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b>金龍橋懷古</b> </p><p class="ql-block"> 和堅</p><p class="ql-block"> 金龍橋又叫梓子里，是茶馬古道時代麗江連結(jié)金沙江對面東部廣大區(qū)域的惟一一座鐵索橋，我第一次見到金龍橋是20多年前專程從麗江達瓦翻過東山沿當(dāng)年的古道經(jīng)貝子、光樂徙步到金龍橋時見到的。站在高矗入天的十二欄桿上面的臨江懸崖上俯瞰下去，谷底蜿蜒而來的金沙江有如一條潛底游龍，一橋飛掛在兩岸之間，山腳下的金安村拱衛(wèi)在江岸邊巴掌大的一點“平地”上，田疇綠樹簇擁著村莊，在大山大江的峽谷中顯得渺小孤單，但又很頑強。峽谷中陣陣熱流隨著江風(fēng)和炊煙徐徐蒸騰上來，從腳底一直溫熨過頭頂，翻山越嶺總算見到這座有著輝煌歷史的江橋。這之后又專程去過很多次，也見證了上下游建電站而在原來位置上整體抬高橋面的百年巨變，但我更喜歡原先那座飽經(jīng)滄桑的老橋，看橋面的歲月年輪，聽橋里的歷史回音。</p> <p class="ql-block"> 金安村的納西名叫“篤埪塢”，意為渡船的村子。在這里沒有建橋之前就已是重要的渡口，盡管水流湍急、水聲如雷，但這里卻早已成為兩岸商旅往來的樞紐。建金龍橋之前，此地稱為“井里渡”，乾隆《麗江府志略》載，“冬春用雙木槽，夏秋用溜筒”渡江。更早，梓里渡又稱篾纜渡。當(dāng)年在急流險灘渡船造成的悲劇數(shù)不勝數(shù)，在此建橋早已是人心所向。而在歷史的偶然和必然間出現(xiàn)了蔣宗漢這個重要人物?！豆饩w麗江府志略》載，“金龍橋，在城東八十里古井里渡，光緒五年，郡紳總兵蔣宗漢創(chuàng)建，用鐵索十六條，懸系兩岸，寬八尺五寸，長二十六丈，上鋪木板，旁護長欄，兩頭履以瓦屋。共費銀一萬四千五百一十七兩。又捐銀二百兩，貸石鼓居民，歲收利銀二十兩，積為修補之資。”蔣宗漢何許人也？清道光十九年（1839），蔣宗漢出生在鶴慶辛屯大福地村（也就是離金安村不遠的往南的大山上）一戶彝族人家，原姓絞，取名炳堂，小名阿魯。自小家貧，學(xué)業(yè)無望，生性豪爽，頑皮好斗。喜歡跟獵戶打獵攆山，小小就練就了一手好槍法，且身強體壯，好打抱不平，遠近小有名聲。時滇西北有匪盜，大戶人家要保命保財，需要看家護院的勇士。辛屯的大地主施志祿看中了阿魯，便請他去護院守田。此時年方十六的阿魯，已是年少英雄。自古美女才女愛英雄，施家小姐愛上了阿魯。在那婚姻講究門當(dāng)戶對的時代，窮小子想高攀大戶人家，堪稱天方夜譚。但真心相愛、生性剛烈的他們惟有私奔出逃，因此演繹了金龍橋經(jīng)典的千古愛情故事。他們從辛屯出逃，經(jīng)蓬蜜、七河、關(guān)坡、羊見翻越東山，一路坎坷，迂回輾轉(zhuǎn)逃至金沙江邊。而施老爺?shù)募叶「F追不舍，滔滔大江堵住了去路。千鈞一發(fā)之時，尋見一船，而船夫嫉妒郎才女貌，以“渡男不渡女、渡女不渡男”敲詐勒索。情急之下，阿魯讓心愛之人登船渡江，自己隨后跳入江中，抓住馬尾護衛(wèi)在船的下側(cè)拼死游到對岸，置死地而后生的他對天發(fā)誓，“有朝一日老子定要在此修一大橋，餓死這幫船家。”之后蔣宗漢在永勝順州入伍，轉(zhuǎn)戰(zhàn)南北、抗法平亂、屢建軍功，以勇猛著稱而不斷擢升。光緒二年（1876年）丙子，蔣宗漢因“馬嘉理案”庇護國人被謫回鄉(xiāng)，此間回想往日之誓言，念鄉(xiāng)親行路難的痛楚，要行善造福于世，萌生造橋之念。金龍橋遂于冬十月開工，光緒六年（1880）正月建成，歷時5年。金龍橋所用鐵鏈16根，每鏈500環(huán)，每根重量不低于一噸多。且都在麗江城里冶煉、鍛制，完后還得用騾馬翻越高大的震青山、經(jīng)過那望而生畏的十二欄桿坡馱運至江邊，然后在江邊把環(huán)連成串，再將一根根鐵鏈穿過滾滾江流懸到半空等等一系列高難操作，按當(dāng)時的生產(chǎn)力與造橋水平，造橋的難度可想而知，投資高達10萬兩白銀，民工死亡48人。西岸橋頭有1879年蔣宗漢親筆題寫的“金龍橋”匾額和一副對聯(lián)：金沙欣溯源，萬里奔流，利普荊湘吳蜀；龍云喜際會，一元來復(fù)，交孚南北東西。</p> <p class="ql-block"> 金龍橋的建成，便利了兩岸各族人民的往來，成為茶馬古道和軍事上的重要橋梁，加強了西南少數(shù)民族與內(nèi)地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交流，更是極大提升了其交通樞紐的價值。其東接富饒寬廣之內(nèi)地，西連青藏乃至西亞、南亞各國。據(jù)統(tǒng)計，在茶馬古道運輸繁忙時期，每天從橋上走過的騾馬都在四五百匹以上，多時達千匹。在茶馬古道重鎮(zhèn)麗江古城中轉(zhuǎn)的商品，從此橋過往的占比很高，成為滇、川、藏的商業(yè)及交通咽喉。</p><p class="ql-block"> 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正月初二，正值新春佳節(jié)。中午時分，江中突然起了惡風(fēng)，金龍橋身擺動不止，16根鐵索斷了14根，僅剩西側(cè)上下2根。后由省府補助，收取過渡費，募捐功德等方法重新修橋。麗江富商賴耀彩帶頭捐款、多方籌資，不顧日曬雨淋，親自到現(xiàn)場督促施工，與大家同吃同住，于民國二十五年開工，民國二十六年竣工，在原有基礎(chǔ)上又增加2根鐵索至18根，讓更加牢固的金龍橋再現(xiàn)于大江之上、深谷之中。</p><p class="ql-block"> 可以說沒有蔣宗漢就沒有金龍橋，雖然金龍橋后續(xù)還有很多精彩的歷史，但一切源于蔣宗漢的首創(chuàng)作用。從蔣宗漢從軍多年后還兌現(xiàn)他當(dāng)初的誓言這點就可窺見他充滿正氣的內(nèi)心世界，從他最初與相好私奔到渡口被船家刁難時，他敢于在危難之時毫不猶豫地把坐船的生機留給心愛之人，而置自己于險象環(huán)生的洶涌江河之中，我敢肯定出生于鶴慶大山之上大福地的蔣宗漢絕對不會是鳧水好手，但他對所愛之人的那份真誠的愛迸發(fā)出了他無限的膽量，并以他的勇氣以及他超強的體能成就了如此壯舉，就連常年靠江吃飯的船家也沒想到眼前的這個小子竟會如此生猛，做了他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驚愕的眼神目送眼前這對有如神仙的年輕人消失在大山之中，而九死一生游到對岸的蔣宗漢感慨萬千，這也是他遠走高飛路上的刻骨銘心的第一課。正是他與生俱來的勇氣和果敢，成就了他狹路相逢勇者勝的戰(zhàn)斗精神，才能在隨后的戎馬生涯中屢建奇功、戰(zhàn)功卓著；也正是他與生俱來的正義和忠誠，才能在許多關(guān)鍵節(jié)點做到大義凜然、臨危不亂。從平叛回亂到抗法大捷，從“馬嘉理事件”因庇護平民被清廷貶謫到光緒二十年值慈禧太后六十大壽慶典，蔣宗漢又因剿匪有功，賞戴雙眼花翎及于光緒二十六年（1900）署理貴州提督、后署理云南提督等，不變的永遠是當(dāng)年渡江時他那最初的心。今天，我在橋上憑欄望江，心緒仿佛回到了當(dāng)初他們渡江時的驚險場景，橋頭堡里書有“金龍橋”牌匾下面懸掛的那張灰暗的頭戴官帽的張蔣宗漢掛像好似突然變得清晰起來，他那不怒自威、充滿智慧的眼神和敦實正義、厚重沉穩(wěn)的形象仿佛融入到了這座己有140年歷史的長江第一鐵索橋之中。蔣宗漢從強渡金沙江那一刻起，注定了他那極不平凡的一生，可能是渡江的經(jīng)歷太過深刻，以致在他南征北戰(zhàn)的戎馬生涯中一直惦記著修橋一事，才有在渡江之后的20年，在他的地位和財力達到一定實力后終于辦成此事。因此，金龍橋是幸運的、金安村是幸運的、麗江永勝鶴慶是幸運的、整個茶馬古道是幸運的，甚至對于中國的鐵索橋也是幸運的。蔣宗漢對一座橋持續(xù)牽掛了20年，體現(xiàn)了他的俠骨柔情、一言九鼎，與她一起私奔的施氏也從此是得到了蔣宗漢的全力保護并與他一起終老，恪守了蔣氏家族“男子終生一娶”的家訓(xùn) 。光緒二十九年（1903）五月，時任貴州提督的蔣宗漢在貴陽去世，夫人施氏也因悲傷過度跟隨而去，其子蔣關(guān)嶺從成都趕往貴陽奔喪，因不勝父母同時去世的悲痛，也于途中殞逝，最后是三口靈柩同時從貴陽抬回鶴慶大福地祖地，可謂驚天地泣鬼神，可見他們家人間的感情是何等之深。曾聽說過夫妻追隨西去的悲痛之事，但一家三口因悲傷先后追隨而去的卻少有聽聞。將宗漢不僅有血戰(zhàn)疆場的家國之愛，也有庇護平民的恤民之愛，更有情深意長的家庭之愛。桑梓民眾在鶴慶辛屯為他家敬立了“宗烈坊”（毀于文革）、在大福地豎立了“思榮坊”。一代英雄雖然已隨滾滾浪花而去，但風(fēng)雨飄搖的金安橋依然屹立于大江之上，以其完美弧線搖曳著人們的期盼，讓歸去來兮夢想從橋上延伸到了天南海北，又讓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游子從橋上回到了眷念的故鄉(xiāng)。</p> <p class="ql-block"> 不僅金龍橋的修建充滿了傳奇，經(jīng)歷太多的它一路走來也是精彩紛呈。1929年夏，滇軍軍長張汝驥、胡若愚在與龍云的軍閥混戰(zhàn)中敗退，張部潰走滇西，從鶴慶直奔金龍橋。龍云部盧漢率軍追擊，并命令鶴、麗兩縣速將金安橋炸毀以堵退路。鶴慶縣長怕兩軍在鶴慶交戰(zhàn)，殃及縣內(nèi)平民，便不予執(zhí)行。麗江方面，縣長接到電令后，馬上召集會商此事。麗江知名人士方貞元、王竹淇、和庚吉、周冠南以金龍橋為麗江交通要道，輸送城鄉(xiāng)物質(zhì)的樞紐，一旦毀去，修復(fù)之日難料而拒不執(zhí)行。張部便渡橋退到永勝。其后，龍云部里應(yīng)外合，擊退張部江防，盧漢的兵也過了梓里江橋，一直北進，到四川境內(nèi)活捉了張汝驥，押回麗江槍決。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盧漢從鶴慶電召兩縣縣長并紳士會議，旨在查辦拒絕執(zhí)行毀橋人士。但諸君臨危不懼，各帶隨從前往鶴慶赴會，更還有攜帶入殮衣物前往者，大有誓死如歸之氣。他們當(dāng)面向盧漢陳述金龍橋之重要，護橋為人心所向。盧漢聽后，不愿為此事犯眾，諸公才得以安然回麗江，成為保金龍橋的一段佳話。1936年春，中國工農(nóng)紅軍長征經(jīng)過前，國民黨二路軍總司令部布置滇西各縣嚴加防守，永勝縣長、滇軍上校徐建佛招安地方武裝，于沿江上下三百里重點堵防。后因紅軍覺得從金龍橋經(jīng)過，有腹背受敵的危險，才另辟路線北上……諸多事實說明金龍橋在麗江歷史上的重要地位，它重要的文史價值更是無須多言。</p><p class="ql-block"> 納西族晚清舉人、著名詩人王樹和從永勝經(jīng)金龍橋回麗江上了十二欄桿坡，忍不住回望金龍橋時有感而作《上十二欄桿回望金龍橋》：</p><p class="ql-block"> 朝辭橋畔上歸程，四望依稀略約橫。</p><p class="ql-block"> 詰屈羊腸引雨過，伶俜馬足踏云行。</p><p class="ql-block"> 路回僻處江聲遠，樹到濃時山勢平。</p><p class="ql-block"> 漸覺風(fēng)寒徹入骨，前途遙見雪初晴。</p><p class="ql-block"> 站在十二欄桿，望大江南去、看江橋臥波，惟有激情澎湃、長歌英雄。</p><p class="ql-block"> （2024年9月7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