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櫻桃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鄧翠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櫻桃的花，被三月的風(fēng)吹得漫天飛舞，</p><p class="ql-block"> 大約還有半個月，櫻桃便會熟了吧？</p><p class="ql-block"> 我靜靜地站在樹下，眼睛里忽然升起了一絲濕濕的涼……</p><p class="ql-block"> 那年，灣間的孩子似乎特別多，我們從來不缺玩伴，一灣到頭，年齡相近的，差不多有十四、五個。</p><p class="ql-block"> 國慶哥是我們這群孩子中的孩子王，不光是他比我們大一歲，重要的是，他家的水塘邊，有三棵櫻桃樹。</p><p class="ql-block"> 三棵櫻桃樹是跟國慶家一墻之隔的一個怪老頭栽的，每年櫻桃熟了，只有國慶哥有資格最先吃到櫻桃，然后，國慶哥會用一個破臉盆，將紅得似乎多看一眼，就能把櫻桃酸甜的汁水看進(jìn)口里的、滿滿的一大盆櫻桃，放到我們的面前，就著初夏的晚風(fēng)，我們吃著甜甜的櫻桃，愉快的成長在每一個有櫻桃的初夏。</p><p class="ql-block"> 怪老頭是大人們這樣叫開的，他從不跟任何人打招呼，也不跟任何人打交道，大人們總讓我們離他遠(yuǎn)一點(diǎn)，說他是遠(yuǎn)鄉(xiāng)人，成份不好，下放到這里來的。</p><p class="ql-block"> 跟怪老頭同時下放的還有一個姑娘，瘦瘦弱弱的，大人們說，那姑娘長得特好看，衣服也好看，臉白得跟煮熟后剝開外殼后的雞蛋，總讓人想多看一眼。</p><p class="ql-block"> 大人說，怪老頭剛來這里時是個小伙子，只有二十歲的樣子，跟誰都不說話，這姑娘是在他來的半年后送過來的，這之后，小伙子就只跟姑娘說話，說的什么，灣里的人一句聽不懂。</p><p class="ql-block"> 大約一年之后的一個下午，人們聽到了斷斷續(xù)續(xù)的男人的哭泣聲，灣里的人紛紛順著風(fēng)遞過來的聲音找過去，看到那個姑娘直直的躺在床上沒了呼吸。灣里的土郎中過來看了看，說：跟林姑娘一樣的，癆病，唉，冒得治，命！</p><p class="ql-block"> 灣里的人都不知道他們來自哪里，就一起研究了大半夜，覺得人還是要入土才能為安的，幫著把姑娘埋在對面的山坡上。</p><p class="ql-block"> 從此小伙子又恢復(fù)了原樣，跟誰都不說一句話。</p><p class="ql-block"> 小伙子后來走了一陣，再回來時，便在這個水塘邊栽了三棵小樹苗，兩年后，這三棵樹密密麻麻結(jié)滿了小果實(shí)，不久，小果實(shí)由青到黃再到紅，煞是好看，灣里的大人小孩們慢慢知道了這樹叫櫻桃，小果實(shí)能吃。</p><p class="ql-block"> 年輕的小伙子成了五十多歲的老頭后，我們才出生，大人們說，后來的政策改了，通知他回去，他沒回去，再后來，他家里來了幾撥人勸他回去，他也不回去。</p><p class="ql-block"> 他家里的人就找來灣里一個長者，托付他照顧下這個小伙子，并留下一些錢，灣里的人就幫他蓋了兩間屋，又給他留了一塊好田，小伙子從此留在了我們?yōu)忱铩?lt;/p><p class="ql-block"> 一晃幾十年，櫻桃樹死了一茬又一茬，小伙子也從小伙子變成了老頭，但他始終讓水塘邊保持著三顆櫻桃樹，一茬又一茬。</p><p class="ql-block"> 童年的我們吃著國慶哥送來的櫻桃，聽著大人們講著怪老頭和櫻桃樹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但我們畢竟是孩子，懵懂、好奇，越是不讓我們做的事，越是想要去做。</p><p class="ql-block"> 又到了櫻桃熟的時候，水塘邊的櫻桃紅成一片云，我們眼睜睜的看著，吸著口水，可怪老頭背著手黑著臉，有時手里還捏著一把板斧，在櫻桃樹下晃，誰也不能靠近，我們一大群頑童，私底下把大人嘴里的怪老頭改成了壞老頭。</p><p class="ql-block"> 不能近距離的欣賞長得像紅瑪瑙一樣的櫻桃，更吃不到親手摘下來的酸酸甜甜的櫻桃，我們便把壞老頭恨的牙齒縫發(fā)響！</p><p class="ql-block"> 伙伴們一商量，決定想辦法整整那個一天到晚黑著一張臉，守著櫻桃樹半步不離的壞老頭！</p><p class="ql-block"> 那時候，村里剛放完地道戰(zhàn)的電影，我們決定學(xué)著武工隊挖坑埋地雷的樣子，在壞老頭的必經(jīng)之路挖個坑，讓壞老頭掉進(jìn)去，壞老頭掉進(jìn)去腿肯定會受傷，受傷后壞老頭就不能下地走路，不能下地走路，壞老頭就看不了櫻桃樹，看不了櫻桃樹，我們就可以……</p><p class="ql-block"> 不久，壞老頭果然掉進(jìn)了我們設(shè)計的坑里，也確實(shí)扭傷了腳，我這個主犯也很快被小伙伴供出來，那天父母只差沒把我吊起來打。</p><p class="ql-block"> 但壞老頭并沒像我們想的那樣躺在自己的床上，而是一瘸一拐搬出了一張板床，放在櫻桃樹下，他睡在上面，繼續(xù)警惕的照看著他的櫻桃，我們依然只能傻傻的，呆呆的看著那紅焰焰的小燈籠一般的紅果果??……</p><p class="ql-block"> 吃著國慶哥用臉盆裝著的櫻桃，國慶哥說，這次的櫻桃是壞老頭讓國慶哥的爸爸摘下來的！</p><p class="ql-block"> 又一年的春天，人們覺得灣里有些怪異，壞老頭一直在田里忙碌的身影，看不到了！</p><p class="ql-block"> 幾個人約著就進(jìn)了壞老頭的臥室，臥室的衣柜沒有門，一個格子里放滿了他的日記，床上，壞老頭直直的躺著，嘴和眼睛微微閉，新買的筆記本上面寫了兩頁字：</p><p class="ql-block"> 1979年 8月15日 陰</p><p class="ql-block"> 櫻桃：今晚我不想看月亮，我想你了，我想來找你，走之前，我把水塘邊的櫻桃樹全部砍了，你不要怪我，我在的時候可以照著這些孩子，我怕他們爬到樹上不小心掉進(jìn)水塘里去了，你走的那晚，跟我說的一句話我清晰的記得，你說，你想吃家里的櫻桃了，要是這里的水塘邊有幾棵櫻桃樹，該有多好！于是按照你平時說的地址，我找過去，挖了三棵櫻桃苗，一棵是你，一棵是我，一棵是我想要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我今年培育了幾十棵櫻桃苗，都壓在我的田里了，開春，苗子都會長出來的，等幾年，孩子再想吃櫻桃，就不會有生命危險了。</p><p class="ql-block"> 我沒離開這里，因?yàn)檫@里的人很好，這里更有你的存在，我答應(yīng)過你，一輩子陪你的，我來了，你等我！</p><p class="ql-block"> 愛你的凌風(fēng)！</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山坡上的女孩叫櫻桃，人們把壞老頭埋在她的旁邊，至此，人們才知道壞老頭叫——凌風(fēng)！</p><p class="ql-block"> 一陣風(fēng)吹過，我擦了擦眼睛，抬眼看著對面的山坡，山坡被月光溫柔的撫摸著，我的頭頂是一片焰得像火的櫻桃，伸手摘下一顆，我嘗到的，是童年一樣的甜，真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