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欒樹的花</p><p class="ql-block">前幾天的朋友圈里,大家都在慶祝建校120周年。對于校慶這樣的事情,一般的世情是:混得好的同學積極,混得差的同學沉默。雖然自從畢業(yè)后,我一手好牌打得稀爛,但現(xiàn)在的我,也非常愿意,十分真誠地,獻上最衷心的祝福,祝福母校再譜華章,桃李芬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當然,畢業(yè)以后牌打得好與爛,都和學校沒多大關系。在總結經(jīng)驗教訓方面,我還是有點常識的。辯證法告訴我們:事物的發(fā)展變化,總是內(nèi)因與外因共同作用的結果,其中,內(nèi)因起決定作用,而外因也是重要條件,不可或缺。并且,還有更關鍵的一點是:事物總是發(fā)展變化的,內(nèi)因和外因也是會相互轉化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個人總是介意環(huán)境的糟糕,那環(huán)境就會深刻地影響他;狀元郎春風得意的時候,看山含情,看水在笑,連馬蹄兒,他都覺得是輕快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生活中,大部分的人們,在總結自己的人生時,總是喜歡把內(nèi)因與外因截然分開,分開在銀河的兩岸,仿佛這二者天生相克,就該如參與商一樣,永遠不能見面。成功時,將功勞歸于自身的聰明、努力、甚至會來事,并且選擇性地遺忘,遺忘當初起步時的平臺、運氣,以及別人的幫助;失敗時,又總是像西楚霸王一樣,不知自我反省,只會怨天尤人,都敗逃到烏江邊了,還在痛恨:天亡我,非戰(zhàn)之罪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沒有自戀的機會,也不至于是個無賴。我將自己牌打得爛的原因,歸結于:莫非命也。</p><p class="ql-block">這么一說,肯定有朋友嗤之以鼻,認為這是一種消極的宿命論,其實不然。</p><p class="ql-block">莫非命也,是一種對人生的客觀認知。緊隨其后的,就是順受其正的積極人生態(tài)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莫非命也”的命,仍然歸于唯物的范疇,是指內(nèi)因和外因的復合,人生必然和無數(shù)個偶然的交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個人,從呱呱墜地之日起,就注定了命與運的開始。出生的年代、地域、民族、季節(jié)、時辰、天氣,甚至院中的花開沒開,天上是不是恰好有一片祥云路過,等等。諸如此類的必然或偶然的、我們無法選擇的外部因素,先是影響人的飲食起居、行為習慣,繼而影響人的情感、態(tài)度與觀念,久而久之,影響力疊加起來,則量變引起質變,促成人的性格定型,三觀形成。而這些主觀的內(nèi)在因素,將在以后的歲月中,主導人的思維路線、行為模式、人生選擇,與人生道路上遇到的,蘋果砸頭的偶然一起,促使人生的命運軌跡按著特定的路線發(fā)展延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比如說,春天出生的孩子,容易叫春生;古時趕考的秀才,不用學英語;陜西人愛吃面,廣東人會煲湯;遼闊草原長大的華箏,就沒有黃蓉的心眼多;而桃花島上盡是些聰明人,所以,黃蓉才會稀罕那個傻乎乎的靖哥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所以說,內(nèi)因與外因、必然和偶然交錯而成的命,與人的一生,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有了擺脫不掉的量子糾纏。</p><p class="ql-block">所以說,“莫非命也”和消不消極,一根藕絲的關系都沒有?;谶@樣的清醒認知,我們才得以時時觀照自己、提醒自己:在廣袤無垠的宇宙中,個體生命渺小如塵埃。即便雄心壯志、殫精竭慮,能讓你發(fā)揮主觀能動性的空間,也是小的可憐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認識到自身渺小如塵埃的客觀,就不會因一己之成功,而盲目自戀得像一只開屏的孔雀;更不會為一事之失敗,而自慚形穢如一只掉光了毛的孔雀。人生的風雨,坦然接受;茶、湯、好天氣,也莫要辜負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于我來說,順受其正的人生態(tài)度,從93年去母校報到上學時,就已經(jīng)有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9年前,我填的高考第一志愿是云南大學,遙遠的彩云之南,以它的神秘和美麗吸引著我,結果,卻陰差陽錯地,被位于古城西南角太白北路甲字一號的母校錄取。雖然莫名其妙,但家人很開心,我也就很坦然地接受了。顯然,親人們把去遙遠的地方上學,看成了生生離別的遠嫁,怕我此去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欣然地接受了錄取通知書的安排。</p><p class="ql-block">1993年9月6號,母親從柜里找出嶄新的大包袱,包好新棉花被褥,和父親一起坐長途車送我來西安上學。現(xiàn)在一個小時的路程,那時候搖了三個小時才到豐慶路汽車站,然后換乘三輪車到的學校。那天天氣很美麗,我齊耳短發(fā),白色短夾克,打扮得也很帥氣。圖書館前,幾株白玉蘭,散發(fā)著淡淡的幽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以為即將開啟的新生活,天天都會如此美麗。父母也這樣認為,于是,他們當天就很放心地離開了。直到十一個月后母親離開人世,</p><p class="ql-block">我才明白,所謂的一帆風順、永遠快樂,都是不用求證也無法求證的虛假命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天剛進宿舍準備鋪床,臨床的同學就給我遞了一張澡票,后來我們稱呼她阿冬,阿冬說第一眼就喜歡我。從此,友誼的小船陸續(xù)啟航,有:阿冬、二丫、阿卞、小姚、管兒、老蔣,姐妹們叫我鴿子,老蔣雖稱呼為老,其實卻最小,來自于二十四橋明月夜的揚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十四橋明月夜的老蔣小妹妹,天生一副好嗓子,外加一顆藝術家的七竅玲瓏心。每年的黑美人藝術節(jié),老蔣必定要參演,節(jié)目獲獎也是十拿九穩(wěn)的事,但顯而易見的,一個藝術節(jié),遠遠不能滿足老蔣藝術實踐,和為人民服務的自我價值實現(xiàn)的需求。于是,多余的情懷只能寄托于斗室里的眾姐妹身上了,也就是煮豆燃豆萁,同室操戈。先是教大家唱越劇,荒腔走板不成樣后,就一個個地給畫戲妝,排多幕劇。我常被打扮成武俠小生,頭發(fā)要高高扎起,每次都拔得頭皮疼。但既然老蔣導演說,我長得有新龍門客棧中林青霞的風采,那么面對畫眉毛扎頭發(fā)的折騰,我也就欣然接受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來,眼見著我們這些人,明顯地缺乏藝術細胞,改造無望,灰心的老蔣,就去改寫劇本了。記得有一年寒假,放假前,老蔣說要考某知名導演的研究生,我們都以為這是天方夜譚,誰知道假期中的老蔣,毅然北上,背著自己寫的厚厚的劇本,毛遂自薦,想讓完全陌生的導演看到她的藝術天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要問我劇本有沒有變成電影,我這會寫這些字的時候,曾毛遂自薦的老蔣,正在奧地利,和她經(jīng)商的老公一起,過著偶爾看電影而不是導電影的生活。</p><p class="ql-block">這樣的結果,正如我前面所說:莫非命也,順受其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蔣原本是要上戲劇學院的,家人卻認為藝術不夠實用,所以硬讓她學了法律。而我選擇法律,卻是心甘情愿的。因為年少時看到了一幅畫,畫中的女律師,英姿颯爽,很有氣質,于是,我就幻想未來的自己應該就是畫中那樣,超有范。事實上,現(xiàn)在的我,也挺有范的,夾著課本,拎著水杯,踱著方步走進教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路走著走著,走岔道了,路邊又沒有賣后悔藥的,那就順著往前走吧,反正地球是個圓的,無論咋走最后都能到達終點,畢竟,人生即便不同,南甜北咸,也各有各的味,各是各的心頭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對于理想的錯位,以前的我,也曾有過豐富的內(nèi)心活動,怨各種客觀,悔個人主觀,遺憾必然,期待偶然。后來,隨著年歲的增長,慢慢明白了:這各種的小情小緒,于人生而言,其實就是自己給自己加的戲,自己演得嗨,老天聽不見。復旦大學王教授說:人過了40歲,若還不知命的話,只能說明悟性太差。為了證明我還不算是徹底的糊涂蛋,40歲生日一過,我就不再給自己加戲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加戲,并不是戲就不唱了,上天安排的戲份,咋都要唱好。</p><p class="ql-block">順受其正,絕不是要我們躺平,任由命運肆虐,而是說:到什么山就唱什么歌,即便在荒山唱獨角戲,也好好唱完,好歹還能聽個空谷回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命運的荒山傳給我的空谷回響就是:法律學習也并沒有浪費,至少它鍛煉了我的邏輯思維能力。而且,我這樣多情到看起來有點矯情的人,也許并不適合做律師,當老師倒是越來越得心應手,那就扮演好老師這個角色吧,反正律師,教師,都是師字輩。一字之差,也就不計較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字之差,不用計較??森h(huán)城公園西段的樹木,我卻反復數(shù)了好幾遍。</p><p class="ql-block">以前上學時,護城河兩岸,橫七豎八地長著許多椿樹和洋槐。初夏槐花開的時候,我們宿舍幾個,會一起出學校北門,來河邊公園看槐花,悄悄摘幾串,吮吸晚春時節(jié)的香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現(xiàn)在這河邊,椿樹和洋槐已經(jīng)不多了,新添了杏樹、松樹、桃樹、楓樹、丁香、海棠、女貞、銀杏、苦楝、核桃、石榴、土槐、桂花樹和欒樹。除了香甜的槐花外,一年四季,令人陶醉的,還有許多。</p><p class="ql-block">特別是欒樹的花,盛開時,一簇簇一叢叢,燦爛而明媚,一旦入了秋,一晌不見,就落下一地的細碎嫩黃,溫柔地貼著大地的胸膛,猶如那詩一般的歲月,安靜地躺在我的記憶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錢鐘書先生給自己的散文集起名“走在人生邊上”,體現(xiàn)了學者的睿智與謙虛;周作人先生有散文集《雨天的書》,從書名也能品咂出一絲沖淡平和的人生況味來。若有一日,我也能出好的散文集,定為她起名“欒樹的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