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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位

誠誠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時間真是一劑猛藥,不管怎樣,都會拖著人向前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對于老許來說,龍年的到來,是另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的。因為,年底他要退休了。若干年前,還是毛頭小伙的老許,那時候還是小許,就跟他的老領導委屈巴巴地抱怨道,唉,啥時候就能退休呢?老領導那時即將退休,露出一臉復雜的表情,留給他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你是想休而不是退,我是真的又退又休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時至今日,老許回想起老領導的話,仿佛與老領導隔空共情,前浪與后浪,都要被拍死在歲月的沙灘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老許的白發(fā)日漸稀疏,原來可以免強偏分,用一邊頭發(fā)遮蓋住頭頂,現(xiàn)在邊上也所剩無幾,難以為繼,地中海之勢在所難免。前些年,老婆鬧更年期綜合癥,現(xiàn)在輪到他了,老許的情緒像龍卷風一樣,動不動就吹得一家子烏煙瘴氣。一向木訥的老許,多次跟老伴鬧"起義",有時候還能占到上風,在老婆面前斗上幾個回合,這在以前是不太可能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老許一直認為自己是有身份的人,盡管他多年來只是個單位的副職,最終到退休也還是個副職。從副鎮(zhèn)長到副書記,一直也沒能轉正。老許在這期間一直充滿著種種幻想,他扯著耳朵四處探聽,一有"風吹草動"就撥弄心里的小九九。在他看來,轉正有兩種方式:一種是調任他處被扶正,另一種是正職調走副職被扶正。老許在按第一種方式努力很久無果后,自然地從心里過渡成了第二種,主打一個"熬"字,堅信"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婆",但熬白了頭,熬禿了頂才明白,正與副之間的溝壑,豈是時間可以添平的?又豈是能熬成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不過,老許還是十分享受別人叫他"許書記",聽著就霸氣,畢竟黨領導一切。想到一旦退休,"許書記"就成了一個空空的代號,還可能被"老許""老許頭"等代替,老許心頭一陣發(fā)緊,一陣慌亂。</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當然,除了以上的原因,還有一點就是,退休后,他不得不回家,面對自己的老婆,那個虎了巴嘰的女人,至少在他看來,粗俗,毫無文化氣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老許年輕時候家窮,加上他一直在村里當民辦教師,收入少得可憐,再加上本人性格比較內向,較不善言辭,所以三十歲依然單著。后來娶了村里的老姑娘——相貌平平,五大三粗,性格火爆的二妮。二妮是那種敢走夜路、掰手腕掰得過男人、挑大糞、殺豬啥也敢干的主,一直被村里人認為是錯投了女人胎的男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老許認為和老婆純粹談不上什么愛情。好在雙方都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不是對方的菜,索性就搭伙過日子吧!至少不用再被村里的人用唾沫星子淹死。結婚,對他倆來講是相互救贖。在老許的眼里,老婆最能干的事是生孩子,頭胎就生了倆雙胞胎兒子,隔了兩年說要不生個閨女吧,結果又生了個帶把的,嚇得老徐趕緊給老婆做了結扎,這家伙,再生估計還是禿小子,要是一直讓生,止不定能生一個班。老許想想都后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說也奇怪,自從娶了這個胖媳婦,老許的日子似乎就一路開了掛。他不僅由民辦教師轉了正,而且一路從村里調到鄉(xiāng)里,后來又調進城里,還給老婆安排了看澡堂子的工作,也算吃上了公家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別看老許人長得笨笨的,但寫的一手好文章,時不時有"豆腐塊"發(fā)表在省內的報刊上。正巧縣文化館缺個能寫的干事,所以老許一下子從教師崗位調到文化館,成了坐辦公室的,并且在縣城里安營扎寨,讓孩子們上了全縣最好的小學、中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后來,老許又被一鄉(xiāng)鎮(zhèn)書記點名調去做了他的秘書,幾年下來,深得領導的賞識,之后便順理成章被提撥為副鎮(zhèn)長、后又成了副書記,直至今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老許是很少想這一切的獲得與家中的老婆有啥關系的,他只覺得的是他家的祖墳冒青煙了。畢竟,他和她不是一個階層的人,始終也尿不到一個壺里。老許給老婆的定位是生娃、養(yǎng)娃、伺侯他媽。不過,老許這人也還算不錯,在風光無限的時刻,也許動過心思,但最終還是沒有走出圍城拋妻棄子,畢竟是文人么,還是有那么點節(jié)操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不過,老許從不帶老婆出席任何重要場合,即使擦了雪花膏,他也認為她身上有高粱花子味,后來是澡堂子味。反正沒有城里女人的味,女人哪,好看的皮囊勝過有趣的靈魂,男人么,視覺動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三個兒子漸漸長大了,與老許的關系也越來越生疏了,父子之間鮮有交流與交心。老許明顯感覺到孩子們有意無意地躲著他,有時甚至帶著一絲淡淡的敵意。他以文人特有的敏感捕捉著家里的一點點哪怕微小的變化,老許覺得自己像個多心的后爹,他焦慮、失眠、脫發(fā),他越來越為回家發(fā)愁、打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而且,自從老許混上了一官半職后,寫文章當作家的夢就此擱淺。深更半夜"爬格子"的歷史被迎來送往的飯局、應酬所代替。原本"社恐"的老許,在觥籌交錯中學會了各種外交辭令,說著言不由衷的話,甚至有了帶臟字的口頭禪,經常用酒精和尼古丁將靈魂迷醉,然后在清晨酒醒后抓心撓肝般自責、懺悔。文人出身的老許,變成了人格分裂的老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清明節(jié)的那天,老許返鄉(xiāng)祭祖??焱诵萘?,今年第一次沒出現(xiàn)在在護林防火的名單里。如果是往年,鄉(xiāng)鎮(zhèn)工作人員都會早早地蹲守在各個村的出口,直勾勾地盯著去地頭和山里的村民,先用眼神秒殺,然后動手翻找,生怕他們把祭祀用品帶入風險區(q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老許跟在八十多歲老爹的身后,好像回到小時候,只是小許變成了老許,頭頂像沙和尚的造型。而老爹腳步穩(wěn)健,只有背微駝。老許緊跟著老爹,一前一后,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像大多中國式的父與子,他們的父子關系靠得是血脈中的默契,還有舉手投足間透露的信息,越老越像,表現(xiàn)在神態(tài)舉止上。老許微喘,緊跟著老爹,實在不好意思叫老爹停下來等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祭拜完祖先,老爹便拐進自家的河灘的地里,從地頭的枯草堆里拿出寄放的鐵鍬開始翻土,他說,"清明前后安瓜點豆",過兩天就要種菜了。老許知道,一年四季,老爹總讓人捎各種蔬菜給他們嘗鮮,老婆每次收到蔬菜都視若珍寶,而老許則不以為然。</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 爹,今年不用種地了,又累又收入不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怎么行呢?莊稼人不種地,還不讓人笑掉大牙?"老爹一臉嚴肅,"再說種地不都是為了賺錢,一輩子種習慣了,春種秋收,從土地里長出的是一年又一年的希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許被老爹的話震撼到了!老爹一輩子與土地打交道,且只有小學文化,他恪守了一個老農的本分,愛著這片他侍弄了多半輩子的土地,哪怕是顆粒無收的日子,他也不離不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許的眼前晃過他那些只開了個頭的小說,晃過他的胖媳婦與三個身材魁梧的兒子們的身影,老許終于明白,這些年他活得擰巴的原因,是他將自己的眼睛蒙上,心門關上,他把本該有的希望全部掐滅,錯付在欲望的海市蜃樓里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老許不知臉上流著的是雨還是淚水,冰涼冰涼的,但此刻人間清醒,終有一得。</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