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回國船上一別，鴻漸是答應(yīng)了蘇文紈的，到了上海后定會去看她。在一個春困春乏無所事事的日子里，禮節(jié)摻合著寂寞的需求，終究還是去了。</p><p class="ql-block"> 出門觀天色，進(jìn)門察顏色，鴻漸并沒有迎來意想中久別的蘇小姐的意外驚喜，不承料到態(tài)度語氣與下船分別時有別，有些顯而易見的生分及冷淡在里面。談話中才得知，愰然醒悟原來還是那則周經(jīng)理自作主張《滬報》搗滴鬼，一知半解對自己有些心事的蘇小姐以為鴻漸早有親事，瞞著和她們逢場作戲，不免有些沉郁了。或許還有那個陰差陽錯在歐洲獲得美國克萊登大學(xué)文憑的鄙薄之心在里面摻合著，一起做怪使然。不得已，鴻漸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她解釋了一番，說什么自己玩世不恭啦和同隨俗啦，蘇小姐的臉色才漸漸明媚起來，轉(zhuǎn)而又破費言語開導(dǎo)起了拘促窘迫的鴻漸，終是寬宥原諒了事出有因那份誤解的淡薄使然。</p><p class="ql-block"> 談話漸轉(zhuǎn)溫暖，蘇小姐給鴻漸端出了一份拿得出手的大禮，自己的表妹唐曉芙正式出場。二十左右，粉面桃花，嫵媚端正，且有酒窩，活靈活泛，惹人愛——經(jīng)由耳朵眼睛心理判別，唐小姐是一個真正的女孩子！她的美，一下子驚醒了鴻漸為戀愛而久久沉睡蜇伏的油嘴滑舌。</p><p class="ql-block"> 春天來了，鳥鳴蟲叫蛙聲都開枝散葉，方鴻漸見了青春逼人的唐曉芙，心生歡喜得很。唐小姐很是受用鴻漸表現(xiàn)欲，哪里感受到一旁表姐的五味雜陳，當(dāng)是主場主角的她，隱隱覺得自己只是個多余的配角，不甘且微有酸意。</p><p class="ql-block"> 這時，小說中的趙辛楣出場了，身材高大，神氣十足，目高于頂，睥睨天下地打量著先入為主早有耳聞的鴻漸，又聽說此人正是上了《滬報》的那個可憐蟲，眼睛里哪還有他！蘇小姐給鴻漸遞過去趙辛楣的一點個人資料，不覺自慚形穢三分起來。趙辛楣就開始含著煙斗躺在沙發(fā)里和這個“同情者”切磋武藝過招了，哪里肯放過饒過這個和自己單相思幾十年而不得又一并和她回國同船假冒偽劣的伙計！一個攻一個守，來來回回斗法斗文才斗口才，鴻漸漸感體力不支，大度撤退，故意略輸文采，辛楣小勝一回。唐小姐此刻看戲看得津津有味，只是表姐有許多憐惜驚詫表情溢于言表，投遞出給鴻漸，她不想鴻漸輸又惋惜他不能贏。她以為的兩個男人為她而斗，又有些莫名的滿足。姓趙的興頭上，邀蘇小姐下“峨嵋春”館吃飯，“也”請?zhí)菩〗阗p臉，“也”請方先生湊熱鬧，這兩個“也”字，好生勉強，他們哪會不懂，一起謝過他“盛（勝）”意，共同心領(lǐng)了他的這份假惺惺。</p><p class="ql-block"> 為了呵護(hù)鴻漸也為了澆滅姓趙的那份勝利后的豪爽，主角蘇小姐托詞謝絕推脫了那份“峨眉春”的邀請，又單獨留下鴻漸講話撫慰療傷，姓趙的醋意大發(fā)，憤然奮勇而出！贏了江山又如何，依舊還是失卻美人心，這個賬暫且記在這里！</p><p class="ql-block"> 歡喜生粘連生柔情蜜意，方鴻漸誠惶誠恐感受領(lǐng)受著蘇小姐對自己的好，又深怕過于深陷這份深切的情感而無法自拔，他從一開始就是沒有這份計劃的，自己并不愛蘇小姐，只是心軟心疼不便挑明說給蘇小姐，那樣過于殘忍，最好是她自己可以機靈些感受得到。蘇小姐愛著他自己，鴻漸一邊受用一邊又自責(zé)，戰(zhàn)戰(zhàn)兢兢，進(jìn)退兩難。</p><p class="ql-block"> 忽然耳聞目睹心領(lǐng)唐曉芙的多姿多彩，唐小姐像個天使，不早一步不晚一步，踩著點出現(xiàn)在鴻漸幾乎青春荒漠情感世界里，要救他于水火。鴻漸這么多年研習(xí)積攢出國留洋的文采口才迸發(fā)，興趣昂然，朝思暮想起來。說蘇文紈笨是不贊成的，首先她故意說表妹有“一把男朋友”的壞話澆滅鴻漸的“初起”之心，讓他知難而退也替自己打著預(yù)防針，只是她高估了自己吸引力，沒有料到平時對自己若即若離來來往往的笨小孩方鴻漸被人撩撥起一下子精明鈴當(dāng)起來，癡迷深究的戀愛趣味生長旺盛起來，對相可惜不是她，偏偏是表妹唐曉芙。</p><p class="ql-block"> 可是這一句“一把男朋友”的說辭還是給了鴻漸一些心上心下的忐忑，疑心自己的魅力不夠，自己難以勝任從“一幫男朋友”脫穎而出，回家的電車又剛好遇上一個施胭抺粉戀愛中十幾歲女孩，又推定唐曉芙平淡的裝束并不是她表姐口中有“一把的男朋友”應(yīng)有的模樣，這個合乎現(xiàn)實的邏輯推理又寬慰舒緩了此刻惘惘不甘的方鴻漸，心情又漸漸明朗起來。</p><p class="ql-block"> 鴻漸去蘇小姐家似乎更有理由了，一面可以虛與委蛇蘇小姐對自己的盛情，一面又可以和唐小姐深切自恰的相處，只是這樣弄對蘇小姐是不公道和正派的，外人看來有些過分。蘇小姐居然給他們提供了一個眉來眼去談情說愛的時機和場所！</p><p class="ql-block"> 鴻漸唐曉芙第二次幸會里，又經(jīng)由串門蘇小姐的沈太太促成了一個可以共“患難”的機會，因禍得福機緣巧合彼此話多，好感度日漸濃滿。辛楣鴻漸也彼此默契地并沒有像上次那樣達(dá)成唐小姐先前所要期待好看的精彩，辛楣全身心投入與沈太太的社交禮節(jié)，鴻漸曉芙大部分的關(guān)注又都是此刻的彼此，只有蘇小姐甚覺可憐，一邊要盡主人之義來應(yīng)酬言語招待，一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鴻漸親熱著表妹，心里不是滋味，十分不快。</p><p class="ql-block"> 鴻漸開始了他的宏偉計劃，假借請?zhí)K小姐吃飯需唐小姐做伴繞個彎的在籌劃謀劃著他的愛情——主角當(dāng)然是唐小姐，這從邀約兩人的次序可以證明。簡直是得寸進(jìn)尺，醉翁之意不在酒。蘇小姐心思縝密，料定事情可能不簡單，還是推脫不去那個“峨嵋春”，不過這次是托病是醋意而婉拒，上次是托應(yīng)酬以澆辛楣驕氣，倒都是為了這個不值得的鴻漸！趙辛楣那次計劃請客是直抒胸臆目的明確，鴻漸這次卻是言不由衷，也是十二分心疼蘇小姐。</p><p class="ql-block"> 蘇小姐并不傻，自己托病一試似乎就有了幾分先前預(yù)感的真實驗應(yīng)，鴻漸哪里真的在乎她去不去？！他在乎的是她蘇小姐不來他的那個心心念念就不會來！蘇小姐生怕自己不去，表妹偏又去了，促成一個大大擔(dān)心的飯局，前前后后給表妹打了四個電話，可還是人算不如天算，違拗的表妹嫌她心煩，方鴻漸大喜過望，點了許多菜，說了許多話，要來了地址電話，收獲滿滿。</p><p class="ql-block"> 他們當(dāng)然合謀著瞞著蘇小姐去了峨嵋春，守著他們蘇小姐不知道會更好的秘密。鴻漸第二天守諾買了鮮花和水果，去看“生病”了蘇小姐，蘇小姐釋然歡喜，又把背叛了她的唐小姐請來聊天散白話，還來了另外一個主角，他就是肥頭大耳滾圓臉的曹元朗，落得他撿了個大便宜，趙辛楣沒有料到自己會輸給這個角色，也是悵然無語。</p><p class="ql-block"> 偏就是這么個能人很合蘇小姐的鑒賞，欣賞他的才華，他剛好也恭敬仰慕她，湊成一對知音。倒是鴻漸喜怒形于色，大放真切感言，以為蘇小姐端曬出來新詩是另一個叫王爾愷的人所作，滿是鄙夷鄙薄，哪里料到這又恰恰是蘇小姐甚為自我滿意的得意之作，怪他沒有眼光不會欣賞。事后經(jīng)唐曉芙告知，才知闖了大禍，遂又去信借故妒才謊言轉(zhuǎn)圜，才翻過這驚心動魄的一頁。方鴻漸得意著自己的說謊本領(lǐng)的高強聰明文采，居然還把這封假裝道謙賠不是寄付了唐小姐，逗惹她開心，更進(jìn)一步地愛他。</p><p class="ql-block"> 此后，鴻漸和曉芙見了多次面，彼此男多女少的書信往來，熟悉信任愛慕稠密起來。第一次收到唐小姐的信件，莫名其妙難以抑制的激動——“臨睡時把信看一遍，擱在枕邊，中夜一醒，又開燈看信，看完關(guān)燈躺好，想想信里的話，忍不住又開燈再看一遍……”，如此這般，無法自拔這份日益增長的戀情，見面書信交替著進(jìn)行中，這一切蘇小姐后知后覺，哪里曉得會這樣。</p><p class="ql-block"> 蘇小姐還是深深愛著她的這個笨小孩及小蘋果，怪他遲遲不會表白不肯表白，自己也不急，慢慢等著他開竅。不久趙辛楣又邀請了兩大狠人褚慎明董斜川吃飯聊天吹牛大顯各自神通本事，幸而有蘇小姐作伴沒有被四面圍攻，留了一個缺口，活了過來。鴻漸不敵他們，罰了不少的酒，喝得暈頭轉(zhuǎn)向最后又一齊翻涌出來，狼狽至極。蘇小姐憐惜著護(hù)衛(wèi)著困境中自己的心上人，趙辛楣雖然贏了，可又還是輸了！</p><p class="ql-block"> 鴻漸酒醒時分第一時間寫信給唐小姐，告訴她，自己病了，心疼她會掛念為什么稀疏了她自己，以示解釋交待。其實真正擔(dān)心他又恰恰是蘇小姐，一個一個的電話過問著關(guān)心著他，鴻漸感動著，又不自覺地邁步去了蘇小姐那里。那天十五滿月，月光姣潔，蘇小姐又是恰到好處柔美香妍，眼睛含情脈脈，彼此憑欄而坐，月圓之夜，總會有美妙的事將要發(fā)生。鴻漸終是吻了久候此禮的蘇小姐，盡管只是那么淺，那么窄，那么一點，蘇小姐終是如愿以償?shù)氐葋砹?，淡淡的喜悅，又淡淡的平靜，都沒有過分的激動。</p><p class="ql-block"> 這一并非來自愛情為情所困的輕吻驚醒了鴻漸，鴻漸要走，蘇小姐不放，后來還是放了，鴻漸真是羞愧自己的懦弱軟弱，不敢表明真實心跡，他愛的是她表妹唐曉芙！</p><p class="ql-block"> 不得已不得已，蘇小姐是個傻小姐，鴻漸還是寫了“他沒有借口，他無法解釋”的信件，可是既便是這樣，蘇小姐還是要他再解釋為什么，忍痛說了他早已心有所屬，鴻漸求她一千個原諒……</p><p class="ql-block"> 蘇小姐醒悟過來，大罵鴻漸，轉(zhuǎn)而堅強，并沒有尋死覓活，鴻漸不知，又去了一封信勸慰安慰她，才覺心安。哪知蘇小姐忽然明白那個人就是自己的表妹，一番捷足先登上門告知喪敗鴻漸，攪黃了鴻漸投入許多心血的那番舍不得丟棄的友情愛情，他是愛唐曉芙的，給她寫了那么多文采斐然貧嘴的書信，唐曉芙也是對他至少有好感的，不厭惡的?？墒潜凰斫阋欢牡牧信e不是，方鴻漸哪有辯駁解釋機會！幾次三番求見曉芙不成，最后還是見了沉靜決定下來的曉芙，一切都晚了，只覺機緣情誼不甚厚實，一經(jīng)風(fēng)雨摧打，還是終究不堅韌，被摧殘?zhí)恕?lt;/p><p class="ql-block"> 那一夜，風(fēng)雨飄搖中的鴻漸踉踉蹌蹌回到了寄住的周家，沒有人知道這一小截的路走走停停了多久。只有深情人才會深痛，唐曉芙心軟過，可是還是沒有鼓起勇氣喚回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的鴻漸……</p><p class="ql-block"> 蘇小姐很快傷情痊愈，曹元朗欣欣然。唐曉芙也隨父遠(yuǎn)赴香港，鴻漸就著一封時間恰到好處的聘書，也要遠(yuǎn)走他鄉(xiāng)開始新的生活。人生沒有什么真正的走投無路，邁開步伐，山重水復(fù)，柳暗花明，路又在腳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