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五十年代初,父母親從訥河來到急需各類職工機關干部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莫旗(當時都叫這里為布西)。父親到當時的糧食局油廠加工車間,母親被分配到工會的機關學校繼續(xù)做教員。<br>父母說,他們在訥河參加工作之初,工資是用糧食代替的,至于每月或每年掙得多少糧食,我不記得了。小時候記得父親曾經(jīng)在部隊上,看到過他挎著雙槍的相片。后來到了地方武裝。在我出生幾個月后,母親做了鄉(xiāng)村小學教師。</h3> <h3>上面照片是我的父親參加革命后拍的,這之前,他可能沒拍過照片。<br>我的爺爺在父親他15歲時就去世了。父親就開始給地主做小長工,放豬。年底下,他拉著爬犁從地主家回家過年了,爬犁上是他一年掙下的糧食和一點點給家里的年貨。</h3> <h3>抗日戰(zhàn)爭時期,十八九歲的父親,跟上了東北抗日聯(lián)軍的部隊,用他的話說,參加了。<br>他生前會時不時哼唱參加時學的那首歌。<br>看下面的歌詞。</h3> <h3>上面這首歌,父親每次唱,都很自豪滿足,我有時也會跟著唱“圍火齊團結,普照滿天紅。同志們,銳志那怕松江晚浪生”!他就更是高興!</h3> <h3>1945年冬天,東北抗日聯(lián)軍整編與其他隊伍組建了第四野戰(zhàn)軍。1946年春天,父親參加了四平戰(zhàn)役后。他跟我們說過,戰(zhàn)場啥什么時候不怕死了,從戰(zhàn)友的身體上踩過跑向敵人的時候,啥都不怕了!1949年春,姥姥聽說四野有部隊要進關南下,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許父親去的。甚至提出,你要去也行,先把婚離了再去!為了能南下也不要離婚,父親跪了姥姥!可是,只有獨生女兒又強勢的姥姥,就是不撒口!奶奶也不想父親南下,可是奶奶不會阻攔,她了解兒子。奶奶的心里打鼓,南下,誰知道是個什么前景啊。畢竟,姥姥和奶奶兩位老太太沒有“革命母親”的覺悟啊。<br>父親留下了。到了地方武裝的縣大隊。<br>多年后我明白了這一切的根源,竟然是因為我。<br>四野南下發(fā)生在1949年3、4月間。那個時候,正是我準備來到世間剛剛在母親腹中萌芽之時。<br>為了隔輩人,為了懷孕的獨生女兒,姥姥的反對,我能理解??梢簿褪沁@阻止,讓父親失去了他引以為傲的與部隊一起南下的歷史機遇。成為他一生的遺憾。以致后來成為與母親發(fā)生隔閡就會想起的一生也不能釋懷的事。<br>后話了。</h3> <h3>父親雖然去了縣里武裝大隊,但是,人們的議論和他自己的觀察,都不能讓他承受“逃兵”一樣的感覺。于是,到了莫旗,先在榨油車間。那時候的榨油比較落后。我經(jīng)常去送飯,看到過一些。</h3> <h3>下面是老式榨油作坊。當時莫旗油廠,也沒有比這先進多少。</h3> <h3>無論春夏秋冬,車間里工人都是光膀子短褲光腳干活,用腳踩黃豆。如果到了送飯時間,總有工人喊,送飯的來啦!好像在做信號似的警示,是不是有人全裸著干活也說不定呢。<br>榨油車間溫度太高了!</h3> <h3>那時候都是黃豆油。出油后的黃豆下腳料就是豆餅。<br>看下圖。</h3> <h3>豆餅就拿去做了牛馬料了。<br>有時候,送飯去的我,會拿一塊零碎的豆餅回去,放爐蓋上烤烤吃呢!</h3> <h3>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莫旗要建面粉加工廠,父親被糧食局派出去采購加工面粉的機器設備。父親開始了兩年多的采購員工作,父親說,他是去無錫“住在”。<br>“住在”,這是當時我認為的兩個字,并不知道太多意思。這住在就是去一次不是十天半個月的出差,而是最短一個月最長三個月半年都有。后來理解了,那不是“住在”,而應該是駐站。小孩子竟胡猜。<br>那時候,無錫是國內(nèi)生產(chǎn)糧食機械設備比較先進的地方。<br>看下面網(wǎng)上資料。</h3> <h3>無錫,是父親去采購面粉加工機器設備的地方。也是我們北方孩子了解南方的第一個地方。<br>父親每次回來,多少要帶給我們一點南方的東西。不記得有什么吃的,估計是不好帶。<br>一次父親回來,帶了一塊方頭巾!那頭巾,不是一般的頭巾,是白色印花的紗巾!<br>一塊,給誰戴呢?母親不會戴,太艷麗了。給我?也不行,妹妹于欣小我三歲半,就算她不掙,我也不會心安理得自己戴著。奶奶了解這些,她都不用跟誰商量,先是用藍色染料給染成灰白色,那紅花也就變成了紫色的花,這就不那么艷麗了,符合當時人們低調(diào)的審美。然后,中間一剪子,一塊方巾變成兩條長方頭巾了。我和于欣一人一條。方方面面里里外外皆大歡喜。<br>看下圖,是我保存至今的那塊紗巾!多年洗涮,灰底色不那么灰了,花兒也不那么紫了!</h3> <h3>下邊這塊,是于欣的。她說,從前也是經(jīng)常戴,洗的遍數(shù)多了,顏色更淡了。</h3> <h3>2018年4月,去江南旅游,無錫,是必須去的地方。戴上了那條紗巾,去了父親曾經(jīng)拍照留念的太湖。到處找?guī)в惺暗男颉8赣H當年是站在后邊有座小石拱橋那拍照的。當年的照片沒了,當年的小橋是哪座呢?<br>唉!江南小石拱橋太多了!</h3> <h3>陰雨蒙蒙之中,在一座小橋前留影紀念吧。<br>我們還去了無錫博物館。幾經(jīng)打聽才找到。每打聽一位無錫人他們都挺奇怪的樣子,那意思就是“去博物館?去那兒看啥呀”?我去是為了了解更多當年那個糧食機器設備制造廠的。內(nèi)容很少,已經(jīng)合資了。</h3> <h3>父親去無錫駐站,還給奶奶和媽買過幾件上好的綢緞衣服,按著當時人們著裝的標準,她們是沒法直接穿出去的,奶奶就改制給她和媽做了小棉襖,總有罩衣套在外面,自己美著別人看不見。<br><br>父親還買過一塊舊的英格坤表。<br>看下圖。</h3> <h3>這塊表,1963年我上初一的時候,父親給我戴了。插隊再上學工作,一直戴到1974年。<br>我要結婚時,父親一直覺著女婿家庭成分高,社會關系比較復雜,不太同意。因此,有些情緒地說,要結婚了,得買塊手表吧(意思是他們家得給買吧),所以,我把那塊英格坤表還給了父親。自然,婆家人自顧不暇的年頭,誰給我買表??!倒是母親看不過去,給姑爺買了一塊上海春蕾手表。<br>那塊英格坤表小妹戴,小妹結婚了也是效仿我把表又留在了家里。讓小弟弟當成玩具,給戴丟了!</h3> <h3>小弟弟胳膊上戴的就是那塊不知去向的英格小坤表!</h3> <h3>經(jīng)過兩年多父親一次次從尼爾基到無錫,駐廠催貨,一批批面粉加工機器從無錫發(fā)到尼爾基,糧食大院在東南角建起了一座黑色的小木樓,安裝上分批到來的機器,終于,莫旗有了自己的面粉加工廠,結束了產(chǎn)麥區(qū)還得外購面粉的歷史!</h3> <h3>面粉樓里的機器設備都是父親買回來的,我就有了點兒“小東家”的感覺,有機會就進去看看!進去了問這問那,這個機器做什么的?那個呢?幾層樓下來,由于噪音很大,人家的回答我也聽不太清楚,加上不了解機器性能,就是看熱鬧加礙事兒!出來時還弄得衣服粘上很多面粉糠皮。去了幾次也就消停了!<br>消停歸消停,可那自豪感,還是滿滿的!</h3> <h3>父親從小沒有讀過書,用他的話說,是參加(革命)了才開始學習認字的。到我記事的時候,父親可以查閱四角號碼字典了。他生性要強性格倔犟,學文化也是不肯落后的。否則,糧食局怎么會派他當采購員呢!父親的文化水平足以勝任他擔負的工作了!<br></h3> <h3>面粉樓建好了,機器安裝到位投入生產(chǎn)了,父親又被派到訥河火車站駐站去了。那時候叫莫旗糧庫轉(zhuǎn)運站吧。</h3> <h3>上面照片,當時糧庫院里儲備糧食也是用這樣的囤子。有用席子圍出來上面用葦子搭出蓋的,有用一圈圈泥加草砌起來的。后來,又有了土圓倉。就是下圖這種。</h3> <h3>每年秋收后,農(nóng)民把糧食賣到糧庫,糧庫把糧食存儲在糧倉里。那時候,糧食屬于國家統(tǒng)購統(tǒng)銷物資,什么時候國家調(diào)撥了,就得趕緊照調(diào)撥令發(fā)到指定的地方去。莫旗不通火車,得先往訥河火車站送,送到的糧食得及時裝車發(fā)運。這個環(huán)節(jié),就看轉(zhuǎn)運站的了。父親做這個組織協(xié)調(diào)的工作,也是做了多年。性格倔犟的他,能適應這種與方方面面打交道的工作,可見他的性格還是有多面性能力還是很強的??上?,當年很少與父親交談他的工作,很少了解他是怎么做好這工作的。后來想到這些,遺憾之時也是挺佩服父親的!</h3> <h3>時至今日,訥河火車站,還有不同名稱的莫旗駐站機構。</h3> <h3>父親退休前,做了不用再出差的工作了,我家也就結束了多多少少總在拖欠公款五六百元之內(nèi)的日子。</h3> <h3>訥河火車站駐站后,父親年齡大了,回到了糧庫,做起了倉庫管理員的工作。這項工作一直做到退休。</h3> <h3>父親做倉庫管理員,他的勤奮認真甚至跟誰都丁是丁卯是卯的較勁,在糧食大院人人皆知。誰想從他手里搗鼓點兒私事兒,想都別想!<br>幾任領導也都是肯定的。退休前他的最后一任領導是陳衛(wèi)東。陳衛(wèi)東是莫旗文革中接收的糧食專業(yè)學校的畢業(yè)生,他對父親一直很好。<br>陳衛(wèi)東大不了我?guī)讱q,后來談起父親,他說,你父親那人好??!沒有花花心眼,干工作一心樸實地。那倉庫管理的,啥東西啥地方,誰去領料,老頭幾步就到了要領的料那,準!誰想弄點私活沒門兒!有時候我出面講情,那都執(zhí)拗!要是生病了喝多了在家沒上班,倉庫鑰匙,誰也別想從他手里要出來,必須我去才行!</h3> <h3>陳衛(wèi)東這些話,我信。<br>講兩件小事兒吧。<br>糧庫耗子多,每年被耗子咬壞的麻袋面袋子特別多。破了的袋子,家屬縫補,按著袋子個數(shù)是給錢的。麻袋也好面袋子也罷,破洞不一樣啊。領袋子的時候,有工人幫著家屬挑破洞少的,縫補起來就省不少事。我們那排隊等著領呢,人家挑好了拿走了!我找父親說,你去幫我們挑好的拿唄。父親說,等著領啥樣算啥樣的吧!根本不管。<br>還有是“挑土糧”。春天糧食大院要晾曬糧食,收起來了,底下會有些參呼進了土的糧食也不能扔了,那就是土糧。一袋子一袋子地分給家屬,挑出的糧食按分量算工錢。這里也是有訣竅的。有力氣的工人,拽拽袋子就知道袋子輕重了。輕的,土少糧食多工錢就多,重的,土多糧食少自然工錢就少還費工夫!我們拽不動麻袋,也是去找父親。他明知道這里的事兒,無奈地笑笑,還是不管。說,分哪袋子就挑哪袋子吧!</h3> <h3>能掙點錢的活,他不會幫我們,不能掙錢出義務工的活,他可是轟趕著我們?nèi)ジ桑?lt;br>春天糧庫曬糧,院子里地方少不夠用,有的時候還要曬到學校操場甚至大街上。<br>遇上來雨了,糧食大院廣播喇叭就會喊“糧食職工干部家屬,趕緊拿上工具收糧啦!”無論黑天白天,只要我們在家,就是夜里睡著呢,父親也要都把我們叫起來,頂著雨冒著大風地跟著他去收糧食。</h3> <h3>說起父親的這種品格,讓我想到他曾經(jīng)為四野官兵,曾經(jīng)掙過國家發(fā)放的小米為工資。這樣的人,屬于解放前參加革命工作的,到了退休的年齡,應該是“離休”,和退休的待遇大不相同??墒俏业母赣H,他沒有向本地的組織積極爭取過這樣的待遇。文革前我還小,好像聽說過父親找過當?shù)匚溲b部,他們回答說,你去參加革命的地方找材料有證據(jù)才行啊。父親去沒去找,我不知道。父親去世以后,有一位來自四平(或白城子)的老同志(聽說是當?shù)厝舜笾魅瓮诵莸模?,到莫旗打聽父親,說是他當年的首長??墒?,他來晚了,父親去世幾年了。還有,父親曾經(jīng)有一張挎著雙槍坐在椅子上旁邊站著一位戰(zhàn)士的照片。父親說,那是他當年的警衛(wèi)員(我記得那人姓藍)。四野下江南時,警衛(wèi)員跟著部隊打到廣東的海南。后來,留在了廣東軍區(qū)。父親或者覺著自己當年幾乎跟逃兵一樣沒有跟上部隊南下,沒有臉面去找戰(zhàn)友作證,他的工作履歷就沒有續(xù)上,也就沒有享受離休的待遇。<br>唉!當我想到這些時,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了。<br>現(xiàn)在說這些,也不過是想到父親在利益之前的那不掙不搶的品格。<br></h3> <h3>今年,父親離開我們?nèi)拍炅?。這張我們五兄妹在糧食大院東側(cè)大平房前的合影距今也是五十年了。<br>與父母一起生活時,不覺著有一天他們會突然離開。非常遺憾的是,父母的五個孩子與他們沒有一張合影。我八九歲時,有奶奶父母我和妹妹于欣有一張合影,可是后來還是沒了!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我回家張羅著全家去拍張全家福。走到半路聽說停電了,照相館不能拍照了!我跑到那兒去看個虛實。又很失望地跑回來告訴他們,真的不能拍了。<br>唉!上初中二年級時我就借過別人的相機拍照去,那天,我怎么就沒有想到去借相機拍一張全家福呢!</h3> <h3>父親生前沒有太多照片留下。記憶中,還有一張北京頤和園萬壽山前的照片。那是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父親以投擲三項參加了全區(qū)工人運動會?;爻瘫本┺D(zhuǎn)車他去了頤和園,在萬壽山前拍了那張照片,還特意給我講了頤和園有一頭望著萬壽山的大銅牛!后來,我每次去頤和園,都會遠遠地看看萬壽山,特別要到那大銅牛處望向萬壽山。心里會想著,我就是那銅牛,父親,他,在萬壽山上呢。</h3> <h3>每每看到這樣的糧食囤子,眼下也只能是看圖片了,都會想起那個年代的糧庫。莫旗的糧庫,尼爾基的糧食大院,那里曾經(jīng)有我父親從壯年到老年的身影。<br>如今,糧庫不再是那個糧庫了,糧食大院也化身為群眾健身娛樂的依蘭廣場了。我的父親,在我的心里,永遠在。</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