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每次新發(fā)現(xiàn)一個優(yōu)秀演奏家的唱片，總會習慣性地會去琢磨他（她）的演奏風格和演奏流派，去了解他們的師承。其中，音樂史上發(fā)生的種種新奇故事和一些偶然，也是藝術家不凡成就和技藝成長的一部分。</p><p class="ql-block">音樂的起源太過久遠，面向普羅大眾的音樂演出至少在文藝復興前后就開始在意大利和歐洲開始興起，逐漸廣泛傳播；經(jīng)過巴洛克時期宗教和皇宮貴族們的演奏和音樂活動，得到了越來越多市民階層的參與。</p><p class="ql-block">我們現(xiàn)在的器樂演奏師承和音樂教學的發(fā)展主要源于歐洲，19世紀后期到20世紀初對各演奏流派的教學在歐洲得到了飛速的發(fā)展，其中雖然很多杰出的藝術家對演奏技術和作品都有過很大貢獻。因為年代久遠，這些大師們很多都沒有留下太多錄音。他們之中很多人并不為人所知。聽老唱片好比在滿是音樂寶藏的原始森林里探路尋寶，不經(jīng)意間，就會發(fā)現(xiàn)一個山洞，經(jīng)歷芝麻開門的驚喜。</p> <p class="ql-block">如果不是因為對美國小提琴家朱利安-奧列夫斯基（Julian Olevsky）的唱片及其出色的演繹印象深刻，估計也不大會知道他的老師，俄羅斯小提琴學派的又一位杰出的重要人物，亞歷山大·佩施尼科夫（Alexander Petschnikoff 1873-1949）。這位大師級的小提琴家，是俄羅斯小提琴學派的鼻祖奧爾（Auer)門下一個重要的弟子。從有限的資料可以看出，他對俄羅斯的作品，特別是柴科夫斯基的小提琴協(xié)奏曲在歐洲及美國的推廣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p> <p class="ql-block">佩施尼科夫于1895年在柏林首次亮相，并以獨奏音樂會的身份演奏柴科夫斯基D大調(diào)小提琴協(xié)奏曲，獲得了極大的成功。在他演奏之前，這個曲目雖然也在歐洲演出過，但卻只有很少人知道這部作品，這部作品經(jīng)過佩施尼科夫演出成功后，在歐洲和美國都獲得了很大關注，并且成了小提琴演奏家們爭先演奏的作品。</p><p class="ql-block">這之后的20年，佩施尼科夫在世界各地的巡演都非常成功。然而今天的互聯(lián)網(wǎng)上對他的介紹非常少，他的黑膠唱片也非常罕見，只見過國外網(wǎng)站上有78轉(zhuǎn)，價格非常昂貴。網(wǎng)絡上甚至連他英文或德語的維基百科條目都沒有。</p> <p class="ql-block">據(jù)馬勒基金會的資料記載，亞歷山大·佩切尼科夫曾與古斯塔夫·馬勒共事過，生于1873年。早年就讀于莫斯科音樂學院，盡管他出身卑微，但他是奧羅索夫公主的最愛，公主送給了他兩把名貴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其中一把現(xiàn)在被稱為“Laub Petschnikoff”。</p><p class="ql-block">1899年，佩切尼科夫帶著他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和同是小提琴家的妻子去美國巡演。他在美國的柴可夫斯基小提琴協(xié)奏曲首場演出于1899年12月8日與芝加哥交響樂團（Chicago Symphonic Orchestra）合作演出，立刻引起了轟動，演出大獲成功。</p> <p class="ql-block">當時的一位評論家這樣評價他的演出：”他已經(jīng)成為在世最偉大的小提琴家之一。在解決所有可能出現(xiàn)的小提琴技巧的困難方面，他與伯梅斯特不相上下，但他也表現(xiàn)出了情感表達的駕馭力、風格的廣度和藝術上的尊嚴，這標志著他最適合成為約阿希姆的繼任者?，F(xiàn)代沒有一位新小提琴家能給人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 ”</p><p class="ql-block">在音樂信使雜志的樂評文章寫道： “總之，佩奇尼科夫（Petschnikoff）在美國再現(xiàn)了他在歐洲幾乎每一個音樂中心所創(chuàng)的輝煌紀錄，并確立了自己作為一名炫技小提琴家的地位。作為一位最頂尖的學者型藝術家，他的能力顯然沒有任何技術的局限性；作為一名音樂家，他的氣質(zhì)具有廣度、深度、熱情和真誠。他的判斷力和細膩使他的情緒始終保持在文雅和優(yōu)美的表達范圍內(nèi)?！?</p><p class="ql-block">佩奇尼科夫的夫人莉莉（Lili Schober Petschnikoff）當時也是出色的女小提琴家，她是大師約阿希姆的學生，莉莉的回憶錄”我們腳下的世界”(“The world at our feet”)里講述了她與小提琴家亞歷山大·佩什尼科夫閃婚的故事。佩什尼科夫于1895年10月在柏林首次登臺后，幾乎一夜成名。她用自己獨特的語言描述了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p><p class="ql-block">“他演奏了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協(xié)奏曲。幾個月前我才第一次聽到這首協(xié)奏曲?！究赡苁抢麏W波德·奧爾在1895年3月8日的演出。莉莉參加的佩奇尼科夫的演出是在1895年12月9日?！慨敃r第一次聽，感覺作品似乎又冗長又乏味。四十五分鐘的渲染結(jié)束后，我才松了一口氣。那次的感覺和我現(xiàn)在聽到的完全不一樣。管弦樂隊緊緊跟隨著他的情緒，仿佛被他的節(jié)奏施行了魔法催眠，以便適應藝術家的構思。一種寬廣的，熱烈的，撕扯著聽者的心的那種渴望，一種沖勁，一種悸動，仍然超越了一切技術上的困難。高亢而甜美，第二樂章的最弱音（pianissimo)令人屏息，最后一樂章充滿了激情和狂野……佩什尼科夫向我展示了這位作曲家的所有美妙之處，而我在約阿希姆教學的古典音樂體系下卻無法接觸這位作曲家。我一個人開始學習，但我清楚地記得佩什尼科夫是怎么拉的，我甚至為自己的嘗試感到羞愧?！?lt;/p> <p class="ql-block">在柴科夫斯基的這首協(xié)奏曲并沒有流行之前，莉莉曾這樣記錄了當時的感受：</p><p class="ql-block">“柴可夫斯基協(xié)奏曲！我曾希望再也聽不到的協(xié)奏曲。而1949年的今天，這首協(xié)奏曲征服了全世界。在1895年，它只是偶爾演奏，這是一部需要仔細練習和處理的作品。當受到著名的維也納評論家漢斯立克的堅決反對時，它剛伸出的小觸角又迅速縮回去。但由于佩什尼科夫的精彩詮釋，它完全打破了過往的遭遇。在歐洲幾乎沒有一個城市不要求演奏柴可夫斯基。最終，這部作品的美麗和偉大被發(fā)現(xiàn)并奉獻給了世界。</p><p class="ql-block">引子的前幾小節(jié)深沉、嚴肅，與這位年輕的演奏者對俄羅斯古典憂郁的屈服相匹配，一直延伸到第一樂章。在激動人心的主題中有一點沉默，仿佛宏偉建筑被陰暗籠罩。當這位年輕的藝術家在超然的領域遇到柴可夫斯基時，他已經(jīng)忘記了這個世界。他那金黃色的頭發(fā)被頭頂上的燈光照到，使這個孩子氣的幽靈看上去就像戴著一頂光環(huán)。在柏林有一個關于佩特尼科夫的謠傳。據(jù)說，他所愛的一個出身高貴的美麗俄羅斯姑娘死了，他身心憔悴，他的藝術是獻給她的。這是一個非常吸引19世紀90年代多愁善感、浪漫的人性的故事?！?lt;/p> <p class="ql-block">莉莉當年去巴黎看望父母過圣誕節(jié)，在回柏林的火車上碰巧遇到了這位22歲的俄羅斯小提琴家。他幾乎不會說德語，但還是得到了她的地址，并去她的公寓拜訪了她，莉莉還給他準備了茶和小蛋糕。那次拜訪時他剛剛出道三個月，正在進行巡回演出，所以他只能在轉(zhuǎn)火車的間隙在柏林逗留幾個小時。不久之后，他們在一次宴會上又見面了。一周后，他便向莉莉求婚。莉莉答應在他幾周后馬格德堡演出后到柏林時會給他一個答復。</p><p class="ql-block">莉莉去了那次的演奏會，她回憶道：</p><p class="ql-block">“管弦樂隊又以序曲開始了。接著佩什尼科夫步履輕盈的身影蜿蜒地走到臺前，我又聽到柴可夫斯基的這首協(xié)奏曲。我知道我的出現(xiàn)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他在為我演奏……佩欽尼科夫剛剛結(jié)束熱情的歡呼，當觀眾們?yōu)樗闹x幕歡呼時，我們第一次擁抱在一起。他熱情地貼著我的嘴唇，我無可奈何地屈服于一種未知的感覺。這是《柴可夫斯基小提琴協(xié)奏曲》讓我陷入了情愫，還是我自我保護的本能被深深地觸動了？被我理想中富于表現(xiàn)力的美所愛而成為他的捍衛(wèi)者，成為他在藝術和生活中的伴侶，這是我祈求能配得上的尊嚴?！?lt;/p><p class="ql-block">后來莉莉把自己交給了她的音樂及藝術伴侶，并一起旅行和演出。1900年，這對音樂伉儷首次出現(xiàn)在柏林的一場音樂會上，演奏《巴赫雙小提琴協(xié)奏曲》。佩切尼科夫的夫人莉莉在她的回憶錄中坦誠，她沒有信心以獨奏者的身份出現(xiàn)在公眾面前，而且自結(jié)婚以后再沒有好好練習過。然而，觀眾對這樣一對有魅力的小提琴夫婦充滿了好奇感，評論家也樂見他們同臺。在接下來的四年里，他們每年都會在柏林一起演出，亞歷山大于1906-07年第二次訪問美國時，他們一起舉辦了幾場音樂會。 </p><p class="ql-block">1906年，他們在薩爾茨堡音樂節(jié)上演奏了莫扎特《辛弗尼亞協(xié)奏曲》，理查德·施特勞斯指揮了維也納愛樂樂團，并且這是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薩爾茨堡音節(jié)的重要的曲目。除了巴赫和莫扎特的作品外，他們的曲目還包括斯波爾的D小調(diào)雙協(xié)奏曲，作品88號。以及專門為他們而作的克里斯蒂安·辛丁的小提琴和鋼琴第二小夜曲，以及赫爾曼·齊爾徹的雙小提琴協(xié)奏曲。</p><p class="ql-block">之后亞歷山大被邀請在慕尼黑音樂學院任教，他、莉莉和他們的三個孩子1912年離開了柏林。著名指揮布魯諾·沃爾特(Bruno Walter）當時住在慕尼黑。在他的回憶錄中寫道：</p><p class="ql-block">小提琴家亞歷山大·佩施尼科夫（Alexander Petschnikoff）和他美麗的美籍妻子以及他們的三個孩子住在與我們類似的房子里，當時他是歐洲最杰出的音樂會獨奏家之一。莉莉也是一名小提琴手，我們聽說這對夫婦在很多場合都演奏了巴赫的雙協(xié)奏曲…莉莉和孩子們在美國參戰(zhàn)前離開了慕尼黑和德國。在經(jīng)歷了許多冒險和危險之后，她罕見的精力和對人們不可抗拒的力量受到了嚴峻的考驗，她回到了她的祖國，我們后來在那里經(jīng)常見到她。 </p><p class="ql-block">20世紀20年代初，沃爾特首次訪問美國，并在”好萊塢碗“（Hollywood Bowl）舉行了系列演出。。</p><p class="ql-block">”這個露天音樂劇場的正門對面就是我們的老朋友莉莉·佩施尼科夫的家。在那里，她和她的兩個孩子…還有兩個“舊時代女人”住在一起：她的母親和后者的妹妹。我們一到達洛杉磯，她就和我們見了面，當時她非常開心，并帶我們熟悉周圍的環(huán)境…她熱愛和照顧她的孩子，傾心于她的朋友，以她旺盛的活力，樂于助人，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p> <p class="ql-block">《柏林生活》（1909）中的莉莉·佩施尼科夫</p> <p class="ql-block">莉莉的回憶錄“我們腳下的世界”，于1968年她兒子死后的那年出版。布魯諾·沃爾特（Bruno Walter）回憶她堅強性格令人敬佩。她遠離了那種與歐洲皇室的奢華和講排場的生活，她淡化了自己的職業(yè)生涯，幾乎沒有提到她搬到加利福尼亞后的任何音樂活動。相反，她津津有味地講述了自己沖動、直接的故事，講述了自己作為一個在芝加哥長大的假小子的事跡。她在英語方面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方式，這似乎與她在德國度過的大部分生活無關。例如：“有人說，在溺水之前，生命再次超越你的心靈。” </p><p class="ql-block">“作為一個杰出的女人，她永遠在自己的陰影下心滿意足地行走?！?</p><p class="ql-block">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莉莉在洛杉磯地區(qū)移民社區(qū)中幫助提供很多義務服務。她于1957年去世，享年83歲?！堵迳即墪r報》提到她不太為人知道的另一面：“她是已故科學家阿爾伯特·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的老朋友，愛因斯坦在加州理工學院（Caltech）擔任教授期間，經(jīng)常來她家和她一起拉小提琴。她后來的日子里，她與音樂界的聯(lián)系僅限于指揮家布魯諾·沃爾特（Bruno Walter）博士和洛特·萊曼（Lotte Lehmann）的長期友誼?！?</p><p class="ql-block">柴科夫斯基的小提琴協(xié)奏曲當時第一次首演沒有成功。之后又經(jīng)過作曲家本人修改，奧爾再次演奏，以及弟子們及其他音樂家的演奏才逐漸得到大眾的喜愛。這其中，佩施尼科夫在德國，歐洲和美國對這部作品的精彩詮釋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上?，年代太過久遠，沒有辦法聽到這位俄羅斯小提琴學派大師早年對這部作品的演奏，網(wǎng)上有他有限的78轉(zhuǎn)的錄音，雖然背景噪音較大，依然可以聽出他如歌的敘述和優(yōu)美的樂句，那感覺，仿佛穿越時空，在100多年前的原始森林里發(fā)現(xiàn)了“芝麻開門”后藏滿寶物的山洞，發(fā)現(xiàn)被塵封了很久的寶石，抹去灰塵，依然光彩奪目。</p><p class="ql-block">感謝這些大神們，讓優(yōu)秀的藝術作品可以一直這樣傳承下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01/06/2024</p><p class="ql-block">聽樂札記</p><p class="ql-block">資料來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馬勒音樂協(xié)會；</p><p class="ql-block">Dr. Sanna Pederson, University of Oklahoma, "Tchaikovsky made me do it"; </p><p class="ql-block">Music in Berlin, 1870-1910;</p><p class="ql-block">Book: The world at our feet; by Lili Petschnikoff</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