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24年,農(nóng)歷甲辰年,是媽媽生命中過第七個龍年,按老話“七三八四”的說法,媽媽的這個本命年是個相當(dāng)重要關(guān)口。春節(jié)過后,媽媽的帕金森病情越發(fā)嚴(yán)重起來,年前還能撐著助走器站起來,拖著無力的左腳在房間里走幾步,現(xiàn)在只能或坐著,或躺著,老年焦慮癥加劇,有時神智已有些不清,說話聲小,氣若游絲,口齒含混,聽不清楚,拿時下的話講:生命的燭火,在風(fēng)中搖擺......。</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85歲的媽媽坐在輪椅上(2024)</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一夜,老媽瞇登一覺過后,已到凌晨一點(diǎn),抱她起來小解,喂了水,吃了止痛藥,全身給她通通透透地按摩了一遍,她倒清醒起來,和我擺起了龍門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媽媽突然說:兒子,你可不可以給我這一生寫出來呢?到時當(dāng)祭文給我念念。我說:媽媽,我當(dāng)然要給你寫,寫一篇大文章,把你這一生寫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明明白白,但你得給我擺一擺喲,好多事我還不知道呢。于是,這一夜,媽媽用微弱的聲音,慢慢講起她的故事,在媽媽的呢噥耳語中,我仿佛躺在兒時的搖藍(lán)之中,聽清聽不清的,我不時應(yīng)一句,不知什么時候,我慢慢睡著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年輕時的媽媽、爸爸和我(1999)</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記敘媽媽樸實(shí)平凡的一生,也因要念給媽媽聽,此篇平鋪直述,不用華麗的詞藻,不用炫麗的比喻,也不引經(jīng)論典。民國29年(公元1940年,龍年)農(nóng)歷七月二十七,媽媽出身在四川岳池縣伏龍鄉(xiāng)一個叫“磚房子”的農(nóng)家院子,佃農(nóng),周姓,“執(zhí)”字輩,取名周執(zhí)玉?!按u房子”是否是院子里有幾間磚房子而命名,已不得而知。媽媽的家屬于川東典型的丘陵地貌,磚房子背靠雞冠山梁子,院前是一溝梯田,灣里有大躍進(jìn)時代大興水利修建的堰塘,院子對面是通往羅渡、岳池的官道,解放后修成了公路,通住重慶、南充。</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年輕的媽媽與幺女、二女(1987)</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媽媽有三個哥哥,她是幺女,她出身時,大哥二哥已成人,皆結(jié)婚生養(yǎng)了第一個兒子,以至她和兩個侄子年齡相當(dāng),三哥是從小抱養(yǎng)給了廖家,去到伏龍三角凼,后養(yǎng)父病逝后,養(yǎng)母帶著他回到磚房子,養(yǎng)母逝后,三哥又改回姓周,回歸到周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媽媽一歲左右,她的父親就去世了。她的母親,我的外婆,她卻不叫媽媽,一生喊她“伯娘”。這種叫法,我有點(diǎn)搞不明白,媽媽也解釋不清楚,可能是迷信說法叫媽會“克”著哪個,而叫“伯娘”,娃娃們都好帶些。外婆是一個剛強(qiáng)堅(jiān)忍的農(nóng)家女人,在那個年代,為撫養(yǎng)幼女,顛著小腳去大戶人家做傭人,當(dāng)奶媽,以此勉強(qiáng)維持生計。好在媽媽的三個哥哥漸已成家,這母女倆便輪流在我的三個舅舅家搭伙吃飯,一家十天,正好一個月。媽媽的三個嫂子,人性迥異,大嫂善良賢惠,二嫂尖酸刻薄,三嫂強(qiáng)橫小氣,可想媽媽小時候經(jīng)歷了怎樣的人間冷暖,世態(tài)炎涼,也許是長期營養(yǎng)不良,媽媽長得瘦瘦小小,被人喚作“小妹崽”。</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媽與三個外孫歡歡、暢、詠秋(1996)</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屋漏偏遇連夜雨,在媽媽五六歲時,家里又遭遇火災(zāi),房子被燒了個精光,火災(zāi)過后,本來窮困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小妹崽小小年紀(jì)就開始割草喂牛,撿柴挑水,開始勞作,養(yǎng)成了媽媽一生吃苦耐勞、勤儉質(zhì)樸的農(nóng)家婦女品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我的外婆還算開明,盡管生活困苦,但還是在媽媽十歲左右,把她送進(jìn)了學(xué)堂。媽媽的另一說法,是我外婆或是舅舅要她去看管照顧一起入學(xué)的兩個侄兒,怕他倆在學(xué)堂調(diào)皮打架,受人欺負(fù)。那時剛剛解放,可能也是沾了新中國新時代的光,媽媽走進(jìn)了龍?zhí)脧R小學(xué)學(xué)堂。</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石壩院子的老屋</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也是在那時候,相鄰院子另一個的男孩也啟蒙進(jìn)了龍?zhí)脧R小學(xué),他們成了小學(xué)同學(xué),是否在小學(xué)期間就認(rèn)識交往,已不得而知,此是后話,暫且不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小學(xué)分初小和高小,龍?zhí)脧R四期初小讀完,就要到中和去考高小,媽媽如愿考上,在中和讀了兩年高小,再考初中卻沒有考上,回家繼續(xù)幫助我外婆操持家務(wù),割草喂牛。</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妹妹與歡歡周暢(1989)<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媽媽高小畢業(yè),在解放初期,算是相當(dāng)有文化的人才了。小小年紀(jì)(十六七歲)就擔(dān)任了生產(chǎn)隊(duì)的會計、衛(wèi)生員等等。在本隊(duì)和三隊(duì)修堰塘?xí)r負(fù)責(zé)記方,有社員同志感冒肚痛,她負(fù)責(zé)拿藥送醫(yī),有社員同志磕著碰著,她負(fù)責(zé)傷口包扎,那時媽媽雖還是個姑娘,但也開始學(xué)習(xí)接生。在媽媽十八歲的時候,終于有了個機(jī)會,鄉(xiāng)衛(wèi)生院招收衛(wèi)生員,這位能干的大姑娘幸運(yùn)被招選上,到岳池縣衛(wèi)校學(xué)習(xí)藥理及護(hù)理知識,七個月學(xué)成畢業(yè),分配到伏龍鄉(xiāng)衛(wèi)生院藥房。</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相攜一生的爸爸媽媽(2023<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人說姑娘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十八的周玉霞(這是媽媽另一個名字,媽媽說“玉霞”是她起的字)已不再瘦瘦小小,出落得亭亭玉立,一米六身高,齊肩短發(fā),面目清秀,五官端正,大眼略帶憂慮。女大當(dāng)嫁,同院子的袁姓人家說媒,把媽媽說給了相距兩里多地的鄰院石壩院子的邱家二兒子?!笆瘔卧鹤印币蛟鹤忧坝幸粋€幾千平米的天然石壩而得名,是我爺爺在我爸爸三四歲時一家人搬到這里的,院子背靠天蒼坪梁子,地勢東高西低,梯田因勢而筑,層層疊疊,宛如畫布。天蒼坪梁子下花朝門有通往中和、高興的公路,站梁子上,往東可望滔滔渠河,一江春水從東而來,在流過中和鎮(zhèn)后畫了一個美麗的灣,向北而去,巍巍華鎣山脈擋住了整個東邊天際,有時分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云;夜色中也分不清哪顆是星,哪盞是燈......</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媽與兒子媳婦(2018<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這邱老二正是當(dāng)年和媽媽同在龍?zhí)脧R上學(xué)那男孩,媽媽說因兩個院子相鄰,小學(xué)時就和爸爸認(rèn)識,后又一起在中和讀的高小,可謂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只不過邱老二讀書要能干些,高小畢業(yè)又考上了初中,到岳池縣城繼續(xù)讀書,后又考上高中,讀到第五期,卻生了很嚴(yán)重的肺病,吐血那種,不得不休學(xué)回家。拿媽媽的話說,58年大練鋼鐵,就基本沒得吃的了,爸媽那時正是十七八歲長身體的時候,你爸的病,是餓的。</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兩個新娘(2018)</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爸爸的說法:56年就與媽媽訂親了,那時爸媽應(yīng)是十六歲,是媽媽高小畢業(yè)在家,爸爸在岳池讀初中三四期的時間。媽媽和爸爸訂親后(爸媽十八九歲的樣子),在中和街上照了一張黑白照片,我和姐妹們都見過,媽媽與爸爸并排而立,看上去比爸爸還稍高點(diǎn),媽媽穿著樸素整潔,齊肩短發(fā),雙眼依然帶有憂慮,爸爸剪的青年頭,襯衫長褲,雖是長褲,褲腳卻才到小腳肚子(明顯竄個兒的年齡),一雙沒穿鞋子的光腳板,猶為顯眼。那張照片是我見過還未成為我父母的年輕一對兒的唯一形象,年輕的媽媽相當(dāng)漂亮,完全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钡臍赓|(zhì),可惜后來我離家后再沒見過那張照片。</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媽媽84歲生日(2023)</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因?yàn)榘职值牟?,爸爸的高中就沒再上。1960年,爸爸身體稍好起來后,被招成了民辦教師,到龍?zhí)脧R教小學(xué),這一教就是40年,直到2000年爸爸退休,成就了桃李滿天下光榮的邱老師的一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因爸爸身體一直不見好轉(zhuǎn),爸爸的大嫂(我伯娘)就張落著爸爸結(jié)婚成親,沖沖喜。日子看到1961年6月18日(應(yīng)是農(nóng)歷),爸爸二十一歲,媽媽還有40天滿二十一歲。那年正是“三年自然災(zāi)害”最困難的時期,爸媽的婚禮辦得簡單寒酸,請了至親和同學(xué),坐了三四桌,吃的兔子肉,沒有鑼鼓嫁妝,棉絮是向一周姓隔房大哥借的,拿媽媽的話說,沒坐過轎子,沒穿過婚紗。</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媽在元謀鳳凰湖(2023)</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鮮衣怒馬,我要陪你看盡,烈焰繁花!”爸爸媽媽的偉大愛情傳說就此拉響序曲,然而新婚大喜并沒有想象中的喜到病除。結(jié)婚僅二十來天,爸爸的病又嚴(yán)重復(fù)發(fā),吐血得厲害,達(dá)到噴射那種,抬到公社衛(wèi)生院急救。彼時媽媽已在鄉(xiāng)衛(wèi)生院藥房上班,對新婚丈夫的病,自是操心不已,少不了以工作之便,送醫(yī)送藥,這邱老二也算頑強(qiáng),硬生生挺了過來,肺病竟逐步好轉(zhuǎn)。后來媽媽利用接生的機(jī)會,帶回很多胎盤,洗凈燉了湯給爸爸喝,有新婚妻子的精心照顧,加上長期慢慢調(diào)理,爸爸的身體慚慚硬朗起來,肺病再沒復(fù)發(fā)。62年,大姐出生前,鄉(xiāng)衛(wèi)生院收縮供應(yīng),媽媽從衛(wèi)生院被清理下放,回家當(dāng)了社員,繼續(xù)持家務(wù)農(nóng),相夫教子。</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爸為媽媽做靠背(2023)</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爸爸既已討了婆娘成了家,按那些年慣例,兄弟就得張羅分家單過,爸爸兄妹四個,弟兄兩人。爺爺在解放后分得三間瓦房,伯娘在房后蓋了一排石頭房,另起爐灶。兩兄弟各分得一間堂屋和一間廂房。爸媽在堂屋大門右邊砌了爐灶,堂屋正中擺了大柜子,旁邊是石頭打的水缸,廂房擺了兩張床,兩床中間擺了大大小小的咸菜缸子,廂房木樓上還有柜子缸子,要爬樓梯才上得去,在房子西頭搭了豬圈廁所,各種家當(dāng)齊備,算是安定了下來。爸媽結(jié)婚第二年大姐就出生了,二姐63年,三姐65年,我67年,妹妹71年,應(yīng)該是在我出生后兩年,媽媽有一次流產(chǎ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媽媽在看電視吃東西(2022)</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只有大姐和幺妹出生時,爸爸在家,生你們其他幾個,你爸都不知人在哪里,都是我自已接生。媽媽帶點(diǎn)怨恨的語氣說,特別是你二姐出生,可能受了窒息,生下來已小臉發(fā)紫,不哭不叫,媽媽讓伯娘按壓吸痰做人工呼吸,伯娘卻怕得不行,媽媽只好自已倒提二姐小腳,不斷拍打小孩后背,好一會兒才有了哭聲。談到流產(chǎn)那個小孩,媽媽明顯心有余悸:那時我已有兩個月身孕,某天下午到灣灣里割紅紹滕,突然陰風(fēng)颯颯,山雨欲來,幾個小孩慌慌忙忙往家跑,邊跑邊喊“鬼來了,鬼來了......”,媽媽也背了背簍,感覺后背發(fā)涼,急忙往院子跑,到晚上就有各種貓狗互咬慘叫,聽著滲人,夜里媽媽開始來紅,慚慚大出血,小孩就這樣流產(chǎn)了。媽媽那次大出血相當(dāng)危重,命懸一線,各種土方子都用上了,給媽媽喝剛流出來的血,還有人說喝陽溝水,伯娘一直給媽媽灌糖開水,不知過了多久,慢慢的才沒出血了,又給媽媽吃了幾個糖雞蛋,才平穩(wěn)下來。二姐說她那時已有印象,我們幾個小的都非常害怕,在家里哭成一團(tuán),伯娘叫她在灶邊燒火,她邊燒火邊哭。好在那時媽媽年輕,沒多久身體就調(diào)整過來。妹妹出生那天,正好是伯伯生日,剛生下來妹妹就用小手扣搭在爸爸的手指上,爸媽說:放心,不會丟你的。在妹妹之后,媽媽還懷了一個,彼時已開始實(shí)行計劃生育,并且嚴(yán)格得很,爸爸說媽媽身體差,就不要冒險再生了,爸爸陪媽媽一起去醫(yī)院,媽媽去做人流,爸爸做絕育手術(shù),回到家,院子里的人都笑話爸爸跟著媽媽坐月子。這樣算來,媽媽一生孕育七子,養(yǎng)育四女一兒,在上世紀(jì)六七十年代還相當(dāng)貧窮落后的農(nóng)村,這是要付出多大的精力辛勞呀。</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媽媽一生摯愛,打麻將(2022)</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爸爸和媽媽相攜一生,他們的婚姻和愛情堪稱完美,很少紅過臉,吵過架,但人少不更事,年輕時也有小點(diǎn)磕磕碰碰,那時爸爸因有些文藝特長,被推薦進(jìn)縣劇團(tuán)唱了一段時間樣板戲,到處搞演出,身邊也少不了年輕女性,有時還要演兩口子,媽媽當(dāng)然接受不了,到現(xiàn)在也時常有些怨言,說話挾槍帶棒,酸不溜秋。在二姐出生后,爸爸有一次被縣水利局招干的機(jī)會,應(yīng)該可以吃上供應(yīng)糧,年輕媽媽可能怕爸爸進(jìn)城當(dāng)了陳世美,相當(dāng)緊張,堅(jiān)決反對,說要走得把兩個小的帶走,不能甩給她一個人,到大隊(duì),到公社又哭又鬧,最終爸爸招工沒有走成,還當(dāng)他的民辦小學(xué)老師,一教就是四十年。</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媽回老家吃豆花(2019)</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若將歲月開成花,人生何處不芳華。這一家就在這平常歲月里,過起了平凡的日子。爸爸在大隊(duì)小學(xué)教書,媽媽在家務(wù)農(nóng)做工分,撫養(yǎng)這兩年一添的一大堆娃兒們。因?qū)W過護(hù)理藥理,又在鄉(xiāng)衛(wèi)生院上過班,媽媽被大隊(duì)安排成了赤腳醫(yī)生,背個藥箱走村串戶那種。后來,直接成了專業(yè)的接生婆。媽媽這接生婆可不簡單,遠(yuǎn)近十幾里有人生娃兒都來請她,媽媽有時還搞不羸,會從這家直接請到下一家。不管刮風(fēng)下雨,白天黑夜,有人來請,她都背著藥箱,風(fēng)風(fēng)火火隨人趕去。那時農(nóng)村女人懷孕,沒人去做產(chǎn)檢,生娃兒也不送醫(yī)院,有些媽媽臨到快生了還在地里干活,好些小孩體位不正,常有先來手來腳的。媽媽接生手藝高超,不管橫生豎生,她都能輕松應(yīng)對,戴著手套幫小孩慢慢順位過來,甚至有的小孩因久生不下,窒息沒了呼吸心跳,他也能做人工呼吸,把小孩救活過來,最怕產(chǎn)婦難產(chǎn)大出血,只有想辦法止血,再急急的抬送醫(yī)院。有次她到中活趕場,在鎮(zhèn)醫(yī)院門口,遇到一個醫(yī)院不接要其轉(zhuǎn)院的生娃兒婦女,媽媽藝高膽大,主動上前,三下五除二,就在醫(yī)院門口讓其順利生產(chǎn),母女平安,傳為佳話。后來那女的還帶著女兒,來過我家,幫我家干活曬谷子,我還有點(diǎn)印象。</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2024年春節(jié)合影(2024)</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般接生后,第三天媽媽還要去到這家“看口”,拿纏了線消了毒的針扎小孩牙齦上的白點(diǎn),當(dāng)然要檢查臍帶是否發(fā)炎,是否有“七風(fēng)”(破傷風(fēng))的風(fēng)險。一般還要吃主家答謝的糖雞蛋,收取五毛一塊的接生費(fèi)。</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上個世紀(jì)六七十年代,正是我國文化大革命時期,在農(nóng)村來說,主要體現(xiàn)是吃不飽飯。年年三四月之間,就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家家?guī)缀醵冀也婚_鍋,都在等國家供應(yīng),但那點(diǎn)供應(yīng)糧也杯水車薪,常常吃了上頓沒了下頓。那時的媽媽就像老母雞護(hù)雞仔兒一樣,用她單薄的翅膀緊緊地護(hù)著我們五只,在媽媽的操持下,我們小時候盡管生活拮據(jù),但記憶中從沒餓過肚子,爸爸也能通過關(guān)系到食品站搞到肉票,割回一二斤肉來,讓我們沾沾葷腥。每年快過年時,媽媽會請了同隊(duì)的黃裁縫,來家里打衣服,給我們姊妹做一身新衣服。我們穿的鞋子,多數(shù)是媽媽做了“鞋樣”,用布?xì)ぃㄒ环N用漿糊粘幾層舊布晾干)、筍殼等做成千層底,在每夜昏黃的煤油燈下,用麻線一針一線納出鞋底,再接上鞋面子,這樣的鞋很耐穿,穿到擠腳還穿不爛。</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爸在看書(2014)</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為讓這一大窩不餓肚子,媽媽有時會在深夜里到生產(chǎn)隊(duì)的紅薯地去偷刨還沒長大的紅薯,或到油菜田里偷摘菜葉子,或在隊(duì)里收稻子時故意掉上幾穗,讓我們撿到竹兜里。有一次媽媽帶著二姐剛鉆進(jìn)油菜田,就聽到一陣狗叫,嚇得半天不敢作聲,后才發(fā)現(xiàn)是隔壁陳姓五保戶(五保戶是那時對不能生育的一種輕蔑稱呼),也在偷東西,故意學(xué)狗叫嚇唬媽媽。媽媽也會張羅在冬臘月請舅舅來家,等到后半夜“私殺生豬”(當(dāng)然殺自家喂的豬,只是按規(guī)定要交食品站那半扇豬被私自留了下來),在凌晨把睡眼惺忪的我們小孩都叫起來“吃脬湯”。有一次,媽媽竟帶著十五六歲大姐,跟著別人到華鎣火車站爬火車,準(zhǔn)備去北碚背“醋渣”(應(yīng)是釀醋后的殘?jiān)?,結(jié)果大姐由于人小體弱,不但沒爬上火車,還差點(diǎn)被擠到火車底下,回到家,媽媽被爸爸吼得不敢出丁點(diǎn)聲氣。</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媽在撫仙湖(2017)</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爸爸教書,侍弄點(diǎn)自留地。媽媽在生產(chǎn)隊(duì)做工分,但女人不是全勞力,全年工分始終不夠,于是我家年年成了補(bǔ)錢戶。那時雖然生活困苦,但年輕的媽媽還是苦中作樂,過得開朗快活。我有個印象,就是媽媽他們一大幫人在梁子上干活,經(jīng)常能聽到她們的歌聲,有時趁歇?dú)鈺r,相互打鬧,最歡樂的莫過幾個婦女圍著一個男的,按倒脫褲子,“抬死狗”(一種游戲,一大堆人抬手抬腳,把人在空中蕩來蕩去)。有時歇?dú)鈺r還要飛跑回家,給家里坐籮篼窩的兒女喂奶。有時輪著到灣灣里守包谷,在那種搭的窩棚里睡一夜,掙這工分還是要有些膽子的,因?yàn)闉碁忱镉泻芏鄩瀴L,媽媽先是不敢,竟不住守一夜有白天一天的工分,就約了同院子的周文玉,兩個女的一起守,開始兩夜睡不著,幾晚過后,竟慢慢也能睡得安穩(wěn)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爸七十四歲生日(2014)</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到八十年代初,開始實(shí)行包產(chǎn)到戶,我們家分得一個六挑谷、一個五挑谷,磚房子那邊大田里還分有一小塊,土里的活倒可以慢慢盤,田里的活就要靠勞動力了,我家當(dāng)然是勞力嚴(yán)重不足。每到插秧收谷,雞剛叫就能聽到媽媽在隔床和爸爸小聲籌劃請哪些人,做哪塊地,割幾斤肉,然后是各種張羅,要忙上好幾天。更多的時候,媽媽要去換工,就是別人家集中請人那天,媽媽去幫那家干,等到我家集中請人時,別人才會來幫你家干。所以,一季農(nóng)忙下來,媽媽就累得虛脫。就算不是農(nóng)忙,這些包產(chǎn)到戶的田地也夠媽媽累的。特別是磚房子那塊大田,我家分得一塊,冬水田里水特別深,水草長得還特別快,媽媽常要在冬天下田去扯水草,媽媽說,那水田深得很,要淹到小肚子,扯雜草時幾乎整個身子都泡在水里,水還刺骨的冷;土里的活更多些,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背包谷梗,媽媽滿臉汗水,一大捆包谷梗象山一樣壓在媽媽背上,顯得媽媽那么瘦??;我家還喂肥豬,喂母豬,喂牛,這些都極大的消耗媽媽的身體,媽媽的身體就是那時候走下坡路的。媽媽慚慚多病起來,以至重病送進(jìn)縣醫(yī)院,還好縣醫(yī)院有個護(hù)士長文保保,是個對人和藹慈祥的胖孃孃,是爸媽年輕時的同學(xué),后又和媽媽做過同事,對我家相當(dāng)?shù)恼疹?,很多時候吃住在她家,媽媽送縣醫(yī)院報病危的大病應(yīng)有兩次,時間相當(dāng)?shù)拈L,有一次還去到南充市醫(yī)院,吃住在姜姓知青家,姜知青當(dāng)年曾在我們院子插過隊(duì),討的我們公社的婆娘,他倆口子對我們相當(dāng)好,對我家有恩。媽媽多病,后妹妹也因重病送過兩次縣醫(yī)院,媽媽自然要去照顧陪護(hù),家里的自留地,還有豬呀、雞呀就沒人照顧,只有讓當(dāng)時還年幼讀初中的三姐掇學(xué)來照顧這個家,在媽媽生病期間,三姐用她稚嫩的肩扛起家的重?fù)?dā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媽在成都都江堰(2015)</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包產(chǎn)到戶給我最直觀的印象,就是慢慢的農(nóng)村不再餓肚子,糧食夠吃了。每家每戶都建了谷倉,伯伯家的谷倉在收完稻子后總裝得滿滿的,以至后來總要用稻子直接打成粉喂豬。我家光景也慢慢好轉(zhuǎn),三個舅舅家又男丁興旺,表哥中有幾個是有力氣的石匠,媽媽爸爸張羅在原來的排樓房子前面接了兩間石頭房子,在進(jìn)大門左手邊修了谷倉。這樣,原來只堂屋和廂房兩間房變成了五間。雖然只接了兩間石房,那也是相當(dāng)大的工程,是父輩這一生中的一件大事。</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爸媽媽和他們的大女兒(2015)</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到八十年代中后期,媽媽的孫輩相繼出生,媽媽就漸漸脫離農(nóng)村,輾轉(zhuǎn)各個子女家,幫著照看下一輩,這叫帶大一輩又一輩。大姐女兒出生后,媽媽還顧及小的幾個還沒成人,家里還有包產(chǎn)到戶的田地,暫沒有去到縣城,到八八年二姐兒子出生,媽媽就被請到溪口二姐家,全職照看小外孫。那時二姐分配到長城兵工廠醫(yī)院,效益待遇都很不錯,媽媽不到五十,家里家外,干活麻利,生活無憂,媽媽身體慚慚好起來,長胖了許多。</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媽與三女三女婿(2015)</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后來,二姐的二女兒出生,也是媽媽付出很多,幾乎是媽媽把她帶大,妹妹小兒子出生后,媽媽來到云南較多一些。等到2000年爸爸退休后,爸媽就離開石壩院子,或住南充二姐家,或住廣安大姐家,后我在廣安買了房子,爸媽也住了一段,又來昆明部隊(duì)住了兩年,幫忙照看我兒子,三姐妹妹定居元謀,爸媽也住元謀,我轉(zhuǎn)業(yè)到昆明,爸媽就幾乎冬天元謀,夏天昆明,過起了候鳥般養(yǎng)老生活。</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媽媽七十大壽與孫輩在一起(2009)</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媽媽常年高血壓,從四十多歲,就沒有停過藥,七十歲生日前,有一次中風(fēng),面癱很嚴(yán)重,妹妹連夜專車送來昆明,直接住進(jìn)紅河醫(yī)院,住了一段病情穩(wěn)定后,又在元謀采取針灸治療,這時我們姊妹張落著給媽媽在元謀過了七十大壽,兒女孫輩全部到場恭賀,我記得那張全家福上媽媽的眼珠還有些斜,經(jīng)過長期針灸,媽媽的面癱居然慢慢就好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爸八十大壽(2019)</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期間,媽媽的高血壓病也犯過幾次,有兩次居然突然高到200多,直接暈倒,急送醫(yī)院搶救,等血壓慢慢調(diào)過來后,她也就挺過來了。后來也有低壓低到40的時候,也是嚴(yán)重得很,要喝葡萄糖和生脈飲,并且床頭一定要備救心丸的。</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2018年的8月1日,爸媽婚姻生活經(jīng)歷57年風(fēng)雨洗禮,在爸媽即將走入鉆石婚的日子,在昆明1903的教堂里,我們讓媽媽穿上婚紗,讓爸媽再次手牽手走進(jìn)神圣殿堂,紀(jì)念他們偉大的愛情。媽媽如當(dāng)年的小姑娘,手捧鮮花,激動而快樂,體驗(yàn)她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身披婚紗的幸福而美好的時刻。</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媽媽與小外孫金豆(2019)</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媽媽八十大壽后,帕金森病就逐步加重,先是晚上慚慚不能下地行走,起床要借助床頭的助力桿,早上起床要撐著床邊活動許久,才能走動;后來早上能走的時間越來越晚,晚上不能走的時間越來越早;再后來中午也不能走動,只能上午下午各走上三兩個小時,趁這時段還能下樓活動一下。2023年9月19日,媽媽早上起床感覺腿腳無力,身體往一邊倒,送到醫(yī)院治療,醫(yī)生檢查并不是中風(fēng),診斷是帕金森加重,很難再站起來,并且各種癥狀都不斷顯現(xiàn),疼痛、迷糊、懷疑、狂燥等,越來越難侍候。住院期間,爸爸來醫(yī)院看望媽媽,媽媽拉著爸爸的手,說:“老頭,我可能不能陪你,要先走一步了,你要照顧好自己,好好保重身體?!卑职终f:“好,好,沒得事?!眿寢層终f:“你出門玩,天冷要多穿點(diǎn)衣服,少喝點(diǎn)酒?!卑职终f:“好,好,沒得事哈?!逼鋵?shí)爸爸根本不知道媽媽說的什么,因?yàn)槔习侄渎牪灰姟?lt;/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媽在瀑布公園(2016)</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2024年春節(jié),我們一大家又如往年一樣,聚在元謀過春節(jié)。如今爸媽可謂枝繁葉茂、兒孫滿堂,爸媽五個子女,孫輩八人,目前重孫輩五只,四世同堂,繞膝承歡。除夕之夜,我們即興為老爸老媽搞了歡樂的家庭春晚,孫輩們又陪著打了麻將,其樂融融,共享天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