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新學年開始,全校學生背著鋪蓋卷下鄉(xiāng)勞動鍛煉。我們班到了花龍公社桂花大隊。不久回校參加文化大革命,我卻被劈頭澆了一盆冷水。學校駐進了文革工作組。他們將出身于貧下中農(nóng)的學生組織起來,成立了一支隊伍,個個佩戴紅袖章,上面印著金光閃閃的三個草書字——紅衛(wèi)兵。我卻不屬于這個組織!</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紅衛(wèi)兵們洋洋得意,滿面春風。本就自卑的我更自卑了。他們個個根正苗紅,正該盡情享受陽光雨露。我是他們團結(jié)的對象,他們有剩余的生存空間才會輪到我。我是小草,只能在他們的縫隙中吸取剩余的養(yǎng)分。我已從廣播、報紙中知道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不想,我期待的文化大革命卻排斥了我!接著,學校又選派紅衛(wèi)兵代表進京接受毛主席檢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官辦紅衛(wèi)兵很快偃旗息鼓。工作組撤離。工作組回校接受批判。各種紅衛(wèi)兵、戰(zhàn)斗隊、造反團,如雨后春筍般一夜間冒了出來。我曾經(jīng)羨慕到命里的紅袖章不是那么值錢了。我參加一個造反組織,滿懷激情地投入到文化大革命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們學校的紅衛(wèi)兵組織好像沒有搞過“破四舊”的行動,反正我沒參加過。我們最多的活動是寫大字報,貼大字報,在學校貼,在街上貼。那時的司令部很多。除造反派組織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司令部外,資產(chǎn)階級司令部也比比皆是——全國有,省里有,地區(qū)有,縣里有,區(qū)里有,公社有,大隊甚至也有。我們學校沒有。我們學校領導只有一個校長、一個主任。大概因為人少,成不了司令部,大字報的撰寫者便稱他們?yōu)椤百Y產(chǎn)階級路線的黑干將”,再上一個層次也充其量是個“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大字報的撰寫者大多是66級、67級的幾個筆桿子。我們這些小毛蟲是不具備那水平那資格的。我們要寫大字報的話,就只是寫幾句口號,最多的是轉(zhuǎn)抄。文化大革命有轉(zhuǎn)抄不完的內(nèi)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最喜歡的是刻傳單。電影中地下工作者在城市高樓撒傳單的鏡頭烙印在腦海里。我們鄉(xiāng)場上學不了那場面,但刻傳單總是可以的。我的挎包里背著鋼板、蠟紙和需要刻印的材料,隨時可以刻寫。我頭腦中還時常冒出成剛刻寫《挺進報》的情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也親歷過一些斗爭場面。我們學校學生斗過校長,斗過主任,斗過工作組的人。場面不暴力,只是低個頭,最野蠻的一次是有同學用毛筆蘸上墨汁在主任的臉上寫字。濃濃的墨汁順著他的臉頰、頸項直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看到批斗的最大的官是縣委書記。那是渠縣中學的造反派搞的巡回批斗。場面雖然不是很暴力,但很不文明。造反派拿來一個點了些小黑點的圓形硬紙殼,說是“麻餅”,要他用嘴銜上。他開先還在高呼“堅決執(zhí)行十六條”,抗議造反派對他的人身侮辱。他可能認為抗拒沒有絲毫意義,瞬間便放棄了,規(guī)規(guī)矩矩地低下了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當初一些工人組織和街道組織的人手挽手守住縣委機關,不準造反派沖擊。時間久了,有人為守衛(wèi)者送來了食品,其中有芝麻餅,也或許主要是芝麻餅(那年月,芝麻餅是稀罕物)。這樣一來,造反派就說是走資派在拉攏他們,在獎賞他們。他們就成了地地道道的?;逝?。其實,他們的動機十分純正——保衛(wèi)黨,保衛(wèi)黨的機關。麻餅就成了?;逝傻拇~。造反派稱對立派往往加一個“麻”字,比如“麻聯(lián)司”,可人家的正規(guī)名稱是某某聯(lián)合司令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也參加過毛澤東思想宣傳隊,在臺上跺著腳高喊“滾滾滾,滾他媽的蛋!”我始終感覺宣傳隊的女同學喊這句口號的時候,總是比我要字正腔圓。我們的對立派有一個組織叫“紅色暴徒”。他們也組建了宣傳隊。我們這一派的幾個男同學當面罵其中的女生為“暴徒婆娘”。暴徒婆娘們毫無懼色,在舞臺上更是大義凜然,聲振寰宇:“我們上來了!我們上來就不下去了!”——依然跺腳、挺胸,宣示登上和占領歷史舞臺。</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