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電影《冰上姐妹》的宣傳海報)</p> <p class="ql-block">甲辰龍年春節(jié)的到來讓我們這些在疫情期間蟄伏三年的老家伙們蠢蠢欲動,開始制定春天的戶外鍛煉計劃?!按得娌缓畻盍L”隨著春天腳步的臨近,氣溫的回升,對社會開放了一個冬天的室外天然滑冰場陸續(xù)關閉了,也包括我們這一代人年輕時常去的什剎海滑冰場。</p> <p class="ql-block">滑冰,是很多北京人冬天的鍛煉和娛樂項目。特別是我們這些上世紀四五十年代出生的人,滑冰更是青春記憶的一部分。</p> <p class="ql-block">這是文革前家喻戶曉的“冰上姐妹”。</p> <p class="ql-block">那時,每到“三九寒冬”,北京什剎?;鶊觯ū本┤撕喎Q:冰場)、北海冰場,還有中山公園和勞動人民文化宮筒子河冰場,以及城外的頤和園冰場,都對社會開放,花上一毛錢門票,就可以開心地滑上兩三個小時。冰場不但提供電磨冰刀服務,出售熱氣騰騰的北京小吃,有的冰場還開放夜場,愛溜(滑)冰的人可以一直滑到晚上九點。</p> 得天獨厚首屈一指 <p class="ql-block">什剎海冰場位于市中心,交通方便。冰場西岸是什剎海青少年業(yè)余體校,體校有籃球、拳擊、體操、擊劍等專業(yè)體育項目訓練,同時也是北京市體委在全市設立的唯一冰上運動訓練機構,體校冰球隊、速滑隊、花樣隊代表北京市參加全國冰上(冬季)運動會。當時,因為沒有國家冰上運動專業(yè)隊,為迎接蘇聯(lián)和其它社會主義國家冰上運動隊來華進行友好比賽,在什剎海訓練的這三支業(yè)余隊伍,還要和北京體育學院水冰系(水上運動和冰上運動系)的學生臨時組隊代表國家參賽。</p> <p class="ql-block">(蘇聯(lián)冰球隊和中國冰球隊友誼比賽)</p> <p class="ql-block">各項比賽一般都安排在什剎海冰場,再加上得天獨厚的城中心地理位置和便利的交通條件,以及什剎海游泳池冬季閑置的寬大的更衣室和其它完善設施,什剎海冰場就成了官方認可并有正規(guī)人事編制的滑冰場,那些工作人員夏天負責游泳場秩序和安全,冬天管理冰場。從五十年代開始,什剎海冰場滑就是咱全北京首屈一指、參與人數(shù)最多、最紅火的滑冰場,即便在那動亂年代,也是如此。</p> 我是滑冰愛好者 <p class="ql-block">在我參與過的體育鍛煉項目中滑冰是真正的弱項。我是小學四年級才開始練習滑冰的,記得有一個周六,媽媽下班后帶著我去王府井北口八面槽的利生體育用品店,花24塊錢買了一雙國產(chǎn)的花樣滑冰鞋,黑色牛皮面兒、牛皮底,電鍍的鋼冰刀。</p> <p class="ql-block">我們班蘇聯(lián)同學李·亞歷山大曾多次約我一同去滑冰,他穿的是蘇聯(lián)生產(chǎn)的冰球鞋,他還有冰球桿。冰場上他橫沖直闖,真是撒了歡了。六年級時,我才換了一雙冰球鞋,我不打冰球,就湊合滑著玩,雖然滑的不好,但整個寒假我是滑冰場的???。上中學以后,寒假期間參加北京市少年宮籃球冬訓,還要去工人體育館游泳,用在滑冰鍛煉的時間反倒不如從前上小學時了。</p> 一個遠離階級斗爭的港灣 <p class="ql-block">1966年底,風起云涌的紅衛(wèi)兵運動,由斗志昂揚轉(zhuǎn)為頹廢消極,雖然史無前例的迫害老革命干部和知識分子的行動還在繼續(xù),一些覺悟了的老兵(文革初期的中學紅衛(wèi)兵),特別是那些對八月份暴行已經(jīng)產(chǎn)生負罪感的老兵,扔掉了印著黑字的紅呢子或紅緞子,被他們自稱為“紅心鐵骨”的紅衛(wèi)兵袖章,從極端崇拜暴力革命轉(zhuǎn)而開始了另外一種較輕松的、追求自我快樂的生活方式。</p> <p class="ql-block">正直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們,荷爾蒙在身體中不停地騷動,拍婆子、拔份、茬架……一系列超出學生規(guī)范的行為在社會中出現(xiàn)。很快,這些行為像流感一樣也傳入了滑冰場。</p> <p class="ql-block">我記得那年冰場開的晚,一直等到1967年1月上旬我從廣州串聯(lián)回北京,冰場才開放。最先開放的就是什剎海冰場,不管是有計劃的冬季鍛煉身體,還是茬冰、約架、拍婆子,或是約人來這兒見面、聊天兒……每個來冰場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這些人的到來使得什剎海冰場越來越火,到了1968年1月出現(xiàn)了一個高峰。</p> 冰場常客何許人也 <p class="ql-block">常來什剎?;娜耍旧鲜羌易〕抢?、不同年齡段、不同職業(yè)的滑冰愛好者,其中最多的是住在城里因長期停課無所事事的中學生,一句“去什剎海滑冰嗎?”堪稱當年的時髦用語。</p> <p class="ql-block">各中學的“老兵”,在以學校成建制的組織失去對文革的推波助瀾作用之后,被迅速出現(xiàn)的以“大院子弟”為單位的小團體取而代之,并很快在社會上形成了一股沖擊力量。這股力量,在冰場同樣不可小覷。</p><p class="ql-block">當時老北京的城墻還沒有全部拆完,出了城就是莊稼地,北京人習慣以城墻為界,分成城里城外。 </p> <p class="ql-block">位于城內(nèi)的中央各部委、北京市委、政府及各委辦,文化部、外交部等大院,以及總政、北空后勤部、衛(wèi)戍區(qū)、公安部隊等部隊駐地大院,往返冰場有直通的公共汽車和電車,住在這些大院的中學生們是冰場的常客。離得近的,大冬天除了四處閑逛,就是去滑冰。另外,城內(nèi)還有不少散落的各系統(tǒng)宿舍群,雖然不在一處,子弟們通過電話約好時間和地點,再集體上冰是常事。更多的部隊大院基本都在西郊,就是現(xiàn)在的海淀區(qū),進城到什剎海冰場也算方便。</p> <p class="ql-block">位于海淀區(qū)各高校、研究院的大院子弟和分散居住四九城的平民子弟,同樣也是冰場???。</p><p class="ql-block">冰場上的中學生們有個特點,凡是初次見面如需要報名號時,“名?!?、“好學校”的學生,往往都被介紹或自我介紹是“幺零幺的(一零一中學)”、“師大附中的”、“男四中的”……,住在城外大院的,特別是新建校和非知名中學的老兵或一般學生,則習慣以自己所住大院兒或大院所處位置的地名,來確定自己的社會定位,如“百萬莊的”、“三里河的”……。</p> <p class="ql-block">(前排左二為本文作者,左三為我們“師大大院”頭劉鋼)</p> <p class="ql-block">我和我的伙伴們大都住在北京師范大學院內(nèi)家屬宿舍,又都是被稱作“臭老九”的舊知識分子子弟,按照當時的大院子弟群體區(qū)分方式,我們是“師大的”,我們既不是老兵、也不是玩主,和他們始終都保持一定距離,可以和他們“約拳”、“約跤”,從來不約架,也不參與任何社會上的茬架和聚眾斗毆。我們有良好的身體素質(zhì),并掌握一定的防衛(wèi)技巧,是一個有自衛(wèi)能力的集體。曾有研究中學生文革歷史的人評價,“知識分子子女,是文革中最冷靜、最理智、最有骨氣的……”。</p> <p class="ql-block">(“師大大院”的部分哥們,從左起第一人劉鋼是我們這群孩子的頭,第二是本文作者,第三是葛家璐,第四是葉爾強,依次是李濱、王順冬、梁新平、劉強)</p> 腳下沒鞋人窮半截 <p class="ql-block">冰上運動,家庭經(jīng)濟狀況很重要,買冰鞋是要花錢的。當時北京市生活最低標準每人每月8塊錢,一雙最便宜的冰鞋24塊錢,相當于底層勞動人民家庭三個人的生活費。當然,也可以單買鞋另配冰刀。當時口碑最好的國產(chǎn)鞋是天津生產(chǎn)的純牛皮面、牛皮底冰鞋,配上齊齊哈爾冰刀廠生產(chǎn)的黑龍牌冰刀?;拥?元、跑刀10元、球刀16元。而進口滑冰鞋和冰刀,當時公認最好的是加拿大、芬蘭、瑞典和北歐諸國及日本生產(chǎn)的。那年月誰要是能穿上一雙國外生產(chǎn)的冰鞋上冰,會引來不少羨慕的目光。</p> <p class="ql-block">我的同學中有被抄家的資本家的子女,在學校抬不起頭,想滑冰,冰鞋又在抄家時被抄走了,于是,去委托商店賣掉紅衛(wèi)兵抄家時忘記拿走的他老爹的海龍皮帽子(一種比水獺皮要名貴的皮帽),買了一雙冰鞋,到冰場憑借高超的冰上技藝而漸漸受到眾人關注,也算是有了挺胸抬頭、揚眉吐氣的時候。</p> 紅五類子弟在冰場分化 <p class="ql-block">1966年文革一開始就有人在中學提出“紅五類子弟”無產(chǎn)階級統(tǒng)一陣營的說法。所謂“紅五類”,即革命軍人、革命干部、工人、貧農(nóng)(雇農(nóng)、佃農(nóng))、下中農(nóng),這五類家庭出身是中學生加入紅衛(wèi)兵組織的基本條件。</p><p class="ql-block">冰場上,幾乎看不到屬于農(nóng)業(yè)戶口的貧下中農(nóng)子女的中學生,工人家庭出身的滑冰愛好者也不多。一則是工人收入比較低,子女多,許多家庭是男方工作,女方在家?guī)Ш⒆?,如同前一段時間中央電視臺熱播的電視劇《人世間》中周炳琨的一句道白,“我爸是工人,一個月能掙五、六十呢”。這是當時很有代表性的工人家庭。</p> <p class="ql-block">北京是六類地區(qū),從1956年開始調(diào)薪到文革結束,當時三級教授每月基本工資241元5角和部隊行政9級副軍職、55年授銜少將工資基本相同,一級教授345元,和副兵團職55年授銜中將工資基本相同,即便1957年被打成右派降為三級教授,也還是拿相當于少將的工資。不談政治待遇,高干以及高級知識分子子弟的物質(zhì)生活,隨著父輩“落實政策”,逐漸回到文革前的經(jīng)濟水平,慢慢有條件去追求更多的興趣愛好。</p> <p class="ql-block">大型工礦企業(yè)工人子弟大院一般都遠離市區(qū)。像遠在石景山的首鋼,因為交通原因,子弟基本都是就近入學,進城一次很難。在東郊酒仙橋,今天798的那個地方有電子管廠和不少的國營電子企業(yè),那也是一個工人子弟的聚集地,同樣因為離市中心太遠,而只有少數(shù)人能來什剎海冰場參與滑冰鍛煉。</p><p class="ql-block">那時的報紙頭版頭條登著醒目的大字“工人階級領導一切”,說起來有很高的政治待遇,經(jīng)濟狀況并不十分樂觀。家庭經(jīng)濟條件影響了不少人參與更多有樂趣的體育項目,冰場也因此成為了分裂“紅五類子女”隊伍、接納非紅五類家庭子女、不需政審、不問出身,只認冰鞋和滑冰技巧的“伊甸園”。</p> “玩主”(頑主)上冰 <p class="ql-block">除了大院子弟和市內(nèi)分散居住的中學生,當時中學生中還出現(xiàn)了一個較松散、跨學校,且在社會上有一定沖擊力的群體,他們與干部子弟壁壘分明,幾乎互不來往,一些老兵對他們不屑一顧,人們稱他們(或他們自稱)為“玩主”。這些人以一些工人子弟和普通老百姓家的子弟為主,他們一度也在冰場釋放那無處安放的青春。</p><p class="ql-block">這些玩主手下有“佛爺”(小偷),偷錢包或偷其他東西,得手后向玩主上交保護費。大部分老兵看不起玩主所為,但有一些老兵用完了紅八月抄家時“窯起來的葉子”(藏起來的錢),摘去紅衛(wèi)兵袖章后改換門庭“屈尊”當起“玩主”。我的幾位部隊大院朋友,文革中參與破四舊、抄家、批斗校領導和老師,武斗也是沖在最前面,用他們自己的話來說,“想當初戴著紅衛(wèi)兵袖章是鋼氣節(jié)、英雄膽,灑熱血捍江山,不破不立,反、反、反……”如今沒地方抄家弄錢了,只能是“吃佛(靠小偷供養(yǎng))、洗佛(搶小偷的錢)、自己佛(自己偷),溜門撬鎖、砸圈子(找生活放縱的女人發(fā)生性關系)”……。我見過一個的某軍事學院軍干子弟,不僅持刀洗佛爺,自己也蹬車出貨(公交車上偷錢包)……當時,這都是公開的秘密。新舊玩主們有了“佛爺”上交的保護費,就可以買到嶄新的冰鞋。</p> 衣冠可辨人 <p class="ql-block">以衣取人,由古至今,頗有一番道理。分辨老兵兒與玩主,無需多問,只要看服裝就可知背景。一般身著馬褲呢、將校呢軍大衣的是老兵,屬于部隊干部子弟;穿藍呢子大衣或人字呢灰色大衣、中山裝的,基本都是地方干部的子弟。玩主的裝束,雖然有時和地方干部子弟相差無幾,但從他們的行為做派、言談話語中透出的拉幫結伙、行俠仗義的江湖氣息,還是可以區(qū)分。而頭戴羊剪絨皮帽子,再配一副黑色羊皮手套,還有掛在胸前的長帶兒口罩,幾乎就是大院子弟與玩主們共同的標配。平民家庭出身的玩主,因為喜歡,也有花錢從軍隊干部子弟中購買將校呢軍裝或大衣等軍用物資的。</p> <p class="ql-block">將校呢大衣雖然有招搖過市“拔份”的功效,但穿著它滑冰兜風、阻力大、滑不快,凡是穿著它上冰的,一看就是初學者,經(jīng)常惹來冰上“老泡”的白眼和譏諷。真正的冰上高手經(jīng)常是一身毛衣毛褲、毛線手套,就連滑冰帽也是毛線編織的。由于毛線是限量供應,很難買到,很多人只能穿絨衣、絨褲滑冰,既可以減少風的阻力,也便于肢體的活動。</p> <p class="ql-block">冰場上英雄不問出處,滑冰技術好就受敬重。凡是滑冰水平高的,一般為人低調(diào),衣裝簡樸。也許是受到他們的影響,我認識的一些穿將校呢軍裝的人,有時會在呢子軍服外面再罩上一件58式軍服。地方干部子弟也有不少人將毛料中山服穿在藍色軍便服之內(nèi)。其實我們師大大院的孩子們,早在1966年10月底大串連時,就是毛料中山服穿在藍布外衣里邊。最絕的是,同伴中有一個人居然把他從父輩那繼承來的黃色將校呢軍大衣,送到普蘭德洗染廠染成了深藍色,就是為了不招搖。來往皆布衣,相交淡如水,這是我們在成長中慢慢學會的做人的道理。</p> <p class="ql-block">(本文作者當年也是頭戴獺帽,毛料中山服穿在棉布上衣里面)</p> <p class="ql-block">冰場上大量新人的不斷加入,將校呢大衣、軍裝、羊剪絨皮帽和女生的拉毛圍脖以及毛衣毛褲、絨衣絨褲一起,形成了一道那個年代特有的“時尚”風景線,用今天的語言來形容,就是“京城冰上時裝秀”。</p> 冰場誰人不識君 <p class="ql-block">當年,什剎海冰場有一個破衣拉撒(北京話,破衣邋遢)滑球刀的“高人”,只要他一上冰,他的周圍一準兒圍成圈,附近的人都停下來擠著觀看。</p><p class="ql-block">那時,冰場的最東南角是冰球訓練區(qū)域,分兩部分。一是分撥打比賽的區(qū)域,有板子圍著;另一部分用鐵絲捆綁在一起的兩三層杉木樹棍(蓋房搭腳手架用的)圍著,是練習帶球和射門的區(qū)域。</p> <p class="ql-block">這位“高人”不打冰球,只在冰球區(qū)西北側(cè)花樣區(qū)附近踢醉八仙、玩十八摔(冰上的高難度動作,類似武術中的醉拳),動作難度很大,一般人很難做到。當他兩只冰刀同時落地、完成這套高難動作時,總是能收到一片掌聲。有時候他也滑幾趟“大圈”,速度很快,那些穿跑刀的人也未必追得上他。</p><p class="ql-block">這人平時總是帶一頂很舊的狗皮帽子,穿著清潔隊的藍色舊工作服,外面套著皮坎肩兒,那皮坎肩好像壓根兒(北京話:從一開始)就沒有扣子,可能是故意將坎肩兩片前胸疊在一起,全靠腰間系著的一根麻繩把坎肩固定在身上,滑熱了就摘下帽子,像別手槍一樣塞在腰間的麻繩腰帶里。</p> <p class="ql-block">他腳上穿的是一雙高檔次的冰球鞋,而冰球鞋卻被一副倒臟土(垃圾)工專用的蓋腳布蓋住。聽說他在中學學習很棒,由于家庭出身“不硬氣”,只能到清潔隊當工人,每日用大鐵锨往運臟土的解放牌卡車上裝垃圾。他的真實姓名我們不知道,冰場上人們和他打招呼都叫他“三元兒”。如果你不知道“三元兒”,沒見過他滑冰,那你就是沒來過什剎海冰場,起碼不是常來滑冰的人。</p><p class="ql-block">他的一身裝束在那些身穿將校呢大衣,頭戴羊剪絨帽的老兵、玩主中,確實是鶴立雞群。而最關鍵的是,他的滑冰技巧讓你不得不服。那幾年冬天,幾乎每晚都能看見“三元兒”在冰場,陶醉于自己的高難度技巧滑行之中。</p> 冰場“茬架”是虛張聲勢 <p class="ql-block">不少人寫文章、寫小說或編電視劇時,給什剎海冰場冠以了比較“血腥”的背景,稱其為“北京市茬架最多地方”。有些人甚至說道,經(jīng)常在什剎海冰場看到有被冰刀刺死的人抬出來……不過,我還真沒見過,也沒聽說過類似事件的發(fā)生。</p><p class="ql-block">都說老兵打架,揮舞的是軍用武裝帶、鋼絲鎖(彈簧鎖)、軍刺、匕首等;玩主們一開口則是“叉子、板兒帶、口里口外……”叉子是自制的很短的尖刀,板兒帶是一種寬10厘米的厚牛皮帶,皮帶上的黃銅皮帶頭足有12厘米長、10厘米寬,厚度在1厘米左右。若那板兒帶的銅頭掄到頭上,肯定流血嘩嘩的,還會出現(xiàn)腦震蕩。</p> <p class="ql-block">玩主口中的“口里口外”不是約打群架的地方,是一對一“單挑”。打群架不約在胡同里,也許是怕傷及無辜,也許這就是他們自己說的“局氣”。后來聽說居住在宣武門外的玩主組建了“達智橋(胡同)菜刀隊”,每個人書包里裝一把菜刀,還聽說他們和老兵是“死茬”。冰場上我從沒見到過他們,時至今日我也沒去過那條胡同。那個年代無論是老兵還是玩主,大多數(shù)人還是有底線的,江湖有江湖不成文的規(guī)矩,我沒見過有人明目張膽地將打架的利器帶入冰場。</p> <p class="ql-block">要說冰場上能夠傷及人性命的,大概就屬速滑冰鞋的跑刀和打冰球的球桿,跑刀后面那個鋒利刀刃,足以傷及人的面部和暴露的肢體。不過,冰鞋穿在腳上,就很難成為武器了,想穿著冰鞋用冰刀去踢人,你站的穩(wěn)嗎?站不穩(wěn)能夠發(fā)力嗎?再說了,后來冰場西岸上出現(xiàn)了工人民兵在巡邏執(zhí)勤,維護冰場秩序。他們穿著藍色棉大衣,左臂上帶著紅色袖章,袖章上印著“工人造反團”或“首都工人某某思想宣傳隊”字樣,拿著黃檀木洋鎬把,坐在治安辦公室吸煙,正隨時等待出手的時機呢。</p> <p class="ql-block">比起速滑跑刀,冰球桿則是更順手的“兵器”,冰場打架也往往是從冰球練習區(qū)域開始的。因為滑行速度太快,躲閃不及,素不相識的人撞到一起,三言兩語不和就動手,如果沒有人阻止、調(diào)停,雙方就會以冰球桿為武器互擊。</p><p class="ql-block">為了提升戰(zhàn)斗力,我的一位練習冰球的朋友,對“兵器”進行了改良。那時碳纖維冰球桿還沒問世,1.47米的冰球桿是實木制造,原打算將木制桿柄換成鐵的,但太沉掄不動。再說了,動鐵為兇,因此只能在桿刃上想辦法。寬度5至7.5厘米寬的桿刃是高密度五合板壓制的,他在家中輕輕剝離開五合板中間一層,換上鐵板,外面再足足纏上幾層電工膠布,一只“外柔內(nèi)剛”的冰球桿就改造完工。</p> <p class="ql-block">不過話說回來,打冰球的人相對固定,一回生二回熟,江湖漢子不記仇,打來打去成了朋友。常來的人互相之間不打架了,新來冰球場的弱勢群體或個人也懂得格外小心,避免引發(fā)“戰(zhàn)亂”。</p><p class="ql-block">所以,人們常說的什剎海冰場茬架、打架往往不是在冰場里面,而是在冰場外北海公園后門(現(xiàn)在叫:北海北門)附近,那里既沒有工人民兵,也沒有警察,打出腦漿子都沒人管。冰場內(nèi)的茬架只是說說而已,或者是動靜不大的肢體接觸。</p> 化干戈為玉帛 <p class="ql-block">記得有一次兩撥人因“拍婆子”打架,事發(fā)地點在冰場的東北區(qū)域,起因是有人和陌生女孩搭訕,想和人家女孩認識。陪女孩來的男生都是血氣方剛,要教訓前來搭話的小子。兵戎相見的雙方都是《沙家浜》胡傳奎唱詞中的“十幾個人”,可是沒有“七八條槍”,只有穿在腳上和拿在手中的十幾雙冰鞋。</p><p class="ql-block">看來在冰上見血了,血是熱的,滴到冰上有幾個小坑。兩撥人的推推搡搡影響到跑大圈的正?;?,跑大圈的人都停下來圍過去看熱鬧??赡苁菄鷶n過來的人太多了,冰層厚度無法承受,突然冰面向四周發(fā)出“咔、咔、咔”連續(xù)幾聲巨響。此時,冰場的高音廣播大喇叭響了, “毛主席教導我們,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為防止階級敵人破壞,站在冰面上的革命群眾馬上離開?!笨礋狒[的人隨著冰裂聲慌忙四散而去。</p> <p class="ql-block">散場后,雙方應約來到馬路對面北海公園后門附近的空地上,圍了很多人,有雙方都認識的“份兒大”的中學生正給說和,沒多久,兩撥人就握手言和各回各家了。</p> 花樣區(qū)的美女和帥哥 <p class="ql-block">什剎海冰場中間偏西的位置有兩個連在一起的圈兒,那是滑“8”字的地方。冰場中心則是練習花樣滑冰的區(qū)域,在這里可以做各種高難度動作,不用擔心與滑大圈的人相撞。</p><p class="ql-block">練習花樣滑冰的,女孩兒不比男孩兒少。那時,各色拉毛大圍巾不僅是社會上兵婆子的標配,同樣也是冰場女孩的標準裝備。只見她們將拉毛圍脖掛在脖子上,在繞“8字”的前后滑行中,突然來一個180度轉(zhuǎn)身,圍巾的兩端立刻飄蕩在空中,仿佛一只彩帶翩翩起舞。而滑冰的女孩則像古典芭蕾舞演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有一些不想暴露真容的女孩,甚至還戴著大口罩……我的一位學美術的朋友告訴我,這就是“冰美人”、“雪女王”,男人們只能遠觀,不可近攀。</p> <p class="ql-block">(一副滑冰畫的局部,取自網(wǎng)絡)</p> <p class="ql-block">其實在什剎海冰場上,女孩在盡情旋轉(zhuǎn)時,不遠的地方總是有幾個身上藏有應手家伙的強壯男人公開或暗中保護,其他男人輕易不敢造次,只能揣著手站在冰場西岸,眼睛一動不動盯著冰上的“美人”和“女王”。</p> <p class="ql-block">男生中也有花樣滑冰滑得好的。我的同學陳朝林練花樣滑冰好多年,家住在海淀區(qū)明光村附近的北京郵電學院,父母都是大學教授。郵電學院沒有潑冰場,他只能把什剎海冰場作為自己的訓練基地。在冰上他可以前后旋轉(zhuǎn)滑行突然騰空、并在空中轉(zhuǎn)體360度,平穩(wěn)落地后繼續(xù)滑行,當年這算是高難度動作,冰場上不少花樣滑冰愛好者都向他投去羨慕的眼光。</p> <p class="ql-block">(左邊是陳朝林,右邊是本文作者,50年后校慶時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后來學校分配他去了山西運城插隊,有同學告訴我,陳朝林憑借自己嫻熟的花樣滑冰基礎,考上了縣文化局剛組建的革命樣板戲《白毛女》演出隊,雖然沒能演上主角大春,失去了在全縣人民面前托舉喜兒的露臉機會,但作為群舞演員隨劇組一年參加了幾十場的演出,生產(chǎn)隊給記工分,文化館每天發(fā)一塊錢的現(xiàn)金補助,也比在村里干農(nóng)活強多了。</p> <p class="ql-block">1978年他考入人民大學新聞系,畢業(yè)后曾在中國新聞社擔任十多年記者。2013年師大二附中60周年校慶時,老同學返校,他已經(jīng)是意大利某知名時裝品牌在國內(nèi)的代理人。我們聊起當年在什剎海冰場滑冰的種種趣事,感慨良多,遺憾的是他代理的品牌不生產(chǎn)滑冰服裝。</p> 跑大圈更酷 <p class="ql-block">滑跑刀的從來不去冰球區(qū),一般都是滑大圈跑道,累了休息會兒喘口氣,接著跑。穿著跑刀滑大圈兒男的多,女生比較少。凡是敢滑大圈兒的女生水平都不差,特別是轉(zhuǎn)彎處幾乎不減速的倒腳和上身的傾斜控制,沒有幾年的功夫,真還滑不了。</p><p class="ql-block">有個滑跑刀的女孩,一米七左右身材高挑,穿上冰鞋往冰上一站,比平時高出7公分,腿顯得更長了。她要是一跑起大圈,必有十幾個男人跟在后面跑,算是比較招眼的女孩。她彎道拐彎時倒腳很熟練,由于速度快,追逐滑行的男人經(jīng)常有在彎道轉(zhuǎn)彎時滑倒的,引來附近人們的一片笑聲。</p> <p class="ql-block">當時滑冰被看作是男女間少有的社交手段,你追我趕、你快我超,這冰上的“戰(zhàn)術”契合了男女間微妙的心理??墒菑膩頉]人敢招惹這位女孩,那個年代,在冰場上滑得不行就沒那個膽量招惹人家。很多年后,知道那女孩住在東城區(qū)交通部公路設計院宿舍大院,那個大院每天都有十幾號男女青年結伴一同去滑冰,一同回家。</p> 見證冰場“拍婆子” <p class="ql-block">拍婆子,是什剎海冰場心懷不軌之男人做的無聊事,他們希望在這里通過滑冰結識一些身體健康、熱愛體育運動、充滿活力的女孩兒。能夠穿著跑刀在大圈兒跑上個十幾圈的,能夠穿著花樣刀在冰場中心旋轉(zhuǎn)幾周的,都是他們涉獵的目標。</p><p class="ql-block">有些“冰上流氓”飛速穿行在跑道中,有意識撞倒漂亮女孩兒,然后他的同伙再將漂亮女孩兒扶起,幫人家打掉沾在身上的冰渣兒,借機和人家攀談。更有甚者,看到獨身或兩三人一起的漂亮女孩從身邊滑過,會立即迎頭追上,再來個緊急剎車,故意摔倒在女孩腳下,裝出疼痛的樣子,“哎呦”、“哎呦”呻吟兩聲……不過成功的機遇很少,賣慘沒用。</p> <p class="ql-block">有的女孩兒穿著的冰鞋上有紅色或白色的阿拉伯數(shù)字編號,人家一看就知道她穿的是租來的冰鞋,是新手,盤亮的(稍有模樣)也會是專業(yè)拍婆子者的獵物。</p><p class="ql-block">更專業(yè)的,還有花1毛錢租個冰車,再將冰車悄悄推放到正在練習滑冰的女孩兒身邊,然后在遠處觀望。當滑累了的女孩兒坐到?jīng)]人使用的冰車上休息的時候,如果是盤兒亮的,他就過去跟人家搭訕。如果長得太次(發(fā)cei音),就直接將對方轟走,推著冰車再換個地方,就像電影《地道戰(zhàn)》里說的,“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繼續(xù)釣魚。</p> <p class="ql-block">被人拍婆子的,一般都是一個人來“練單”,或是三兩個人來的,只要人多沒有人敢來騷擾。不過也有一些自我感覺好的女孩,喜歡散開拉毛圍脖,在男人群附近慢慢自由滑,讓大圍巾飄揚在身后,這些行為被人指“夠飄的”。后來,容易接受陌生男人搭訕或主動靠近男人滑冰,習慣在冰上的男人群中穿行的女人,也被冠以“浪”?!帮h”和“浪”這兩個字是從冰場傳到社會上,還是從社會上傳到冰場,我沒有去考證。不過,大家都知道女孩主動搭訕男孩的極少,被稱作“倒采花”。</p> 站冰和羊剪絨皮帽 <p class="ql-block">隨著文革運動的迅猛發(fā)展,無政府思潮一度大肆泛濫,公安機關受到?jīng)_擊逐漸陷入癱瘓狀態(tài)。特別是有人提出“砸爛公檢法”的口號后,家住牛街的北京建工學校學生金某某,于1967年春節(jié)期間帶領“某某思想回民造反團”砸了牛街派出所后,社會治安每況愈下,冰場上也確實發(fā)生過暴力事件,但是不多。</p><p class="ql-block">當年有不少人來冰場不是滑冰,而是會朋友或約人談事兒,冰場開放,成了北京市自由人際交往的最佳地點。</p> <p class="ql-block">開場的前幾天,就已經(jīng)有不少人站在冰面兒上欣賞別人滑冰,或聊天兒或吸煙,塑料底的黑條絨棉鞋在冰面上站時間久了,兩個腳心和十個腳趾就會發(fā)涼。穿將校靴、三接頭皮鞋,鞋里加個氈墊,站在冰上固然可以抵御涼氣對腳心的侵襲,但是穿牛皮底鞋走在冰上容易滑倒。穿著滑冰鞋在冰面上滑倒不是丟人的事兒,你要穿著將校靴在冰上玩兒,摔一大馬趴,或來個老頭兒鉆被窩,摔個四腳朝天,似乎有點兒丟人現(xiàn)眼。</p><p class="ql-block">要不然就去租雙冰鞋下來滑冰,要不然就不要到冰場來觀景。漸漸地,站冰的人越來越少了,聊天兒、抽煙的人都聚集在岸上,龜縮在了大衣里,既避免了摔倒露怯,也不會遭到不法之人“飛”(搶)走你的羊剪絨皮帽子。</p> <p class="ql-block">當時盛錫福生產(chǎn)的羊剪絨皮帽市場統(tǒng)一售價23元,將近北京市最低生活標準三個人一個月的生活費。</p><p class="ql-block">戴獺帽比羊剪絨皮帽又高一個層次,在市面上幾乎買不到獺帽。</p><p class="ql-block">飛羊剪絨帽子的事,無論社會上還是冰場時有發(fā)生,有人去公安局派出所報案,警察表示很無奈,告訴被害人“偉大領袖教導我們,要用革命的兩手對付反革命的兩手”,接下來告訴被害者“找?guī)讉€人再給‘找’(搶)回來……”。</p> <p class="ql-block">說到“飛羊剪絨帽子”,今年春節(jié)前我和幾位老朋友聚會,還提起了一件當年的冰場往事。</p><p class="ql-block">一天晚上,一位著名法學家的兒子小禹哭著找我的一位家住中央某部委大院的朋友,說自己的羊剪絨帽子在冰場被人給飛了(搶了)。我這朋友說“明天跟我去冰場,給你飛一個”。第二天,兩個人騎車接近北海大橋時,正好看見前面一個人帶著一頂新的羊剪絨皮帽子。我那朋友上去就要伸手,被小禹給叫住了。他說,“別搶他的,這人我認識,他是四哥”。我那朋友說“什么四哥?哪兒的,我不認識”。小禹說他是某某的兒子,老四。我那朋友認識他家的老二,“那就別飛他的了”。后來他們在冰場里飛了一頂陌生人的羊剪絨帽子,就算把小禹的帽子給找回來了。</p> 冰場時光,永恒記憶 <p class="ql-block">1969年春節(jié)前,我告別了什剎海冰場,告別了工體游泳館,告別了籃球場,去陜北插隊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不過每年冬天回北京探親,還是會被朋友們邀請去什剎海冰場聚一聚、滑幾圈。這時再看北京的年輕人,茬架的越來越少了,茬冰的反倒多了起來,相互炫技,各顯神通,熱鬧極了。馬褲呢大衣、將校呢軍裝,也逐漸被冰滑專項運動服裝擠出了冰場。</p> <p class="ql-block">冰場之外,破四舊中被徹底鏟除的“封資修”文化死灰復燃,茬琴的、茬外國民歌的……漸漸多了起來。社會在進步,從野蠻愚昧逐漸走向文明,這也是歷史的必然。</p><p class="ql-block">幾十年一晃而過,往日的喧囂已經(jīng)散去,但什剎海冰場上的時光卻讓人難忘,那是文革留給我們永恒記憶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