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早在先秦時期，儒家先驅(qū)人物叔孫豹就提出立德、立功、立言，是為“三不朽”。人活在這個世上，總要有所追求，這是人之為人的基本倫理。西漢大文豪賈誼說：“貪得無厭的人為追求錢財不惜一死，胸懷大志的人為追求名節(jié)不惜一死，作威作福的人為追求權(quán)勢不惜一死，蕓蕓眾生都只顧惜自己的生命?！惫γ撃巳松康恼嫦?；“世上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痹诤昧烁枥?，功名是人生最重要的價值實現(xiàn)。國學大師南懷瑾說：“三千年讀史，不外乎功名利祿；九萬里悟道，終歸詩酒田園?！惫γ撌菐浊攴饨ㄊ孔游娜说墓玺?。</p> <p class="ql-block">這樣一條“功名”之路成為普遍的政治倫理、道德倫理，最早可追溯至四書五經(jīng)?？鬃娱T人所著的《大學》首次提出儒家理想人格的修為之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靶摭R治平”作為封建士子文人的價值實現(xiàn)路徑不斷被經(jīng)典化，逐漸成為普世的價值。此后，到漢武帝時期，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后，儒學作為顯學，定于一尊，成為大一統(tǒng)時代主流的價值思想，作為儒學核心理念的“修齊治平”自然而然成為了幾千年封建職官時代引領(lǐng)士子文人的主流價值。宋明以降，以朱熹、王陽明為代表，對儒學作了哲學層面的闡述，發(fā)展出著名的“理學”“心學”，儒家思想以不同的形式，主導了漫長的封建社會。直到1919年，五四新文化運動提出著名的打倒“孔家店”的口號，儒學才真正退出歷史的中心舞臺。</p> <p class="ql-block">李白生活在盛唐時期。據(jù)史書記載，他誕生于中亞的碎葉城，五歲時隨父遷居四川彰明縣的青蓮鄉(xiāng)。他的父親李客是一位生意人，家境殷實。李白從小有機會廣泛的學習儒家經(jīng)典和百家典籍著作，他自稱“十五觀奇書”“十五游神仙”“十五好劍術(shù)”。</p><p class="ql-block"> 唐朝自開國以來，儒學、道學、佛學等多種學說空前繁榮，文化開明發(fā)達，李白受諸子百家的思想影響較大，他從來不是一個單純的儒生，一個虔誠的道士，一個專業(yè)的刺客，也不是一個徹底的豪俠，一個真心實意的隱士。他受老莊的影響頗深，但他終究不能學老莊，老莊生活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禮崩樂壞，陵谷滄桑，身處亂世的人們，保全性命是首要的大事。莊子適時順勢，無求遠害，養(yǎng)生無為，拒絕和統(tǒng)治者合作，鄙棄一切功名利祿，追求精神的自由。李白學老莊，訪名山，找仙人，采仙草，結(jié)道友，行道禮。甚至和元丹丘、吳筠等道士隱居名山，但他終究是把學道隱居作為追求精神解放和謀仕的手段，他從沒有放棄對功名的追求。他也無法像他的前輩陶淵明那樣，不為五斗米折腰，不愿茍且于黑暗的官場，在心靈的掙扎中，回歸詩酒田園，做一個真正的隱者。一篇《歸去來兮辭》既是陶淵明心為形役的訴告，也是他決絕的人生宣言。從此，在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澹泊中，活出一派天真。</p><p class="ql-block">莊子一生清凈無為，陶淵明有過短暫的仕進掙扎，終悵然知返，明白了哪里是歸途。李白不像莊子、陶淵明，生活在中國歷史上有名的亂世，他所在的盛唐是太平盛世，這就決定了他要有更多的士人背負。然而他的個性與官場天然不合，從而導致了他的一生是如此游移不定，豐富含混。有如一座深埋在地底的礦藏，貌似一曲迭宕人心的大合唱，又像一部扣人心弦的生活偶像劇，曲終人散，滿懷悲愴，一抹蒼涼，留有掙扎，盡是不舍。心似琉璃，命若琴弦，終比紙薄，這是縈繞李白一生的情緒，一生的旋律。</p> <p class="ql-block">很多人認為李白的一生受道教影響極深，這誠然不假，特別是在李白仕途失意，志不得抒的幽暗的日子里，追求精神的自由，幻想羽化登仙，長生不死的道教，成了李白人生的保護神，把他從精神的苦悶中解放出來，成了他掙扎的人生中意外的拯救。</p><p class="ql-block">盡管如此，我仍固執(zhí)的以為，李白骨子里主導他人生的還是儒學。作為幾千年來的封建正統(tǒng)思想，儒學早已成為這個民族的集體無意識。否則很難想象李白長安被逐后，在57歲的高齡參加永王李璘的幕府，稀里糊涂的背負上叛賊的罪名，61歲的高齡還參加討逆的部隊。在李白的骨子里，事功是大于一切的。能立德的是圣人一類的人，立德無望，也不奢望去違背自己的稟賦個性去追求。立言對李白而言，是件容易的事。在李白生活的盛唐，朝廷元老、著名詩人賀知章一見驚奇，稱之為謫仙人。仙人的語言，凡人偶可拾取，不可習得。</p><p class="ql-block">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白發(fā)三千丈，緣愁似個長；舉杯邀明月，對飲成三人……這些在李白詩歌中隨處可見的金句，匯聚成美妙的清泉，流淌了千年。李白詩歌瑰麗的想象，神奇的夸張，脫俗的語言，讓人望塵莫及。他是詩壇當之無愧的最亮的星，圈粉無數(shù)，游山玩水，是他一生所系。前半生主要為干謁，后半生主要是治愈。人生既已如此，何必糾纏于不值得的人和事，陷于無休止的精神內(nèi)耗？到山水中來，這是兩千年來陶淵明、孟浩然、柳宗元、李白、蘇軾、林逋的人間清醒。</p> <p class="ql-block">李白活成了別人的偶像。和李白做朋友，從不會虧。那個熱情的汪倫，因為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而永垂不朽；那個與李白一起登樓的夏十二，因了一句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而永載史冊；甚至那個鐵桿的酒友元丹丘，那個以美酒相待的荀媼，還有那些不知名的友人，因了李白的妙手而留名青史。</p><p class="ql-block">但是李白從沒有功成的快慰。他心有戚戚，念念不忘那些得不到的終歸浮云的功名。他一邊呼喊著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一邊又慨嘆著一別武功去，何時復更還？悲戚著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高唱著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若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在政治上建立一鳴驚人的偉績，在精神上獲得徹底的自由（戴建業(yè)語）這種悖論式的人生追求，讓李白的人格陷入了巨大的分裂，也讓李白的人生陷入的痛苦的掙扎，正是這樣的分裂與掙扎，讓我們清楚的看到，功名是李白一生念念不忘的追求。</p><p class="ql-block">千秋萬歲名，寂寞生后事。李白執(zhí)念了一生的功名，終于在汲汲無為的事功轉(zhuǎn)化為言功中得以實現(xiàn)，李白原本看重的濟蒼生終如夢幻泡影，李白不以為然的文彩，卻成千古之大業(yè)。也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講，李白何其不幸，又何其有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楊林 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湖北省作協(xié)會員、鄂州市作協(xié)副主席。作品散見于《散文選刊》巜散文詩世界》巜長江叢刊》《西部散文選刊》《貴州文學》《渤海風》《上海散文》《名作欣賞》《江南風》等刊物，有作品獲國家級獎項或收入各種選本。?文字原創(chuàng)，侵權(quán)必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