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冬天的蘆葦站在冰封的河邊,是一道無可替代的風景。</p><p class="ql-block"> 上午10點的太陽還是不夠溫暖。陽光像隔著一層玻璃射過來,被扯成一條條,落在我的身上,落在蘆葦身上,也落在蘆葦腳下的冰面上,然后在我的面前形成一團團白亮亮的光斑。我動,這些光斑也動,但蘆葦一點都不動。它們就這樣靜靜地站在,一動不動地站著,像一群默默祈禱的信徒。</p><p class="ql-block"> 周圍一點聲音也沒有。這些虔誠的植物朝著陽光的方向,不吭聲。季節(jié)已經(jīng)到了萬物深藏的時候,浮華和聲音已經(jīng)成了多余的東西,蘆葦深諳此理。它們站在凍結的河邊,站著,無論思緒飛揚或者停滯,都必須是靜靜地站立。此刻,連雀鳥也不吭聲,它們在河對岸的灌木叢中靜靜地飛起落下,落下飛起。想必蘆葦們也是看見了的,它們熟悉雀鳥喧鬧的樣子,熟悉它們從一個枝頭到另一個枝頭時的歡愉,熟悉它們掠過水面時翅膀抖落的珍珠,更熟悉它們在身邊捕捉螞蚱時的輕捷。</p><p class="ql-block"> 蘆葦們知道,那些土灰色的螞蚱是不會靠近自己身邊的,它們只在有一塊塊地面裸露的草叢中棲身。只有那些青綠綠的螞蚱才會飛到蘆葦叢中來。那些身體修長的小家伙,撲打著它們透明的翅膀飛到葦葉上,尖尖的小腦袋頂端有兩根短短的觸須一開一合,試探著慢慢挪動身子。螞蚱不像蟋蟀,蟋蟀們會唱歌,螞蚱不會。蟋蟀常常躲在草叢中唱歌,卻很少躲到葦叢中唱歌。葦叢中有青蛙的叫聲,有水雞的叫聲,它們的聲音比蟋蟀的聲音響亮得多。螞蚱不唱歌,不發(fā)出一點響聲,它們歇在光滑的葦葉上,翠綠的身子和翠綠的葦葉融為一體。</p><p class="ql-block"> 雀鳥總是一群群地飛過來,它們嘰嘰喳喳的聲音總是那樣歡快。雀鳥比螞蚱大的多,葦葉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承受一只雀的重量。雀鳥們飛過來,會用爪子握住葦桿,纖柔的葦桿就輕輕彎了一些,連著雀鳥一顫一顫;粗壯的葦桿不為所動,雀鳥就橫著身子,像雜技演員。雀鳥們抓著葦桿,抖著翅膀,轉著腦袋,小眼睛咕嚕咕嚕轉,它們在找葦葉上的綠螞蚱,找到了,縱身一躍,一啄一個準。它們就這樣從一根蘆葦?shù)搅硪桓J葦,嘰嘰喳喳,一刻也不消停。但它們總是突然間就呼地一聲飛走了,很多雙翅膀拍著葦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音。</p><p class="ql-block"> 那時候的蘆葦叢是多么熱鬧啊。蘆葦青蔥的歲月在各種喧鬧中延伸,蘆葦給那些蟲啊,蛙啊,魚啊,鳥啊,提供不同的娛樂和休憩場所;那些蟲啊,蛙啊,魚啊,鳥啊,用不同的生命狀態(tài)演繹著共同的生命活力。我想,那時候的蘆葦一定很忙。它們一邊要讓自己快快生長,一邊還要看護這些不同的生命,能不忙嗎?</p><p class="ql-block"> 但蘆葦一直都是安靜的。有誰見過一棵蘆葦發(fā)過聲?即使是葦葉的沙沙聲,那也是雀鳥的翅膀發(fā)出的,或者是風發(fā)出的。有人把蘆葦比作智者,這個比喻真是太恰當了。智者不語,智者無言,智者把心思都用在了思考上,用在了自我提升上,用在了內在修養(yǎng)上,哪里還顧得上發(fā)聲呢?蘆葦就是這樣,它們習慣安靜,任何的熱鬧和喧嘩都不會擾動它們的內心,所有的風花雪月于它們都是過眼云煙。</p><p class="ql-block">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首穿越千古的情歌,總讓人想起數(shù)千年前的浪漫。有人說是翩翩的蘆葦給當年的故事提供了背景,渲染了氣氛,還有人說那些如云團般的葦花本身就給人無限的遐想和無盡的情思。但歷經(jīng)數(shù)千年,蘆葦始終保持著自己的脾性,它們可以是最好的見證者,最忠誠的旁觀者,最大度的庇護者,卻絕不會直接參與事件的主場。你可以看到“自牧饋荑”,可以看到“月上柳梢頭”,可以看到“人比黃花瘦”,可以看到“涉江采芙蓉”,但你就是看不到蘆葦?shù)纳碛?,即使看到了,它們也僅僅是作為背景。</p><p class="ql-block"> 蘆葦天生就是屬于清流,屬于湖水,屬于閱盡滄??倿t然。它們未出土時先有節(jié),它們出淤泥而不染,它們常常攬鏡自照,始終保持著虛心。它們給單調的水面增添詩意,助一包糯米飄出粽香,讓肺熱咳嗽的患者神清氣爽。</p><p class="ql-block"> 春來萬劍破土,冬至黃葉婆娑。這些冬天的蘆葦,站在冰封的河邊,站在蒼茫的天地之間,從葦花到葦葉,再到葦桿,一例的枯黃枯黃的顏色,這是它們腳下土地顏色,是大地母親的本色,是卸去一切修飾的顏色,是讓人肅然起敬的顏色。</p><p class="ql-block"> 這些冬天的蘆葦,也許會在某一天被人收割,或作為柴火,提供熱量;或編為葦席,留作他用;或直接填了溝壑,腐爛為泥。但在四季的輪回中,它們已了然生命的意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