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高天流云</p><p class="ql-block">圖片／作者</p> <p class="ql-block">我親愛的祖母離開我已經(jīng)整整四十二年了，四十二年里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我的祖母。祖母和謁可親、慈祥善良，在她的身上有一種優(yōu)雅賢淑的風韻之美，她的音容笑貌，只要一閉眼，便會栩栩如生的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祖母是我生命中最親最親的親人。</p><p class="ql-block">在我五歲的時候，由于父親是醫(yī)生，有文化，母親卻是個從未進過學堂的女人，又加母親比父親大了六歲，屬于舊時代的父母包辦婚姻，在解放初期政府提倡婚姻自由的離婚大潮中，由于文化層次的差異，父母間沒有共同語言，母親又是個脾氣比較急燥的人，雖然祖父祖母對此事進行了強力的干涉，但最終父母還是離異了。（對于父母的離異，我沒有資格做任何評價，父親和母親在我的生命里各自付予了應盡的職責和義務，父母都是我生命中最親最愛的人）</p><p class="ql-block">離異后的我便和祖父祖母生活在一起，由于家庭的變故，對身為受人敬仰的知名中醫(yī)又特別愛面子的祖父精神打擊很大，又加祖父和外公是很要好的朋友，總覺得對不起親家，一年之后便得了重病，郁郁寡歡的離開了我和祖母，從此之后，我便和祖母相依為命！</p><p class="ql-block">祖母出生在書香門第，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纏了一雙小腳，從十七歲便嫁給了祖父，來到了我們家。</p><p class="ql-block">我們家在當?shù)貙儆诿T旺族，曾祖父是秀才，我們的家族又是中醫(yī)世家，曾祖父兄弟倆個，一個妹妹。</p><p class="ql-block">到了祖父這一輩，我祖父也是兄弟倆個，倆個妹妹，也就是我的祖父、二祖父和倆個老姑。</p><p class="ql-block">二曾祖父倆個兒子，一個女兒，也就是我的三祖父、四祖父和一個老姑。</p><p class="ql-block">我祖父和二祖父是一母同胞，祖父排行老大。由于三祖父和四祖父家的二位祖母英年早逝，（倆位曾祖父過世又早）是祖母和祖父為他們二個叔伯弟弟續(xù)娶了我后來的二位祖母，那時他們老兄弟四人在村里不知道的還都以為是親兄弟呢！</p><p class="ql-block">多少年來，大人孩子幾十口人始終在一個鍋里吃飯，全靠祖母當家主事，操持著這一大家子人的大事小情，足見祖母的治家能力和威望是何等之高。我們家是遠近聞名、人人稱頌的和睦大家庭。祖母是出了名的好嫂子，人見人夸，人人敬重！直到解放前的一九四三年才分了家。</p><p class="ql-block">在我童年的歲月里，鄉(xiāng)村文化活動匱乏而單調(diào)，沒有啥娛樂，男孩子都喜歡滿村里滿坡里的瘋跑，有時候成群結(jié)隊，有時也獨來獨往。記得在一個秋收的季節(jié)里，自己去剜了高粱穗子的地里折甜棒，因為紅高粱的秸稈是很甜的，不經(jīng)意間卻發(fā)現(xiàn)了一小堆高梁穗子，我喜出望外，隨即把上衣脫下來，把高梁穗子捆起來用力的背在背上，興高采烈、滿頭大汗的背回了家。</p><p class="ql-block">當我吃力的把一捆高梁穗子放在祖母面前的時候，心想，祖母還不定咋夸我呢？！</p><p class="ql-block">但是，令我失望的是，祖母卻冷著臉很嚴肅的問我：“你這是從那里弄來的？”你這孩子咋能隨便拿別人家的東西呢？！我委屈的說：“是東鄰單干戶郭老漢家收高粱忘記在地里的。我那里隨便拿人家的東西了？！”</p><p class="ql-block">就這樣，祖母卻不管三七二十一，隨即拎起高梁穗子給人家送了回去。</p><p class="ql-block">我冤枉的直掉眼淚，祖母卻語重心長的告訴我：“以后，不管在那里一定不要隨便拿別人家的東西，更不要占別人家的便宜，做人，從小就要養(yǎng)成一個潔身自愛，誠實守信的好習慣！”</p><p class="ql-block">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受到祖母的責備和訓斥，當時我好像受了莫大的委曲，怎么也接受不了，以至于好幾天都睹氣不和祖母說話。</p><p class="ql-block">這是在童年記憶里的一件小事，通過這件小事卻深深影響了我的一生，讓自己不管在那里，不管做什么工作，都會去做一個坦坦蕩蕩，正直無私，善良寬厚的人。</p><p class="ql-block">一九五八年，歷史上的大躍進、大煉鋼鐵運動開始了，那是一個失去理智，頭腦發(fā)昏而狂熱的年代，人人高唱著十五年里要趕上英國，中國人民有信心！村里成立了大食堂，全村人在一起吃飯，家里的鍋爐鐵器一律上交，砸成碎塊，堆在一起，點燃木頭柴禾大煉鋼鐵！</p><p class="ql-block">祖母掂著小腳，帶著我隨著村里的老老少少去參加隊里組織的集體勞動，晚上點上汽燈，有時整夜整夜的不回家。因當時年齡太小，也忘記了在一起做什活兒。</p><p class="ql-block">到了這一年的秋后，滿坡的糧食和棉花丟在地里無人管，沒人要！人們天真的想著馬上就要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好像一步就要進入美好的共產(chǎn)主義社會。當時有一種號召，每人只允許帶四十斤物品，去參加大兵團作戰(zhàn)。</p><p class="ql-block">我佩服祖母是個有遠見的人，她把生產(chǎn)隊里拋在場園里沒人要的豆子收起來一些，背回家用箥箕把雜質(zhì)挑揀干凈，又在家中的角落里挖了一個坑，把缸放進去，把豆子裝在缸里，然后用塑料布把缸口裹起來，上面蓋上柴禾。</p><p class="ql-block">到了一九五九年春天，由于人們無知的丟棄了太多的糧食，大食堂已經(jīng)無法滿足人民的溫飽，大饑荒終于降臨了！</p><p class="ql-block">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歲月，但由于祖母的遠見，讓我沒有和其它人家的孩子那樣經(jīng)受饑餓的折磨！</p><p class="ql-block">祖母一生三個孩子，姑姑、父親、叔叔。但卻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對祖母來說這是怎樣的精神打擊呀？！姑姑在五六年便過早的離開了人世，姑姑得的是乳腺癌，在當時屬于不治之癥。姑姑走后，祖母痛苦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每到夜里，擰著紡車，卻在黙黙的掉眼淚！</p><p class="ql-block">在六十年代初年的艱難歲月里，全村大部分的孩子都輟學了，我們村同齡人里，還有我們四個孩子在繼續(xù)讀書，因為父親在醫(yī)院上班，經(jīng)濟條件相對比一般人家好一點，節(jié)衣縮食也要供我上學。祖母對我說：“再難也要讓你去念書，只有念好了書，長大了才會有出息！”</p><p class="ql-block">那時的完全小學在公社駐地，離我家五里路的路程，十二歲的我便住在學校里，只有星期六下午才能回家一趟。每星期三都是由家中老人送干糧咸菜到學校，二年時間里不管風霜雨雪，祖母總是背了窩頭按時給我送到學校。</p><p class="ql-block">在完全小學上學的兩年，夏天里大雨連綿，冬天里風雪漫天，經(jīng)濟和生活極其艱難，因我兄弟姊妹六個，父親那幾個工資也實難養(yǎng)活這一大家子人，奶奶就把她年輕時沒有穿過的綢緞衣服剪成片，縫成兒童冬天戴的圍帽，奶奶的縫制技術(shù)特別好，縫制的帽子很受歡迎，帽子邊用布條巧妙的縫疊成立體方塊型狀，看上去特別的精致，奶奶每逢把縫好的圍帽拿到集市上，很快便會被那些年輕的媽媽們搶光，當時每個帽子能賣五角錢，這樣就添補了我的學費和生活用品。</p><p class="ql-block">記得有一年的雪下的特別大，祖母冒雪來校給我送干糧，當我看到瘦弱的祖母掂著小腳，在漫天飛雪中踏著厚厚的積雪漸行漸遠的背影，我再也無法抑制心中的悲傷，淚水順著臉頰止不住的流下來！</p><p class="ql-block">一九六四年我以優(yōu)異成績畢業(yè)于公社完全小學，但在中考中因作文寫了不該寫的文字而被判卷不及格而落榜。學校校長（付延西老師），教導主任（聶發(fā)基老師）和我的班主任（宮方玉老師）說什么都不相信像我這樣的優(yōu)秀學生會落榜！三位老師騎車三十余里路親自到學校查我的考卷，結(jié)果抱憾而歸！</p><p class="ql-block">在此叩拜各位老師的在天之靈，感恩各位老師當年對我慈父般的關(guān)愛。</p><p class="ql-block">沒辦法，只有屈就于公社聯(lián)辦的農(nóng)業(yè)中學就讀，就這樣，我也非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好學上進，積極進取，但好景不長，二年后文化大革命爆發(fā)，因家庭成份和社會關(guān)系的緣故，被學校退學了。</p><p class="ql-block">十六歲的我便成了隊里的放牛娃，在我的印象中堅強的祖母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因為祖母對我是寄于厚望的，當希望變成了失望，要強的祖母實在無法接受社會的不公，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祖母寢食難安，覺睡不好，飯吃不下，‘日見消瘦的祖母時常自言自語的說：“人都是命??！這孩子從小就命不好，總想著讓孩子好好念書，去改變自己的命運，正規(guī)學校不錄取，怎么這樣的學校也不讓念了呢？！對于我被學校辭退的事，成了祖母心中最痛苦、最絕望、最無奈的一樁心事！</p><p class="ql-block">一九七一年文化大革命中的“一打三反”運動開始了！因二祖父那邊在省城濟南讀書的叔伯大爺，解放前夕被老師帶去了臺灣，為此，父親因而受到了牽連，在運動中被打了成了歷史反革命，被迫害含冤離世。（此案已平反昭雪，國家每月發(fā)給祖母、繼母、還有弟弟和妹妹每月十元錢的撫恤金。在當時那是一個不小的數(shù)字）</p><p class="ql-block">叔叔因承受不了哥哥去世的打擊，整日里提心吊膽，謹小慎微，二年后因肝癌也離開了我們，對于祖母來說，二年間痛失二個兒子，這樣的打擊對一個七十多歲的母親來說，簡直是塌了天！親友們、街鄰們來家里看她，她也總是黙黙的流淚，從沒哭出聲來！</p><p class="ql-block">在那段至暗痛苦的日子里，每到夜晚，祖母總是呆呆地望著空蕩蕩的房子，自言自語，若有所思的納著鞋底，暗自垂淚，整夜整夜的無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祖母始終沒有向命運低頭，默默承受著喪子之痛，堅強的面對人生！</p><p class="ql-block">在生活中，祖母把全部的愛都給了我，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總是把最好的東西留給我。長大成人后，因我常年在外，倆個女兒都是年邁的祖母幫忙照看。祖母對我恩重如山，祖母的付出與關(guān)愛是一般做父母的都無法做到的。</p><p class="ql-block">她的諄諄教誨更使我受益終生，祖母寬厚待人，嚴于律己，古道熱腸，樂善好施，是我心中的人文典范，是一個知書達禮的偉大女性。</p><p class="ql-block">一九八零年春，八十三歲的祖母得了中風，癱瘓在床，我便在她的床邊用門板搭了鋪，每天夜里守護在祖母身邊。</p><p class="ql-block">半年之后，通過及時積極的治療，祖母的身體已明顯好轉(zhuǎn)，她便不再讓我和她一起睡，趕我回自己的房里去。祖母最后竟能順著墻根慢慢的行走了。</p><p class="ql-block">因為從二十一歲我便跟了村里修籠扇的師傅們到章丘、萊蕪一帶做手藝活，每年交隊里三百六十元錢，也就是每天一元錢，隊里給記十分工分，這樣整年累月的在外邊，經(jīng)濟上就比一般家庭好一點，就這樣一干就是九年，自從祖母中風后便不能外出了。</p><p class="ql-block">一九八一年春節(jié)剛過，看著病情日漸好轉(zhuǎn)的祖母，我便想再出去掙點錢回來補貼家用，跟祖母一商量，祖母非常支持，祖母對我說：“天氣很快就變暖了，我的病也一天好起一天，你放心去吧，光窩在家里也不是個辦法?！?lt;/p><p class="ql-block">正月初七，我便告別了祖母，跟村里幾個手藝人一塊出了遠門。但萬萬沒有想到，就是這一別，卻是與祖母的永別！</p><p class="ql-block">在我走了二十二天的夜里，也就是正月二十九日，在嬸母和妻子的守護下，祖母安祥的閉上了雙眼，沒有痛苦，平靜的離開了我們，離開了這個世界！享年八十四歲。</p><p class="ql-block">祖母去世后，弟弟騎自行車長驅(qū)一百多里路，到章丘縣相公莊店里找我，然而在前一天我已經(jīng)去了萊蕪，當我十幾天后從萊蕪返回相公莊店里，才從店家那里得知了因祖母過世弟弟找我的事。</p><p class="ql-block">猶如晴天一聲驚雷，我一下子驚呆了，命運真是捉弄人??！臨離家時祖母還好好的呀？怎么說走就走了呢？！我兀自跑到店里的一個角落里，失聲痛哭！</p><p class="ql-block">一夜無眠，腦海里全是祖母的影子，幾十年里的點點滴滴像放電影一樣在腦海中回放，我整整哭了一夜！</p><p class="ql-block">第二天天不亮我便獨自踏上了回家的路，在路上買了供品和紙錢，當我遠遠望見祖墳中的那堆新土，墳墓頂上那根在微風中飄動的引魂幡，我瘋了似的跑過去，匍匐在祖母的墳頭，放聲大哭！</p><p class="ql-block">我的雙手深深的抓進新土里，淚水和土合成了泥，我哭得死去活來，痛苦的呼喚著祖母：“祖母??！你為什么就不能等我回來呀？！親愛的祖母??！這是為什么？這到底是為什么呀？！”</p><p class="ql-block">不管我怎么哭喊，我最親最愛的祖母永遠回不來了，她永遠的離開了她所最疼愛的長孫，她的長孫卻沒能送她最后一程！……</p><p class="ql-block">回到家中，看到祖母居住的老屋，卻再也見不到我可敬可親的祖母了，睹物生情，已物是人非，淚水又止不住的流下來。接連幾天，總是茶飯不思，沉浸在失去祖母的悲傷之中！</p><p class="ql-block">沒有送祖母最后一程，是我生命中最痛苦、最悔恨、最無奈的一個遺憾，至今無法釋懷！</p><p class="ql-block">我和妻子把祖母生前所用過的桌椅、箱子，把一切可留作紀念的一并收藏好，放在屋子的角落里，并拉了布幛，幾十年了，永遠的保留了下來。那是對可敬可親的祖母的一份念想。</p><p class="ql-block">祖母雖然走了，但她永遠活在我的心中！</p><p class="ql-block">很快就到清明節(jié)了，為了緬懷可敬可親的祖母，您最疼愛的長孫含淚寫下了這篇文字，謹以告慰祖母的在天之靈，我最親愛的祖母，您在天堂還好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