前程還行，但不盡人意，楔形簡單，可以理解為要想獲得成功，就得輸出，得有面對困難時不怕吃苦，奮發(fā)圖強(qiáng)，勇于進(jìn)取的釘子精神，關(guān)鍵是還要與每個人的生辰八字相對應(yīng)，所以，結(jié)果只有唯一。卦師扳起手指，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著，中間摻雜小部分不便明說的意思則一筆帶過。</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卦師的腦洞開始奔放，行為開始張揚(yáng)，在形形色色的圖案中開始搜索著符合姐姐心理需求又是自己得心應(yīng)手，而且?guī)缀跻怀刹蛔兊哪遣糠謻|西。好的卦象都有其相似之處，不吉之處各有各的表態(tài)。這方面，卦師是庖丁解牛，游刃有余，他對自己的口才充滿信心，不會讓求卦者產(chǎn)生任何質(zhì)疑的想法。就連姐姐這樣一個略有文化的人，都覺得卦師的卜卦形象逼真、生動有趣，釋惑透徹，具有人情味，而在心里暗暗稱贊。</span></p><p class="ql-block"> 姐姐對面羅算命是有自己的想法，對面羅算命也有說不出來的一種奓望，上禹山算命可以滿足她這種心理，但面羅算命是否能夠?qū)崿F(xiàn)她的這一要求卻未置可否，她可以左右自己的行為，卻駕馭不了細(xì)羅誕生出的卦象，預(yù)制不出卦師的思想，甚至她的思路在那一刻也會順從卦師的伶牙俐齒。卦師有這個能力，能讓每一個求卦者服從于卦象，服從了卦象，也就服從了他，姐姐當(dāng)然也不例外。</p><p class="ql-block"> 她的思想可以在她的身心蔓延，卻過不了卦師設(shè)計出的層層陷阱，為了讓求卦者心服口服，他會不遺余力的把對方往預(yù)定的陷阱里拽，也許不是陷阱，他會一步一步給求卦者自覺留下這是卦象里反映出來的真實(shí)東西的那種感覺。</p><p class="ql-block"> 算命也是一種良心活，和現(xiàn)實(shí)生活中許許多多的事情一模一樣，不要把它想象的多么神秘。你誠心，他認(rèn)真，你若馬虎，他就敷衍。</p><p class="ql-block"> 姐姐眼巴巴看著，恨不得鉆進(jìn)卦師的腦殼里，把他的思維把她想要知道的結(jié)果想要聽的話盡快套騙出來并加以篡改，把他的行為阻滯在她根本看不見的模模糊糊的圓形圖案上，讓他面對卦象嘆觀止矣，最終形成一個完美的事實(shí)，使之完全附合自己的心愿。這怎么可能呢？她又左右不了卦象。最后只能站在一旁靜靜的聽。卜卦時，是不允許干擾的。</p><p class="ql-block"> 姐姐明知道這樣卜卦出來的東西不一定準(zhǔn)，可又有哪一種算命是準(zhǔn)確的呢？頂多只能說是一種心理暗示吧，姐姐就是抱著這樣的心態(tài)去的。</p> <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算命總算是一件好事。好命，會給人帶來希望，差命，當(dāng)場也可以找到一個好的破解辦法，逢兇化吉，把可能不好的命轉(zhuǎn)換成可能好的命。</p><p class="ql-block"> 后來我參加工作并最終生活在城市，與姐姐那次迷信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p><p class="ql-block"> 姐姐大我四歲，正趕上高考頭班車，也非常期待能上大學(xué)。姐姐天資聰慧學(xué)習(xí)又好，完全具備這個實(shí)力，后來未能如愿以償，與當(dāng)時所處的環(huán)境有很大關(guān)系。</p><p class="ql-block"> 一是姐姐沒有被推薦到縣上的重點(diǎn)高中，片區(qū)中學(xué)在課程設(shè)置和教學(xué)深度上存在很大短板；二是家里的實(shí)際情況對她也有一定影響，不僅要計劃好一日三餐，還要保障我的學(xué)習(xí)不受耽擱。</p><p class="ql-block"> 半個小時后，姐姐擇出她預(yù)先就想得到也是卦師說卦象上已經(jīng)明確顯示是吉卦的核心的幾句話告訴了我，說我將來能當(dāng)工人，也就是說我會離開農(nóng)村，穿上制服端上鐵飯碗吃上公家糧了。姐姐看著房檐上的喜鵲，似乎看到美好的未來已經(jīng)在向我招手，糟糕的心情由陰轉(zhuǎn)晴，聲音里都有了笑。</p><p class="ql-block"> 我當(dāng)工人后，村里的老人都會因為我的出息而為我的父母高興，我當(dāng)工人后，兄長們都不會為我的婚姻而再難為他們自己可能將要輸出來之不易的辛苦錢，我當(dāng)工人后，親戚也都放下為我的將來而捏著一把汗的手，尤其舅舅們看我時愁眉苦臉的樣子也變得輕松，我當(dāng)工人后，關(guān)心我的老師、同學(xué)和好友也會為我而感到自豪和驕傲，我當(dāng)工人后，家里會因為我可能引發(fā)的各種矛盾糾紛的解除而變得祥和安寧，我當(dāng)工人后，姐姐就可以放下長年四季操勞我的心而全力以赴經(jīng)營她的家庭生活，我當(dāng)工人后，父母也可以含笑九泉了。</p><p class="ql-block"> 雖然算命的結(jié)果如此，姐姐并沒有將這個原本還是虛無飄渺的東西曬到明面上張揚(yáng)。</p><p class="ql-block"> 姐姐后來說，算命前，她心里很忐忑。要是卜卦不如意呢，她該怎么辦？如果卜卦遂其所愿，我將來又會做什么工作呢？她甚至懷疑這個帶點(diǎn)荒誕意味和神秘色彩的東西完全是騙子設(shè)計的鬼把戲?？梢幌耄钟X得不對，騙子首先是騙錢，被騙的人也必須有錢，得有人有物為騙子做坨。這個倒沒騙錢，充其量就是騙了點(diǎn)時間和感情，還有姐姐心里那點(diǎn)小小的期望吧。</p><p class="ql-block">? 再就是解簽錢、消災(zāi)錢和改運(yùn)錢。這個卦師心里有數(shù)，他在卜卦時，已經(jīng)把求卦者的心理和經(jīng)濟(jì)狀況揣摸的八九不離十，卜語的輕重會讓求卦者有一種心甘情愿的想法。對于姐姐而言，卦師自然也是心甘情愿，盡管有求卦者給他掏過香煙賠著笑臉，送過雞蛋和饅頭。不過姐姐準(zhǔn)備好的磚茶、紅薯和杮子面饃，并沒有讓卦師完全失望，盡管卦師婉言謝絕的話感動了姐姐，但她最后還是執(zhí)意把帶來那些微不足道的東西留了下來。</p><p class="ql-block"> 卦師吃齋念佛，講究的就是慈悲為懷。</p><p class="ql-block"> 所以，按現(xiàn)在說法，用面羅算命還不具備行騙的要素，而且，整個過程，姐姐都是按照卦師的要求親自操作，一切都不悖邏輯。</p><p class="ql-block"> 到底準(zhǔn)不準(zhǔn)，只有天知道。</p><p class="ql-block"> 用面羅算命的消息是從禹山傳到西塬上的，而且傳的神乎其神，說這東西很靈，只得結(jié)果，不釋緣由。無風(fēng)不起浪。迷信的人開始打聽禹山是否真有這樣一個算命大師？具體地方在哪里？心思重的人則圍在一起議論著面羅算命的準(zhǔn)確性可靠性，商量值不值得去的問題？情況好的人想著得到更多的資源和機(jī)會，情況差的人只想思謀著找卦師看一看如何才能從困境中解脫出來。大部分人則是在觀望，如果真像傳說中的那樣可信，也想抱著對家人家事關(guān)心的心態(tài)去試一下手氣，又不出錢不勞神，還能落好，何樂而不為呢？大不了出點(diǎn)力氣。農(nóng)村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力氣。</p><p class="ql-block"> 一時間，婚姻、財運(yùn)、健康、仕途，人脈，甚至求子求孫、莊稼收成都會到山里算上一卦。當(dāng)然，老人和小孩對此漠不關(guān)心，該干什么還干什么，他們等的只是一種結(jié)果。</p><p class="ql-block"> 就是地方遠(yuǎn)。從塬上到禹山得走十幾里崎嶇的山路。山路沿坡，坡陡路窄，樹，密匝匝的，時有山獸鷂子出沒，若是頭一次去，準(zhǔn)保讓你瘮?shù)幕?，除非你膽子足夠大?lt;/p><p class="ql-block"> 姐姐膽子小，夜里去茅房都要母親陪著。雖然父母疼愛她，但他們走后，留在屋里的魂靈仍讓姐姐感到害怕，確定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就會把箔子巷我仙芳姐叫來給她做伴。她像長滿利刺的荊棘，在寂莫與幽靜里養(yǎng)成了一付捍衛(wèi)自己安全的本能?？赡菐滋?，她的膽子卻大得驚人。先是打聽路線，而后備足干糧。她做了一天的計劃，包括途中與山獸斡旋、去五星看干娘、路途休息喝水耽擱的時間。</p><p class="ql-block"> 信念戰(zhàn)勝邪惡，勇敢讓恐懼退縮。為了我，姐姐不知道什么叫膽怯。</p> <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上山的時候，姐姐是瞞著我去的，不論結(jié)果如何，一切都由她來扛。她不想讓我知道她這種唐突的做法有多么的可笑。</p><p class="ql-block"> 月光之夜，院里有了蟈蟈的鳴叫，雖然斷斷續(xù)續(xù)，卻非常醒耳，兩只山羊在桐樹下打盹，豬圈里偶爾傳來哼嘰哼嘰的聲音，銀光穿過樹枝縫隙灑下來斑駁的碎片形同天上的白云，占據(jù)了小半個院子，老屋里父親的旱煙鍋?zhàn)?、母親用過的簪子、蓋過的被子鋪過的褥子點(diǎn)過的煤油燈不見了，只有他們留在炕上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老鼠在屋里竄來竄去，刮破紙糊的頂棚，我拂去臉上如蛛絲般的塵埃，翻了一下身子，就睡不著了，起來又無事可做，索性睜開眼睛躺著。</p><p class="ql-block"> 姐姐起的比平時早，還刻意收拾打扮了一番，扎起小辮，濕了濕頭發(fā)，用紅紙拓了一下嘴唇，抹了雪花膏，像是做一件神圣而嚴(yán)肅的事。心里信奉的事就得規(guī)規(guī)矩矩端端莊莊去做。</p><p class="ql-block"> 正是仲夏，剛收完麥子，塬上到處都彌漫著麥香?？斓缴侥_時，天上飄起蒙蒙細(xì)雨。一個頭戴草帽身披草衣趕著羊群的少年迎面走過來，姐姐記得很清楚，牧羊少年唱著山歌，“一道道山來一道道河，大妹子你可陪我來放羊（當(dāng)?shù)赝猎捵xyue），河水東流西風(fēng)隨喲，我在山底下（當(dāng)?shù)卦捵xha）把你追喲，把你追……”牧羊少年并沒有注意到她，雨霧迷惑了他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出門的時候并不是這樣。朝陽曦光，霧色繚繞，云懸在山頂，像臥龍一樣，忽又變身矛隼歡舞呢！</p><p class="ql-block"> 雨，是跨越山門的第一道坎。沒有雨傘，山路上又沒個避雨的地方，能遮雨的大樹都長在田里，灰窯或者山洞又距離遙遠(yuǎn)，姐姐繼續(xù)往前走著。進(jìn)入淺山，風(fēng)向突變，重山擋住西風(fēng)，東風(fēng)順勢壓過來，前途恰好朝西，雨點(diǎn)像有了眼睛，長上翅膀，齊刷刷地落在她的后背上，衣服成了濕片，沾在身上，頭發(fā)也松懈了，雨水聚集在雪花膏擦過的臉上，成了珍珠灘，手一抹，又是一個大小不同、晶瑩剔透的珍珠灘，淚水、口紅和雨水組成的液體從下顎處涓涓流下，像一股染了彩的悲慟的潮水涌上心頭。姐姐從來沒有那樣難過過。</p><p class="ql-block"> 還有第二關(guān)呢。一路黃土，凸凹不平，小雨一浸，濕的更加透徹，完全滲了進(jìn)去，看不出深淺虛實(shí)。為了躲水，踏到凸出的地方，結(jié)果，一腳下去，鞋陷在黃泥里拔不出來，走幾步，就得在崖邊石頭上跺跺布鞋上的泥，反倒凹處有水的地方土薄，石頭墊著，水滲不進(jìn)去。姐姐索性脫掉鞋子，不跺泥巴，不避水窩，赤腳走起了泥路，這樣倒也輕松，可惜，等她弄明白這點(diǎn)后，山路已延伸到長滿車前草、三葉草（又名活血草）的羊腸小道上了。</p><p class="ql-block"> 接下來的路更難走。</p><p class="ql-block"> 經(jīng)過一段小路，兩座山峰突然向她合圍過來，形成一道啞口。左邊，山高千刃，陡峭入霧，右邊，崖如烏龍，尖石突出的犄角騰空而躍。啞口，險象環(huán)生。雖然是暮夏，山風(fēng)卻有些凜冽與不善，雨里，能感覺出來，冷颼颼的，像開刃的刀，刮到身上，把人吹的皮癢肉痛。唇都紫了，冷風(fēng)掠過，紫色的唇又變成另一付無法形容的模樣，亂了的頭發(fā)在風(fēng)口一吹，像一面在戰(zhàn)場上被炮火熏黑后撕破的旌旗，衣服仍然沾在身上，皺起的部分已被風(fēng)吹干。山路又窄，山溝又深，風(fēng)聚在一起，力氣比塬上大十幾倍，還吹著哨聲，一不小心，就會被強(qiáng)勁的山風(fēng)吹倒在黃泥里，也有可能會被帶到溝壑里。姐姐無睱顧及這些。阻止不了雨和泥的蹂躪，但得抵擋住啞口的山風(fēng)，集中精力通過啞口。</p><p class="ql-block"> 姐姐倒不是怕這些，關(guān)鍵是家里還有我呢！</p><p class="ql-block"> 她側(cè)過身子，與崖壁形成三十度的斜角，左手緊扶著崖石邊，右手向上外甩著，努力使自己的身體保持平衡，同時收縮起身子，盡量減少風(fēng)對身體的催力。因為失去了擺臂的動作，姐姐行走的姿勢顯得不怎么協(xié)調(diào)和自然，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僵硬。啞口的風(fēng)吹的頭發(fā)擋住了視線，好幾次頭差點(diǎn)撞到崖壁上。她用右手撥開頭發(fā)，目光投向前方，在確定安全的時候，才小心翼翼向前走。崖壁上石頭鋒利，仿佛新銼出來一樣，即使沒有菱角，也帶了許多刺兒，姐姐細(xì)嫩的右手被硌的一會白白的，一會紅紅的，一會又紅又白的，姐姐曾幾次試圖松開左手，身體卻搖晃的不行，和小時候暈牛車的感覺一樣，她不得不用手扶著像磨刀石一樣的崖壁。</p><p class="ql-block"> 過了啞口，山里本能的恐怖有了。山體被雨霧影響的變了形，原來的山成了妖，時隱時現(xiàn)，似人樣，頭碩大，洞穴如腰，一條腿，卻缺了腳，走起來的怪狀挺嚇人，如黑神獸，端坐在細(xì)雨深處，一臉兇相，蹣跚不前，山風(fēng)曲繞著溝梁，扭成的濃霧像沙塵暴一樣，吞噬著這里的生命，松林露出猙獰的面目，威嚴(yán)肅立，凝成像馴服了山獸之后的凱米拉形象，專門迎接進(jìn)山的人，雖然外表靚麗，氣質(zhì)優(yōu)雅，卻顯得異樣，擠出的笑比哭還難看，還不停的向她招手示意。</p><p class="ql-block"> 姐姐不敢看，又不得不停的看，上山的路還漫長著呢！</p><p class="ql-block"> 路走的沉重，心也覺得沉重。</p> <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姐姐開始埋怨起父母。埋怨他們走的太早太快，許多事情還沒來得及交待呢，即使我一輩子待在農(nóng)村，他們也該把干農(nóng)活的把式教給我，這可是農(nóng)村人養(yǎng)家糊口的本錢呀！那樣的話，也不至于讓她這么勞心費(fèi)神。</p><p class="ql-block"> 因為懷里擔(dān)負(fù)著責(zé)任，姐姐沒有灰心，在泥濘不堪的山路上走的更加賣力。父母過世后，姐姐把我的前途看的比她的命都重要。</p><p class="ql-block"> 原本精神抖擻的去給我算命祈福求好運(yùn)，結(jié)果還沒到地方，天可就給她來了這么一招，跟沒事人一樣哄她出了門，半路上卻把她弄的跟落湯雞似的。鞋子臟唧唧的，腳底也有擦破的感覺，隱隱作痛。還有山，平時看著眉目肖秀，綠袤花繁，山禽走獸隨處可見，雨一淋，霧一罩，就變成這副鬼樣子，山不是山，林不是林，豺狼羚羊野兔都給攆跑了。</p><p class="ql-block"> 姐姐怎么也沒有想到，出了門，會有這么多困難？在外奔波真的不易！幸虧她有心理準(zhǔn)備，困難顯得渺小。</p><p class="ql-block"> 不知過了多久，我又迷迷糊糊睡著了。屋里有了幾絲亮光，像影子立在墻上，慢慢的向我靠近。夢幻中，覺得是父母，我一咕嚕拾起身子，撲進(jìn)母親懷里哇的哭了起來。這是我第一次當(dāng)著母親的面落淚。送母親走的那天，我也不知道傷心，還在墳地傻站著，看著母親的靈柩被鄉(xiāng)親們用繩索緩緩放進(jìn)墓穴，我沒有一點(diǎn)難受的感覺，盡管哭的和淚人一樣的姐姐悲憤的呵斥我，我仍然無動于衷。</p><p class="ql-block"> 父親說，我們又沒有死，你哭什么？我轉(zhuǎn)悲為喜。</p><p class="ql-block"> 醒來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哭了，枕邊濕成一片，臉上還有淚漬。我把夢里見過父母的事告訴了姐姐，姐姐又告訴了一直看著我們長大的后院愛芳娘（我叫二娘）。愛芳娘說，這是父母牽掛我了，知道我的日子苦，但再苦也得撐著，也得堅持，且說父母一定會在那邊保佑我，愛芳娘還說，明天和你弟去墳地看看你父母，帶上茶水、水果、糕點(diǎn)，和你父母說說心里話。這話看似說給姐姐聽的，其實(shí)是說給我聽的。</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和姐姐就去了父母的墓地，父親墳頭的柳枝都枯了，才幾個月，母親墳上長了很多的草，姐姐鏟掉雜草，又給父母的墳上添了一層土，平了一下周圍，我只顧哭，和夢里一樣。沒錢，我們連紙都沒燒，只給父母帶了壺?zé)崴拖椴豪飿渖辖Y(jié)的櫻桃。</p><p class="ql-block"> 父母活的時候，我欠他們，父母去世后，我還欠他們。那一幕，我一直記在心里。</p><p class="ql-block"> 天亮了吧？我看了一下門縫里斜射在墻面上的光影問姐姐，我是憑著以前父親叫我起來上學(xué)時記憶下的印象。父親走了四個多月，這種看時間的方式姐姐繼承了下來。</p><p class="ql-block"> 姐姐說亮了。她現(xiàn)在完全不用操心像父親一樣操心叫我上學(xué)的事。雖然我已經(jīng)初中畢業(yè)，但我還沒意識到?jīng)]有父母的我今后將會遇到多少困難。那段時間，我和姐姐的生活過的七零八落。不是沒鞋穿了，就是頭發(fā)沒人剃了，不是衣服破了，就是家里沒油鹽醬醋了。</p><p class="ql-block"> 家殘缺不全，我像一只孤獨(dú)無助的鳥。多虧了姐姐。</p><p class="ql-block"> 我說，天明了我去北溝砍柴去。噢，姐，北溝的柴早都被我拾完了，我去砍些樹枝子，要不家里就沒燒的了，下午再去割草。姐姐幾天前就給我說羊快沒吃的了。</p><p class="ql-block"> 我家的羊和我一樣能吃，上午喂的草料，過不了多長時間就餓了，中間還要到外面草地上放一會。晚上又不敢喂太飽，要不草料還沒吸收就排泄出來了。浪費(fèi)一點(diǎn)體力不要緊，可惜了那些草料。一茬草就是一個季節(jié)，春天的草和秋天的草不一樣。</p><p class="ql-block"> 姐姐消停不下來。那一陣子，姐姐過的也不易。農(nóng)村女孩，結(jié)婚早，十七八歲，大人就該操心給娃找婆家。家里沒有父母，姐姐的婚事也變得棘手。人品、個頭、長相、身體狀況、男方家的經(jīng)濟(jì)情況，都是父母考慮的事情，現(xiàn)在只有她自己做主。除此之外，姐姐還得把簡單的和西北風(fēng)一樣的飯菜計劃周全，要不連風(fēng)都喝不飽。</p><p class="ql-block"> 夜風(fēng)吹著門扇咯吱咯吱的響，樹葉在月色下輕輕拂著，寂靜的夜里，姐姐用憐惜的目光看著我。</p><p class="ql-block">不知是姐姐的癡心打動了卦師，還是憑借了卦象的事實(shí)，總之，卜卦不錯的結(jié)果影響著姐姐回家的路。</p><p class="ql-block"> 下山時，姐姐愉悅的心情得到禹山特別的眷顧。太陽懸在空中，就是不肯落山，天氣都變長了。余后，還把晚霞給了天上的云彩，折射出一道道光芒，山路變得明亮坦蕩，姐姐走路的步履也變得輕松起來。</p> <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當(dāng)姐姐把她如何上山，怎么和卦師說話，怎么推面羅，又怎么虔誠禱愿，看著卦師卜卦，并把算命的結(jié)果一五一十的告訴我時，我無邪的笑了，我對姐姐對我的擔(dān)憂不以為然，對面羅算命的結(jié)果將信將疑。</p><p class="ql-block"> 不過，我還是愿意相信姐姐說的話，盼望卜卦成真。畢竟我還是有這樣的向往。我是不會在農(nóng)村待一輩子，不會的。我心里開始朝這方面想了，而且有了幾分執(zhí)著和自戀。雖然我是農(nóng)民的兒子，我的父母都是農(nóng)村的，我家的雞貓狗兔也都生長在農(nóng)村，雖然我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我還是有這樣的感覺，我不知道我的這種感覺對不對，我的想法是不是有點(diǎn)過分和不切實(shí)際。</p><p class="ql-block"> 我當(dāng)時的確是這樣想的。</p><p class="ql-block"> 退一萬步講，即使今后待在農(nóng)村，我想我也一定會有出息，我幻想小時候的美夢像北溝溪里的青魚一樣，在我失眠與恍惚的夜里能重新回游到我的現(xiàn)實(shí)生活中來。</p><p class="ql-block"> 我說這話是有根據(jù)的。我的大舅、二舅和小舅都是泥瓦匠，在當(dāng)?shù)剡€是小有名氣。只要誰家砌墻蓋房，免不了喚上我?guī)讉€舅舅，這是澗南廟底箔子巷一帶好多大人都知曉的。</p><p class="ql-block">? 舅舅手里拿出來的細(xì)活演繹出他們在行業(yè)里的生命力，也傳播著他們的名聲和威望。人們寧肯費(fèi)上嘴皮子，買上幾盆煙，做上幾頓飯，也要請上他們熟悉、信賴和靠譜的人。那時不像現(xiàn)在，專宰熟客，況且也沒有什么可宰的，大不了手下慢一點(diǎn)，工期長一點(diǎn)，但舅舅們不會，不但舅舅們不會，那個年代的手藝人都不會也不愿意做一些有悖良心的事。</p><p class="ql-block"> 誠信是手藝人的根本。</p><p class="ql-block"> 在我們老家農(nóng)村，電工、木工、泥瓦匠、鐵匠、理發(fā)接生、殺豬宰羊這樣的手藝人比比皆是，他們不會因為親疏而變幻手里的活，認(rèn)真繼承著師傅們傳下來的行規(guī)倫理，這樣以來，他們就自然收獲了左鄰右舍的青睞和尊重。</p><p class="ql-block"> 我家蓋房時，舅舅們還有幾個表哥全都過來幫忙了，村里人夸他們都是能人，母親高興的合不攏嘴。</p><p class="ql-block"> 父親是個過日子精打細(xì)算的人，椽、土坯、石料都是父親帶著我們?nèi)胰嘶鈴倪h(yuǎn)處運(yùn)來的，老屋的一磚一瓦凝聚著舅們的智慧和父母的心血汗水。那時候，家里的日子雖說算不上太好，但也沒斷過頓，用現(xiàn)在的詞來形容那是有詩有遠(yuǎn)方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能把日子過成花和蜜一樣的父親在東彭村也算是個能人。</p><p class="ql-block"> 看著磚瓦土坯在舅們手里跟耍似的，我羨慕極了。我本來是打算跟大舅、二舅和小舅他們學(xué)手藝的，母親也曾有過這樣的打算，跟著別人拜師學(xué)藝還得花費(fèi)心思，跟著自家兄弟學(xué)，凍不著，餓不著，而且還不用她操心，就會把技術(shù)傳授給和自己娃一樣親的我手上。</p><p class="ql-block"> 女人的心總是比男人善良。母親平時看起來并不在意這些，關(guān)鍵的時候還是想著我。</p><p class="ql-block"> 母親不想讓我走父親的路，春夏秋冬，無間寒暑的守著季節(jié)過日子，總是有些枯燥和單調(diào)，哪能和走四方的手藝人相比。 </p><p class="ql-block"> 我對泥瓦匠充滿期待，我憧憬未來能像舅舅們那樣的生活，站在架子板上掙錢的感覺。抽著“羊群”煙，喝杯“韓城特曲”，就著韭菜腌的咸菜，有時還能吃上幾塊肉。</p><p class="ql-block"> 顯然是沒有希望了。父母走后，小時候的夢就像雨地里泛起的水泡一樣隨之破滅。我只能把心思全部用在學(xué)習(xí)上，我也不知道哪來的毅力，在前景未卜，沒人督促的情況下，還能一門心思地堅持看書學(xué)習(xí)。姐姐的說教顯得力所不及，有時候，我自律的行為反倒感動了她，我明知道這條路對我來說還是個未知數(shù)，可我仍殫精竭慮的往前奔。</p><p class="ql-block"> 事情到這，有個小插曲我得寫出來。我住的老屋，好好的，突然一天，炕中間就塌了，我也懶的管，往邊上挪了挪，湊合睡吧。后來，我把炕盤小了，炕沿朝了窗戶。拆炕時。兩條一尺余長，體色白白的，蛇紋還沒出來的幼蛇盤在炕洞角角里?？欢蠢锔筛蓛魞簦路鸫驋哌^一般，看來它們也愛干凈。兩雙眼睛看著我，并不畏懼，或者說是不愿意離去。我也看著它們，不覺得害怕，開始有點(diǎn)緊張。就這樣對視了一會，我把手伸進(jìn)炕洞，輕輕觸摸了一下，說了幾句話。它們擺了一下身子，又依偎在一起。我原封不動的盤好炕，只是白天有點(diǎn)害怕，晩上倒睡的比以前更安然。</p><p class="ql-block"> 悠悠間，我聽見父母給我說話。父親說：你已經(jīng)長大，凡事自己做主就行了，母親也絮絮叨叨說了好多話，大概意思我總結(jié)了一下就是：你做什么我都支持，只要對你有利，我現(xiàn)在也幫不了你什么忙。母親還記得她對我曾經(jīng)說的那番話。本來我還有許多話要給父母說的，卻沒有說出來，喉嚨像長了結(jié)，把話噎住了。</p><p class="ql-block"> 這件事我從沒告訴過任何人。這是姐姐面羅算命后卦師告訴她的，收拾一下老屋的炕。我只是照著姐姐說的卦師解卦的辦法做了一下。</p><p class="ql-block"> 我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難道是父母顯靈了？他們是來看我的？去年回老屋時，侄兒告訴我，屋里有兩條蛇。我走后，父母一直守在老屋？他們是在等我回去？</p><p class="ql-block"> 我不會把自己的前途押在面羅算命上，我也沒有過分的相信我這樣做會發(fā)生什么奇跡。</p><p class="ql-block"> 姐姐對我的期望同樣有增無減，連她自己都覺得算命的可信度不高，反過來更加看重我的輸出與努力，更加堅定對我的信心。而我也很快忘卻了此事，把面羅算命當(dāng)成過去時翻篇了，猶如荒野中的流浪狗，即使遇到河溝山梁需要輸出極大代價，即使有人聚力攔阻逃生無望，即使酷暑嚴(yán)寒異常惡劣的天氣，仍義無反顧。</p><p class="ql-block"> 人的命，天注定。上高中后，我大部分時間開始在學(xué)校度過，除了學(xué)習(xí)，親戚、老師和同學(xué)充當(dāng)家人的時候不在少，星期天會被邀去補(bǔ)充些營養(yǎng)。對我來說，這是一件很幸運(yùn)的事，一頓飽餐和香味可以管三兩天，三兩天后，我的生活雖然恢復(fù)了原樣，但我的心情卻蓬勃起來，我的精神異常飽滿，我學(xué)習(xí)的勁頭愈加高昂。他們帶給我學(xué)習(xí)的力量不可低估。</p><p class="ql-block"> 我的輸出和努力與卜卦出的坎坷過程并沒有產(chǎn)生差別，反而形成某種契合，其程度遠(yuǎn)遠(yuǎn)超過卦象的寓意。</p> <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暮色漸濃，海面升起濃稠的霧靄，眼前，浩瀚的水域幽深而迷離。高處，有白鷗飛過，留下一串咕咕聲。遠(yuǎn)處，火燒云，層層疊疊，像脫韁奔騰的棗紅馬，像桀驁不馴的非洲雄獅，像老牛深耕出的一片黃土地。海，成了金色的沙漠，沙漠里有了生命？是海，海里有更多的生命，海豚海獅海豹海象海龜，陸上有的海里都有。</p><p class="ql-block"> 海成了我心中另一番風(fēng)景。滄海一粟，人生起伏，有時像隨波的小舟，有時像披著霞光航行的船。海岸邊，金色的沙灘上，圍了許多人，有遠(yuǎn)眺大海的，有仰望天空的，有擺著姿勢拍照的，也有架起自拍桿，錄視頻發(fā)抖音的。</p><p class="ql-block"> 散落的人群里，一個穿白色沖鋒衣套裝的女子站在中等個兒光頭男子的身旁，若有所思的看著遠(yuǎn)處的大海、火燒云和眼前的景色。男子背著雙手側(cè)過頭，坐在輪椅上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引起他的注意。男子走了過去，旁邊的女子捧著一束鮮花跟著走了過去。那天是個好日子，濱海路有賣花姑娘。老人接過鮮花，給他們講了一件幾十年前去寺廟給兒子算命的故事：說兒子命里缺水，宜在水盛的地方發(fā)展。兒子聽從了媽媽的話，大學(xué)畢業(yè)后從西安來到海州，事情做的風(fēng)生水起。</p><p class="ql-block"> 突然想起那年算命的事。愛芳娘是最后一個上山算命的。次年開春，風(fēng)和日麗，山里林木還沒有抽頭，愛芳娘就和愛芳去了禹山，她們倆孤兒寡母的，總想盼著有好日子過。</p><p class="ql-block"> 卦師窯洞前積了一層還沒溶化的厚厚的陳雪，雪上落滿了松針和草屑，塵埃將雪涂的變了樣，顯然好久沒人來過了。聽說卦師是在冬日外出云游時不慎墜入山崖后死的。</p><p class="ql-block"> 禹山深幽，人煙稀少，冬天寒冷，一場雪，能在這里住上好幾個月。山里冬雪旺過了頭，生命就得不到保障。</p><p class="ql-block"> 今天看來，當(dāng)初姐姐用面羅給我算命真是一件難得的事，其碼它讓我有了憧憬，雖然不靠譜，雖然過程坎坷艱辛，雖然這憧憬當(dāng)時對我來說還很渺茫，但卻無比珍貴。</p><p class="ql-block"> 算過命的人大概都會有這種感受。</p><p class="ql-block"> 姐姐說，她當(dāng)時只想看一下我的將來會是什么樣，別的沒有多想，路還是你自己走出來的。</p><p class="ql-block"> 姐姐用面羅給我算命的消息不脛而走。正如姐姐所言，除了她，許多家長在和我一樣大同學(xué)的慫恿下也去了禹山，算命者麇至沓來。</p><p class="ql-block"> 幾年后，如意者十之七八，這大概與各自的勤奮和努力有關(guān)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