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是一個極度糾結(jié)的人,糾結(jié)人,糾結(jié)事體,這也許是個性不夠爽利,無法讓很多人滿意的原因吧。上上上次糾結(jié)的是柴米油鹽,上上次糾結(jié)的是某個技術(shù)指標,上次是人情關(guān)的難過,這次終于輪到了我最喜歡的所謂藝術(shù),</p><p class="ql-block">我已經(jīng)分不清秧歌是不是藝術(shù)了。</p><p class="ql-block">藝術(shù)總歸是要講究精神外化的程度的,多一分近乎瘋狂,缺少正常人的理解和共鳴,少一分則為木訥,不夠鮮活,不能打動人。藝術(shù)需要滋養(yǎng)它的強大的土壤,藝術(shù)需要對生活本身無微不至的理解和滲透,它需要恰到好處的表演,需要天分,非如此又何以動人,所以一種行為活動稱為藝術(shù)是很難的,我并不建議現(xiàn)在的很多人都去搞藝術(shù),很多人不懂,也不配。</p> <p class="ql-block">今天,家鄉(xiāng)的秧歌確實憑著真誠打動了我,我確認自己對他們的喜愛是出于公心而不是我的一己之私。這樣的秧歌比鄰縣的確實缺少了服裝和舞美方面的培訓和包裝,而據(jù)說人家搞出了大名堂,登堂入室、甚至已經(jīng)被列入響當當?shù)乃囆g(shù)門類了,而我們的秧歌若不是村長的邀請,我甚至想不起來應該抽空去看看他們,盡管我知道他們一直也是很好的,我一直缺少對他們更深入仔細的了解和觀察的機會。</p> <p class="ql-block">在不知不覺中,我已經(jīng)和家鄉(xiāng)的這些風物糾纏得極深。我似乎一直在學習著外面的各種知識,試圖擺脫身上那若有若無的鄉(xiāng)土氣,而外人總是一眼就能看出它們并未離開,而是絲絲縷縷,朝朝暮暮一直陪在我的身旁,它們好像滲透在我的骨血里,難舍難分,每到節(jié)骨眼兒就會躍然世間,以至于有時候我就想不再掙扎,讓它們盡情地糾纏好了。</p> <p class="ql-block">在家鄉(xiāng)這樣的地方,我們是從來不會有陌生感的,也不會有那么多戒備,于己,于人,這樣想的又豈止是我一個。</p><p class="ql-block">天齊廟是道場,也是每年開廟會的地方,更是許多人的精神家園,外來的人當然不知道它對于我們當?shù)厝擞卸嗝吹闹匾捅夭豢缮?。廟會的時候,它熱鬧,喧囂,人潮涌動,平常的日子里,它卻靜逸,安詳,卻更加的不缺乏人氣,左鄰右舍,十里八村,工作日,節(jié)假日,白天夜里都有人前來,他們中間信徒受眾不少,而最多的還是我的鄉(xiāng)親們,他們說不好是不是道徒,是不是來拜神請愿,我想他們大多數(shù)人已經(jīng)明白,神話畢竟只是神話,而我們來似乎只是曬曬太陽,閑聊一會兒,嗑嗑瓜子,更像是永遠長在這里,生活在這里,是這里的一部分,而廟里的道士和供奉的那些人更像是我們的朋友。</p> <p class="ql-block">當一個人突然在你面前欣然起舞,而你的周圍并沒有應該看到那種普通意義上的潮水般的觀眾,你會突然地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你會懷疑他唱起來舞起來這是要給誰聽,給誰看,因為除了他,只有我,還有你。路過的牧羊人突然放下手中的羊鞭,興奮地丟下羊群和他一起歡舞,那位本來嘻嘻哈哈說笑著的大姐也毫不猶豫地選擇加入進來,三個人自然而然地就組成了一個臨時的團隊,我和臺階上曬太陽的幾個鄉(xiāng)親就成了觀眾,你可以把這些稱之為表演,因為天齊廟確實成了我們的舞臺,除了演員,道具,那些神像和石獅子的布景也很協(xié)調(diào)。</p> <p class="ql-block">也許舞蹈是一種天性,也許音樂是人類不可或缺的東西,也許我們需要的不只是衣食住行,也需要這樣的表演。這么多年,我一直生活得過于真實,不愿意自己去參與,然而這不妨礙我喜歡和欣賞他們,有時候我懷疑這樣的時刻是不是佛陀說的一場夢境,而在某個不自知的時候,我早已經(jīng)身在其中,一晌貪歡。</p> <p class="ql-block">我父親是最了解他們的,我知道他年輕時候也是喜歡并經(jīng)常扭秧歌的,更重要的是,他和幾個他的朋友還是這些大型活動的重要組織者,策劃者,地位超然,很受鄰居們推崇。他的手里還有一些影像記錄,我看過,他很珍惜,可惜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忙于奔波和工作,沒有機會幫他記錄下那些精彩瞬間。</p> <p class="ql-block">他對參與活動的很多人都是知根知底的。那個傻柱子是鄰村的,他一輩子扭秧歌只演傻柱子這個角色,好像隨身總是帶著他的道具,那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熱愛吧,看得出他不是真傻而是能夠真正的從中體會到某種快樂。那個老太太一直喜歡扭秧歌,多年來一直堅持,但是去年的這個時候她跌了一跤,好像摔的不輕,不得不歇了好長時間,今年卻又好了,扭得還是像從前那樣歡實,那個戴眼鏡的中年人其實比我年齡還小,他是東邊的一個村子的,人在外面打工,但是每到過年扭秧歌的時候就會來扭幾天,這應該很影響他的工作和收入,但他放不下這里,你從他臉上看得出他的癡迷,這群人里面和他同樣癡迷的還有好多,他們沒有那么專業(yè),但是在這件事的投入上會讓你覺得不可思議,事實上,人在任何時候放棄了物質(zhì)利益而追求某種精神都值得我們尊重,更何況他們那樣開心地笑,笑得我們也跟著很開心,連天氣都覺得格外晴朗起來。</p> <p class="ql-block">那個會表演“瞎子點燈”的大爹已經(jīng)走了,我記得他總是一身黑色的棉衣服,腰上系著白布條,頭上也纏帶著,他把油燈托在光禿禿的頭頂上,在地上滾來滾去的時候也不會掉落下來,那時候他就已經(jīng)有七八十歲了吧,看熱鬧的都給他面子,嘩嘩地喝彩,那時我還小。</p> <p class="ql-block">其實這些后輩們的秧歌也不錯的,這讓我很是驚訝,我一直以為這些東西會失傳,在現(xiàn)代社會會慢慢沒有了市場,但是它們不但沒有失傳,反而加了些現(xiàn)代元素,看起來另有精彩之處,時過境遷,聞名遐邇的臺營已經(jīng)不復往日那樣輝煌,但是兒女尚在,骨子里的精神依然,誰知道具備怎樣的條件它才會迸發(fā)出來、 東山再起呢?</p> <p class="ql-block">這是個比喇叭和鑼鼓還要喧囂的年代,到處都是舞臺,人人都是好演員,每天都在直播,但是在我這樣的人眼里,能夠真正拿出一些好東西的人并不多,我們都需要好的文藝,但是能夠真正把文藝和生活融合在一起,活得很真誠,又很藝術(shù),能夠把自己的一生都當做一件藝術(shù)品,當成一首詩來琢磨,或者不事雕琢,順其自然的就讓自己的人生很讓人賞心悅目,這樣的活法才是最讓人羨慕的吧。</p> <p class="ql-block">這樣的人生,這樣的秧歌,算得上藝術(shù)么?也許是,也許不是,不過我想,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藝術(shù)能夠超越我們對生活本身的熱愛。</p><p class="ql-block">果然在理想和現(xiàn)實之間糾結(jié)不得,大家都在忙著搞經(jīng)濟建設(shè),我得搬磚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