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我在瀏陽第五中學就讀高中, 那是個特殊的年代。當時,文化大革命還方興未艾。高中的學制已縮短為二年,到了高中第二學年,我們便進入了中學畢業(yè)季。</p><p class="ql-block"> 在青蔥歲月里,我們這群攤上了特殊年代的懵懂學子,我們的青春火花,依然是那樣靚麗;我們的青春故事,依然是那樣鮮活。</p> <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初,仍是文化大革命高潮迭起之時。教育部門又是文革造成的重災區(qū),校園里極左思潮泛濫,大、小批判會一個接一個。</p><p class="ql-block"> 高中畢業(yè)季里,我參加學校周集合例會時,心里總有一種莫名恐懼。一次全校集合的例會上,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我們同學都喜愛的數(shù)學老師,被校革委會主任厲聲點名站了出來。說他是資產(chǎn)階級反動教學權威,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然后,主任高聲宣讀了縣革委會關于對他進行審查和批判的紅頭文件。全場氣氛緊張得令人窒息。低頭站在全校師生前面的數(shù)學老師,渾身發(fā)抖,一掃講課時條理清楚,邏輯縝密,誨人不倦的神態(tài)。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令人目不忍睹。</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次周例會,工宣隊楊教導員快步來到隊伍前面。他講了一通國內(nèi)、外形勢后,嚴肅地說,蘇修、美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國內(nèi)階級敵人也磨刀霍霍向我們。然后,話鋒一轉(zhuǎn)說,現(xiàn)在居然還有個別同學大談:形勢大好,到處風平浪靜。這是“階級斗爭熄滅論”新版本,這是為階級敵人進攻放煙幕彈。聽到這里,我腦子嗡的一下,頓時有天旋地轉(zhuǎn)之感,這不是不點名批判我的一個多年好朋友嗎?早幾天,語文老師剛把他寫有這段話的作文,在班上“奇文共賞”了一番。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場暴風雨將又要來臨了。</p><p class="ql-block"> 我無端地擔心:哪一天的集合例會上,在五中任教的父親,也被突然點名,站到全校師生前面接受批判。</p> <p class="ql-block"> 在高中畢業(yè)季里,班上新來了一位班主任,他還兼任了我們的語文課。這可是一個有故事的人。</p><p class="ql-block"> 中等個子的他,不茍言笑,消瘦的臉龐上帶著一副高度近視眼鏡。仗著出身好,又畢業(yè)于南方一所名牌大學,剛愎自用。文化大革命中,參加了造反派,轟轟烈烈了地大干了一回。但他那個出身地主的親屬,卻成了他的政治軟肋。后來,有人清算了他造反時的一些舊賬,弄得他十分被動。更令他顏面掃地的是:在有關部門收繳散落在造反派手中的槍枝彈藥時,他不得不狼狽地扛著老式水車,在眾目睽睽之下,去車學校漁塘里的水,尋找曾丟在漁塘里的幾顆手榴彈。種種糗事,讓他十分憋屈。帶著這些怨氣,難免上課時發(fā)飚:“我舍得一身剮,也要和你們戰(zhàn)斗幾十個回合,一直戰(zhàn)斗到共產(chǎn)主義?!被5猛瑢W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p><p class="ql-block"> 不過,到底是名牌大學畢業(yè),文學功底好。他的語文教學水平還不錯,得到了同學們的一致認可。我的作文,也常被他贊賞。他還“不拘一格降人才”,破格提拔我這個“臭老九”出身的人,當了班上的小組副組長。</p> <p class="ql-block"> 我們的高中畢業(yè)季,正趕上部隊征兵,班里符合條件的適齡學生可以報名應征。我雖有參軍入伍報國的強烈之心,但我自知難過政審關,只得望而卻步。班里有兩個同學順利通過了體檢,即將應征入伍,這是班上莫大的光榮,同學們歡呼聲一片,大家既高興又羨慕。</p><p class="ql-block"> 高個子王軍民同學換上軍裝后,人顯得更加精神。全班同學每人湊了貳角錢,買了一些學習用品送給他。還請班主任在我們送給他的大日記本的扉頁上,寫下了鄭重的囑托:“戰(zhàn)士責任重,扛槍為人民?!?lt;/p><p class="ql-block"> 我的另一個好伙伴同學,可就沒有這么幸運了。盡管他體格魁梧,身體好,又是學校籃球隊主力隊員,接兵部隊十分看好他。他本人也信心滿滿,成天樂得合不攏嘴。不料政審時,因為他外婆家成份不好,慘遭淘汰。入伍當兵之夢瞬間破滅了,他一下子從幸福的頂峰,跌落在冰冷的谷底,心里十分難過。我們幾個好友只好課余時間形影不離地陪著他,一邊玩著游戲逗他開心,一邊說些蒼白無力的寬慰話。</p> <p class="ql-block"> 作家白先勇說:“擁有的從來都是僥幸,無常才是人生的常態(tài),所有的成熟都是從失去開始?!?人生無常,世事難料。在加入共青團這個事情上,我遭遇到了一地雞毛。</p><p class="ql-block"> 我的父、母親都是建國前參加工作的人民教師。母親是湖南和平解放時,湖南省委為即將誕生的新中國,培養(yǎng)的地方建設干部。后因身體原因,轉(zhuǎn)入了教育部門。他們愛崗敬業(yè),忠于黨的教育事業(yè),文化大命中卻被視為“臭老九”,我也就成為了“黑五類”子弟。 在父母的影響下,我從小把入隊、入團、入黨,當作人生政治生命中,奮斗的“三座里程碑”。進入高中階段學習,我渴望早日加入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組織。我按共青團員的標準要求自已,處處向團員同學看齊。但我心里時刻在糾結:想爭取加入團組織,又擔心在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下,因“臭老九家庭”而得不到批準。我把入團申請書,修改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藏在了書箱最底下。</p><p class="ql-block"> 畢業(yè)季里,在好朋友們多次的鼓勵下,我鼓起勇氣向團支部遞交了入團申請書。不久,班長興沖沖地跑來告訴我,團支部通過討論,一致同意了我的入團申請。想到我可能夢想成真,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動??蓻]有多久,現(xiàn)實讓我又沮喪了。與我一同遞交入團申請書的同學,填寫了入團志愿書,吸收成為了新團員。而我入團的事,卻無疾而終。</p><p class="ql-block"> 后來才知道,班主任因我出身問題,沒有同意。班團支部幾個團員同學打抱不平,去校團委反映了我的情況,仍石沉大海。</p> <p class="ql-block"> 青蔥歲月里的畢業(yè)季,總會發(fā)生一些青澀難堪事。我們班上有個帥氣的同學,性格開朗,熱愛體育活動,他是我的知心朋友之一。他不但<span style="font-size:18px;">文章寫得好,</span>而且還寫得一手漂亮的鋼筆字。同學們十分羨慕他,對他充滿了好感。</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他悄悄地告訴了一件令我吃驚的事情:他收到班里的一位女同學,寫給他的一張紙條。這張幾經(jīng)轉(zhuǎn)手送來的紙條,無疑成了公開的秘密。按理說,處于青春時期的男女同學,對異性產(chǎn)生一點朦朧的愛慕,不必大驚小怪。何況這紙條,不一定是寫男女私情。但在那個年代,男女同學之間寫紙條,就是個大逆不道之事。一旦學校,追責問罪起來,我的好友必定受到無辜的牽連。他找我商量:想在東窗事發(fā)之前,主動將那張紙條交給班主任。</p><p class="ql-block"> 我一聽嚇壞了。這個女同學是我的鄰桌,她是班上的共青團員。人長得端莊,是一個聰慧、善良的好姑娘。想不到她竟然一時糊涂,犯下這彌天大錯。我不知道這件事,會對這位女同學,造成多大的傷害。我力勸好朋友,暫不要去班主任那兒說這事,大家想想辦法,緩一段時間,看事情是否有轉(zhuǎn)機。</p><p class="ql-block"> 但最終無奈,在事件即將被告發(fā)之際,我的好朋友選擇主動“投案自首”了。將那用膠水封得嚴實的紙條,原封不動的交給了班主任。</p><p class="ql-block"> 鄰桌女同學在團支部里,受到了嚴厲批評和嚴肅的處分后,情緒低落,不愿意與同學們交往。她整天以淚洗面,上課時伏在課桌上,連頭也不敢抬,我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不是講“懲前毖后,治病救人”嗎?難道自已的同學有了一點錯,就讓她沉淪下去?我的同情心使我有些犯渾:我要主動幫助她,讓她改正錯誤,丟掉包袱,輕裝上陣,和我們一道進步。如果我這樣做錯了,無非是把我這個“黑五類”子弟,再加一類變成“黑六類”子弟。課余時間,我主動和她一起討論如提高效率,改進學習方法。她遇到作業(yè)上的難題,我熱情幫她解答。課堂自習時,我認真給她分析新授課知識的難點,讓她度過了畢業(yè)季中的那段人生時艱。</p> <p class="ql-block"> 進入高中畢業(yè)季一段時間里,學校開始抓教學質(zhì)量了,并通知:本屆高中畢業(yè)生,如果語、數(shù)、理、化、外,有一科成績不及格,將不能發(fā)畢業(yè)證書。各班學風明顯好轉(zhuǎn)了,老師對學生要求嚴格了,同學們聽課認真,課堂提問積極,大部分同學能按時完成作業(yè)。學習中遇到疑難,同學之間能相互討論,直到弄明白為止。但是,過了不多久,抓教育質(zhì)量的做法卻被視作“資產(chǎn)階級教育路線回潮”,進行了無情的批判,一些老師又被批斗,此是后話。</p><p class="ql-block"> 轉(zhuǎn)眼到期末了,班主任通知:語文的畢業(yè)閉卷考試,只寫一篇命題作文,時間為八十分鐘。,教室里氣氛熱烈,大家忙著復習教材,重溫課本,翻閱相關資料,猜測作文題目,忙得不亦樂乎。</p> <p class="ql-block"> 此時,我還沒有從入團受挫的陰霾中走出來,心情有些郁悶,根本沒有把作文考試的事放在心上??甲魑牡漠斕熘形?,我和幾個伙伴去瀏陽河畔游玩。我手捧著清涼的河水,用力拋向遠方。迎著拂面的清風,躺在岸邊的大楊柳樹下,看艄公搖著渡船來回擺渡,數(shù)著河面點點的白帆。大家玩夠了,才回到教室??荚囩娐暻庙懥?,班主任走進教室,嚴肅地宣布了考試紀律后,在黑板上寫下了作文題目:在李月華醫(yī)生精神的鼓舞下……</p><p class="ql-block"> 當時,全國各地向李月華醫(yī)生學習的活動正如火如荼,她的故事家喻戶曉。李月華生前是安微泗縣丁湖醫(yī)院的一名普通鄉(xiāng)村醫(yī)生。她十六年如一日,走村串戶給農(nóng)民看病防病。為搶救產(chǎn)婦鄧彩霞,她帶病做手術,產(chǎn)婦母子得救了,而她倒在手術臺前,獻出了三十三歲的年輕生命。1972年7月1日中共宿縣地委追認她為中共黨員。</p><p class="ql-block"> 我看了看黑板上寫著的作文題目,略略思索了一下,不慌不忙地打開作文本,用極少的筆墨把李月華的精神和事跡概括了一下,然后,著重聯(lián)系學習和生活等方面的實際,寫了我的成長和進步,一口氣將畢業(yè)考試作文寫完。第一個交卷后,跑到籃球場上打球去了。</p><p class="ql-block"> 我正打得酣暢之時,幾個同學一路小跑到球場邊上,大聲對我說道,你的作文打了83分,祝賀你!原來考試剛一結束,幾個心急的同學,想先睹為快。跑到語文老師房間里,挑出幾個同學的作文本,請老師優(yōu)先批閱,其中就挑有我的作文本。得到這個消息,我忘記了所有的不快,踏著輕快的步伐回家去了。</p> <p class="ql-block"> 過了新年元旦,我們到學校聽幾次報告會,參加完畢業(yè)文藝聯(lián)歡會,領到高中畢業(yè)證,就各自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那時,大專院校招生,不憑文化成績,只憑雙手繭子多少。還要在層層推薦后,只招收數(shù)量極少,且出身根正苗紅的青年。大部分人中學畢業(yè)后,從此,就告別了學校生活。</p><p class="ql-block"> 女作家辛夷塢在《致青春》中寫道:“青春就是用來追憶的,當懷揣著它時,它一文不值,只有將它耗盡后,再回頭看,一切才有了意義?!倍忿D(zhuǎn)星移,驀然回首,青春早已遠離我們而去。中學畢業(yè)季里發(fā)生的那些青春故事,早已在季節(jié)更替之間,化作了遙遠的舊事。只留下那斑駁的記憶,在時光的長河中不時泛起輕輕的漣漪。</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部分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致謝作者)</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謝 謝 您 的 到 訪 和 閱 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237, 35, 8);"> </b><span style="font-size:18px;">2024年6月于瀏陽市</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