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三叔是個聾子,因為耳聾他又成了啞巴。</p><p class="ql-block"> 其實,三叔的耳聾口啞并不是先天性的。聽祖父母講,三叔在嬰兒時期患過一場大病,那還是在解放前的民國末期。當(dāng)時僻遠鄉(xiāng)村的醫(yī)療條件可想而知,不,那時根本就談不上什么“醫(yī)療條件”。當(dāng)一個人患上疾病的時候,不過是請鄰近的土醫(yī)生望聞問切,熬土藥,打瓷針,拔火罐,燒燈火……土醫(yī)生自然不是華佗扁鵲,多半是一些庸醫(yī)。這也難怪,要學(xué)好中醫(yī),成為良醫(yī),哪里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光是《湯頭歌訣》、《黃帝內(nèi)經(jīng)》、《傷寒論》之類的中醫(yī)學(xué)書籍就沒有多少人能真正讀通讀懂,更不消說理論聯(lián)系實際去看病治病。因此偏僻鄉(xiāng)村貧窮的百姓,一旦患上大病多半不過是看自身的命根牢與不牢,聽天由命而已。</p><p class="ql-block"> 三叔在嬰幼兒時期不幸患上了大病,高燒不退,號哭不止??上攵?,祖父母當(dāng)時是怎樣地急。熬了土藥,用了偏方,總不見效。最后又請來一位在當(dāng)?shù)厮闶怯行┟麣獾睦现嗅t(yī),他用了燒燈火的療法。三叔的高燒漸漸退了,號哭聲漸漸小了停了。但從此以后,他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響,整個世界都靜默了。</p><p class="ql-block"> 我可忴的三叔,命根是牢了,然而卻聾了啞了!</p><p class="ql-block"> 三叔長大成人了,變成了一條壯漢。大集體時期,他是最好的勞力。吃“大鍋飯”時,許多人磨洋工混工分偷懶,只有三叔像一頭牛一樣,不知疲倦地狠做,連生產(chǎn)隊長都無法叫停。</p><p class="ql-block"> 改革開放后,又單干了,不用說三叔是怎樣地勤苦。祖父母相繼去世后,三叔只好一個人過日子,成了最名副其實的單干。</p><p class="ql-block"> 一個殘疾人耍單身過日子多半談不上幸福,但三叔卻過得還算是有滋有味,年年有肥豬,糧米頗充裕。他勤勞節(jié)儉,善良聰慧。經(jīng)年累月,左鄰右舍看到的總是他忙碌而儉樸的身影。凡是熟識的人有事只要請到他,他總是真心實意去幫忙。更讓人們奇怪的是,三叔在不經(jīng)意間,就成了篾匠木匠石匠。前村后莊左鄰右舍誰家沒有三叔做的篾匠木匠石匠活?都有的,都請過他。他不收工錢,也收不好工錢。他做的活完工了,你只要伸出根大拇指,他就一直看著你,滿臉憨厚地笑。</p><p class="ql-block"> 我年幼時,聽祖父母講,他們也曾準(zhǔn)備給三叔撮合一樁婚事,但終因這樣那樣的原因沒有成功。哎,可忴的啞巴三叔!</p><p class="ql-block"> 時間到了二00四年,三叔也逐漸老了。幺叔和幾個侄子一商量覺得福利院是三叔晚年生活的好去處。于是,在辦理相關(guān)手續(xù)后將他老人家送到了福利院。三叔在福利院開始了他嶄新的生活。我們起初擔(dān)心他很難適應(yīng)院里的生活,但三叔用行動用事實否定了我們的擔(dān)心。</p><p class="ql-block"> 在福利院他很快成為最受歡迎的人。領(lǐng)導(dǎo)歡喜他,因為他最勤勞,因為他最聰明。他還是一如既往的不知疲倦,像一頭老黃牛。鋤地播種;切草,喂豬。豬圈壞了他修;水龍頭壞了,他整;沒有撮箕籮筐,他編他織;老鼠猖獗得不得了,他竟然用自己的木工手藝自制出捕鼠的器具,將老鼠捕捉個干凈。院民喜歡他,因為他樂于助人;因為有他的存在,他們省卻了許多勞動。</p><p class="ql-block"> 然而不幸的事情發(fā)生了,二0一四年臘月十二的晚上,他不幸在臥室因一氧化碳中毒離開了人世,同他一同離世的還有一個與他同住一室的一個善良的盲人。這是怎樣悲慘的事??!哎,我可憐的啞巴三叔!</p><p class="ql-block"> 我是十三下午在醫(yī)院的病床上見到他的遺體的:大面積紫紅,眼睛半開,嘴唇未閉。三叔還想看一看世界;盡管他是啞巴,還是想努力呼喊出什么。他不想就這樣離開人間!最讓人動容而悲愴的是三叔的一雙老手:黧紫,卷曲,皴裂,滿是老繭……</p><p class="ql-block"> 怎樣的凄苦,怎樣的人生?哎,我可憐的啞巴三叔!</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我的眼睛潮濕,忍不住落淚了</span></p><p class="ql-block"> 十三傍晚,我和幾個兄弟姊妹將在福利院入殮后的三叔送回故里——金子墩村萬家槽,把他下葬在他愛戀過的曾幾十年揮灑過心血和汗水的責(zé)任田里。</p><p class="ql-block"> 沒有墓碑,只用了一些不太規(guī)則的石頭攏起了一個土堆。啞巴三叔就長眠在了里面。</p><p class="ql-block"> 三叔是土地的兒子,理應(yīng)讓他回到土地的懷里!</p><p class="ql-block"> 盡管這里早已變成了荒地,那些他老人家曾經(jīng)灑下汗水的泥土,而今已長出茂密的草木。我想,有了這些茂密草木的陪伴,我的啞巴三叔一定不會孤寂!</p><p class="ql-block"> 三叔,您老人家就安息吧!</p><p class="ql-block"> 農(nóng)歷二0一五年二月十五</p><p class="ql-block"> 深夜于無為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