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也許，我的姥姥真的離開了那個(gè)小村莊，長(zhǎng)眠于北山南坡下的黃土地中。</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也許，我的姥姥還活著，只要我一走進(jìn)那個(gè)院子，她就會(huì)習(xí)慣性的坐在炕上仰起頭來張望，透過玻璃窗喚我丫頭，或是拄著拐杖在堂屋里挪動(dòng)腳步迎接我。</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可是，我的姥姥真的不在了啊。</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就在上一個(gè)春天，姥姥像一座忘記上發(fā)條的掛鐘，慢下來，再慢下來，直至停擺，生命永遠(yuǎn)定格在了94歲。</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時(shí)光帶走了姥姥，卻帶不走與姥姥有關(guān)的記憶，那是如珍寶般的美好，那是與童年有關(guān)的日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聽媽說小時(shí)候的我不會(huì)喊姥姥，只會(huì)類似aonaon地喊；不喜歡長(zhǎng)的丑的人，如果非要抱我，會(huì)咬她鼻子。后者沒什么印象，只是現(xiàn)在還愛咬人，只咬喜歡的人，比如一高興就咬了閨女的手或胳膊；前者倒是印象深刻。</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記得姥姥挎著一個(gè)柳條籃子來看我，老遠(yuǎn)我就喊aonaon，姥姥的籃子里有麻花，還有一雙棗紅色條絨棉鞋，鞋底是線繩納過的，整齊地排列著打好結(jié)的小疙瘩，千層底的邊緣不似媽做的鞋參差不齊，服帖齊整。在旁邊只顧吃點(diǎn)心的我聽了一耳朵，不清楚是大姨還是姥姥做給我的了，現(xiàn)在想應(yīng)該是用“精致”形容那雙鞋。不知道記憶里這次姥姥來，是不是爸爸經(jīng)常提起的他病了時(shí)，一句“想吃豆腐腦”姥姥做好后，徒步十幾里路來送的那次。</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更多的時(shí)候不是姥姥來，而是去姥姥家住的。姥姥家有表哥表姐的謙讓，有姥姥的溫和慈愛，有自由的空氣，有無憂無慮純粹的快樂。</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姥姥家的房子不大，但總是收拾的整整齊齊，利利索索。記憶中的棗紅色木柜子上有一個(gè)玻璃的醋壇子，里面有姥姥做的淡黃色的醋和被叫做醋蛾子的東西，現(xiàn)在想，那是酵母之類的東西吧，就那么悠悠地飄忽在壇子里，柔軟婀娜，像水母，像生命。手編的炕席上有個(gè)笸籮，用彩色的紙糊的，里面有姥爺自己種的旱煙絲。</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57, 181, 74);">住在姥姥家的第一天晚上或者第二天早上，姥姥是會(huì)烙餅的，也是在那時(shí)候，才喜歡上吃餅，也才知道原來餅可以那么柔軟。可見，媽并未學(xué)得姥姥做飯的手藝。直到近幾年，我才把餅烙的接近姥姥的水平，即使面再軟，油再多，沒有那稻草或是枯樹葉的軟火，沒有姥姥的耐心，也做不出姥姥的味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57, 181, 74);">那張木桌放上的時(shí)候，姥姥竟然還能變魔術(shù)般端上一盤炒熟肉，我知道，她一定是在油壇子里存下的，等到重要的人來時(shí)吃的。而今天，外甥女就是重要的人。</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57, 181, 74);">姥姥家村子南面有一條自南向北的小河，河的兩岸是一片片遼闊的稻田。這河水面不寬，也很清澈，是我和表哥表妹摸魚的好去處。</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57, 181, 74);">河的兩側(cè)水草是魚完美的藏身之所，我們便叉開雙手伸入水草中，漸漸向中間移動(dòng)合攏，魚便被抱到手心里了，如果不是軟軟的就放下心來。上岸來也確實(shí)被軟體的螞蟥蜇過，據(jù)說不能硬拽，用力拍打也就出來了，說不上很恐懼，但終究是心有余悸的。</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不知道誰提議去鄰村田地的泉眼看看，我們幾個(gè)孩子拎著裝了小魚的瓶子挽著褲腳向西南方向走去，越走越遠(yuǎn)。沒有表的孩子忘了時(shí)間，直到餓了肚子玩夠了才想起來回家。</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回家的路太長(zhǎng)了，筋疲力盡也不敢停下來歇會(huì)兒，因?yàn)樵诎謰屆媲盎丶彝砹耸且ちR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不安中到了家，只見姥姥在燒火做飯，興許不算太晚。見我回來了，姥姥抬起頭笑著說：“回來了啊，看給你做啥了！”這才見姥姥身后的面板上有白胖胖的面團(tuán)，姥姥用剪子已經(jīng)剪出了一排排均勻的三角，哇，這不是刺猬嗎！拿起姥姥為我事先準(zhǔn)備好的小碗中的黑豆，按在了鼻子上方，一個(gè)可愛的小刺猬便活靈活現(xiàn)起來。</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現(xiàn)在想想，興許我對(duì)做飯的愛好一部分來自于姥姥。</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為了灌溉這些稻田，村子的南邊修了個(gè)大水渠，抽上來的水經(jīng)由水泥管子澆地。夏天，我們常常背著大人結(jié)伴去水渠上玩。</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那些管子從南到北有幾十米，又粗又長(zhǎng)，離地很高，不抽水時(shí)經(jīng)正午的太陽一曬有些燙。我們一群不睡午覺的孩子就在這管子上比賽著走來走去，看誰走得快，走得遠(yuǎn)?，F(xiàn)在想來是萬萬不敢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記得有一次和誰吵架了，我就賭氣一個(gè)人去管子上玩兒，走到一半有些燙，也有些無聊，索性雙腿叉開坐在了管子上。向下望時(shí)不由得一驚，原來離地這么遠(yuǎn)，比房子還要高很多呢。越往下看腿越軟，我要怎么辦，回去還是往前？怎么都是一樣的遠(yuǎn)啊，在我要哭出聲時(shí)，聽到遠(yuǎn)處傳來熟悉的聲音，姥姥來了！原來是姥姥不放心我一個(gè)人出來，“慢一點(diǎn)，站起來，姥姥在這邊接著你??！”我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盡力不往下看，一步步慢慢挪，終于快到前面的終點(diǎn)了，姥姥遠(yuǎn)遠(yuǎn)地伸過了手，攥住我。</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從那以后，我再也沒去過那條水渠上玩過，只是在夢(mèng)里不止一次出現(xiàn)，我就坐在或站在水渠上膽怯地張望，周圍一個(gè)人都沒有。</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冬天到了，水渠下的稻田成了我們的樂園。秋天割過的水稻地里有高矮不齊的稻秧茬子，殘留的積水和秋天的雨水冬天的雪水混合結(jié)了冰，我們便去田里打擦滑?？赡苁堑静缱又車谋惶Y(jié)實(shí)，我一個(gè)不小心滑到了里面陷了進(jìn)去，拔出那只腳來時(shí)棉鞋沾滿了泥漿，走在回家的路上發(fā)出噗噗的響聲。進(jìn)家時(shí)全然不顧冰涼的腳，竭力地解釋自己怎么不留神出溜進(jìn)去的，試圖免了姥姥的責(zé)怪。事實(shí)上，這個(gè)想法是多余的，姥姥有的只是心疼。</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姥姥打來熱水，讓我洗干凈腳，然后把鞋刷干凈，放在爐火旁烤。夜里迷迷糊糊中姥姥去把鞋翻了一個(gè)個(gè)。</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早晨，鞋干了，熱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爐膛里還有姥姥給我烤好的紅薯。</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十三歲外出求學(xué)，不再經(jīng)常去姥姥家了，更不用說小住。</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參加工作時(shí)姥姥和姥爺在爸的水泥制品廠看家，我也就能經(jīng)?？吹剿麄儭Ｓ浀靡淮稳ナ欣?，給姥姥買了一副銀耳環(huán)，回來后替換下她的舊耳環(huán)，可高興了，說得外甥女記了。之后送給姥姥的一些小飾品她經(jīng)常珍藏或佩戴起來，其實(shí)都是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再后來工作調(diào)動(dòng)，成家，見到姥姥大多是在逢年過節(jié)。</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和姥姥再次長(zhǎng)時(shí)間相處是在生了女兒之后。媽媽來給我?guī)Ш⒆?，說姥姥雖然八十歲，但身體硬朗，和她做個(gè)伴。我當(dāng)然求之不得。</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當(dāng)媽媽因?yàn)樯Р涣撕⒆游乙换I莫展的時(shí)候，我的姥姥幫我度過了那兩個(gè)月的難關(guān)。下班回到家，一個(gè)八十歲，一個(gè)八個(gè)月，一老一小，床上擺滿玩具，老的在拿著筷子念念有詞地敲著玩具，小的咯咯地笑。桌旁擺著孩子吃剩下的餃子。姥姥真有辦法，我只知道買小一點(diǎn)的餃子，姥姥卻用刀在案板上把煮熟的餃子切碎些，既好喂孩子，又能快速降溫。</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不擅縫紉的媽給外甥女做了件棉襖，怎么穿上就能穿到三歲的樣子，姥姥樣當(dāng)半晌，咔咔剪了重新縫上，穿上正好，哪里都隨身，閨女長(zhǎng)大了看到那件藏藍(lán)底紅花的棉襖直驚嘆太姥姥細(xì)密的針腳。</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當(dāng)姥姥的腿第三次摔傷之后，她便再也沒能站起來，躺在床上的她氣恨自己說難道就不會(huì)死了？我也曾以為，姥姥會(huì)像上兩次一樣，以高齡骨折不經(jīng)由手術(shù)再次站起來，哪怕坐起來。因?yàn)橐咔?，我和孩子還有媽只得暫留外地，帶媽幾次三番跑醫(yī)院檢查，我已顧不得那么許多，只是偶爾從媽口中關(guān)切姥姥的近況，得知姥姥不怎么吃東西時(shí)，我和媽商量做完隔一天的檢查就回家看姥姥，沒想當(dāng)天就得知姥姥去了的消息。</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我沒有哭，只是沉默。馮唐說：“活太久不一定是好事”，于干凈剛強(qiáng)不想給人添麻煩的姥姥，這或許是種解脫吧。</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沒有見到姥姥，遺憾嗎？當(dāng)然。但及近知天命的年齡，早已明白，人生有太多的無可預(yù)料和難以挽回的遺憾。所以，釋然。</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57, 181, 74); font-size: 20px;">姥姥的一生該被怎樣定義？姥姥三歲喪母，姥爺在二十年前先她而去；姥姥一生平凡，養(yǎng)育子女，四世同堂，進(jìn)醫(yī)院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近一個(gè)世紀(jì)的人生旅程只有不足一年在床上度過。如果說有福，她老人家不會(huì)同意的吧。我仿佛又見到她邊做被，邊唱那大嫂“左手拿著瓢，右手嬰孩抱”要飯的曲兒，唱完，和我說她從小沒娘，還要照顧弟弟的往事。</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57, 181, 74);">姥姥真的離開了，當(dāng)我回老家無數(shù)次想順道去看姥姥時(shí)，我告訴自己，姥姥已經(jīng)不在了，她去了另一個(gè)世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57, 181, 74);">米蘭·昆德拉說：“這是一個(gè)流行離開的世界，但我們都不擅長(zhǎng)告別?！?親人的離去，需要預(yù)想多少次，需要做足何種心理準(zhǔn)備，才能在到來時(shí)坦然面對(duì)？才會(huì)不害怕對(duì)方的離開？只要心中有愛，也許永遠(yuǎn)學(xué)不會(huì)坦然告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57, 181, 74);">姥姥，借由這些文字，不說和你道別，只說對(duì)你的思念。德國詩人海涅說：“生存是悶熱的白天，死亡是涼爽的夏夜?！痹甘耪甙蚕?，生者安康，所有人能夠通達(dá)對(duì)待塵世的生離死別。</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 font-size: 20px;">姥姥，你口中又瘦了的丫頭胖了，你看——</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