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2</p><p class="ql-block">大姐兒沒名，馬年生人，姓唐，唐家村都姓唐，她是家里老大，下面有一弟一妹，上面是爺奶和爹娘。別看大姐兒是個女孩，可爺爺就是特別喜歡這個丫頭，血緣這事是說不清也非常清楚地事。</p><p class="ql-block">那時，慈禧老佛爺還在，滿世界天天熱熱鬧鬧地亂著。聽說慈禧老佛爺討厭洋人，后來就鬧起了義和團，爺爺每天領(lǐng)著這個寶貝孫女在村里轉(zhuǎn)悠，也到外村去看親戚，打聽些稀罕事，回來就著小酒喝。那時家里還有幾畝田地，爹娘都是勤快人，日子過得去，就顯得和睦，爺奶只等著再抱上孫子了。</p><p class="ql-block">爺爺領(lǐng)著不大點兒的大姐兒悠閑地轉(zhuǎn)悠著，給買糖吃，指給大姐兒看練功的義和團，走岔了氣的義和團在地上打滾翻騰，爺悄悄說：“誒呦，走火入魔嘍！還刀槍不入呢！”抓著大姐兒趕緊走。</p><p class="ql-block">他們這地方叫滄州，練功夫是傳統(tǒng)，只是不知武術(shù)之鄉(xiāng)這個名字和那段歷史有沒有關(guān)系。</p><p class="ql-block">奶說大姐兒真是個俊丫頭，以后一定嫁個好人家，娘心里甜著嘴上笑著心里想著：再生個兒子就全和了。娘嘴里說：“娘，這么小，哪就看出以后來了？”奶說：“你別看小，能看出來，有的小時候好看，大了就長過頭了，咱這個不會?！?lt;/p><p class="ql-block">等大姐兒長到六歲，奶就催著娘給她裹腳，娘說還小，再等兩年，奶說越小越好裹，不記得疼。娘想想也是，這么俊的丫頭，再裹對金蓮腳，那以后得多少人家踢破門檻呀。她跟爹商量，爹舍不得，但也沒理由反對，于是，那天一早，爺和爹都躲出門去，遠(yuǎn)了就聽不見小大姐兒的哭嚎，看不見小大姐變了形的小臉。娘用裹腳布把大姐兒的四個腳趾一個個彎進(jìn)腳心，用力纏死，然后狠心哄大姐兒下炕，她跟著大姐兒哭，說：“不是娘狠心吶，不這樣以后沒人要??！”</p><p class="ql-block">小大姐兒被逼著生生地踩斷了自己的骨頭，被哄著不許坐不許靠，她哭著求娘給她松松布，娘哭著剛伸手就被奶奶喊住，奶說：“你給她松了就是害她呀！”娘說：“孩子，孩子，長大了你就知道好了，娘也是這么過來的?！?lt;/p><p class="ql-block">哭累了，疼暈了，娘就抱她上炕，把磨成血團一樣的布解下來，再換上新的白白的一條。</p><p class="ql-block">奶的決定是對的，小小孩長得快，不到一個月，小大姐兒的金蓮就長成了，腳掌永遠(yuǎn)停在五歲的尺碼，她可以不扶著墻走路，可以逮雞抓貓，就是不可以再跟爺出去轉(zhuǎn)悠了，她總是眼瞅著爺出大門但不敢叫著跟去，奶說：姑娘家不能老往外跑。從此小大姐兒有了愁有了怨，但她不懂那是愁和怨。</p><p class="ql-block">小大姐兒長到十來歲，出落得越發(fā)好看，像個大姑娘一樣了。她開始跟著娘干些家務(wù)，學(xué)洗針線，奶奶也請人訂了鄰村奶奶娘家那邊的一戶人家，奶說知根知底的，踏實。</p><p class="ql-block">大姐兒才不操心這些呢，別看她小腳，她會了踢毽子，她愛踢毽子，踢得高接得穩(wěn)，還變著花樣踢，在村里有了名，又傳到外村去。約左右的姑娘們一起踢，踢得高興還能大笑呢，就不再想跟爺出門轉(zhuǎn)悠了。</p><p class="ql-block">就這么悄悄地長著，她有了弟弟妹妹，天下的大事與她無關(guān)，爺爺也不跟她講外面的故事了，爺爺只管自己喝酒猜想著洋人的模樣。</p><p class="ql-block">久了，日子不能這么不起不落的過，總要出點什么大事，在你的一生里刻個痕跡才行。大約十一歲那年，大姐兒的人生刻了第一道痕。那年發(fā)大水了，大水沖進(jìn)了村莊，沖垮了房屋圍墻，淹沒了田野大路，遠(yuǎn)近左右一片汪洋。被水沖走的東西互相撞擊著前進(jìn)，有的人來不及喊叫，一下子就被卷走了，有的大樹連帶爬上樹人的，連根跌落進(jìn)渾濁的大水瞬間淹沒進(jìn)波濤。</p><p class="ql-block">大姐兒家虧得祖上積德，房子建在高坡上，又是下了工本的，夯實了地基的大瓦房，那時真是少見。全家斂了吃食爬上房頂?shù)让\的安排。大姐兒記得，那道痕畫到了她的腳踝處，雨停了，大水住了，從那道痕開始退去。</p><p class="ql-block">太陽出來時，水退的速度快了一點，漸漸的，被淤泥封住的門窗顯出了一點樣子，他們從房頂走下來，巡視一遍，爺說：“人在就好，總有辦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