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回憶我的知青生活、 </p><p class="ql-block">1.進入農(nóng)村 </p><p class="ql-block"> 1969年1月6日,我們1100多名學生,乘坐專列,離開家鄉(xiāng)內(nèi)江市,上山下鄉(xiāng)到了簡陽縣。父母家長們火車站送別的喊聲和哭聲早已飄散 ,到農(nóng)村了,心中一片茫然。 </p><p class="ql-block"> 大家都很年輕,最大的18歲,最小的15歲。 </p><p class="ql-block"> 知青們到了簡陽城,縣政府準備了一個歡迎儀式,臺上縣領導人激昂的講話,同學們在臺下大聲講自己的,臺上講話領導換了幾個,歡迎會也沒完。有同學沖著臺上大聲喊:“不要講了!有完沒完?”有幾個同學約好了一起喊:“我們餓了!我們要吃飯!” </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上,來了許多大貨車,工宣隊長叫著名字,讓大家上不同的車,但許多同學也不理他,自顧自上。我們也是,與比較熟悉的同學上了一部車。這是到禾豐公社的車——后來才知道,我應該到平武公社。 </p><p class="ql-block"> 禾豐鎮(zhèn)距離縣城20多公里。街兩邊都是平房,灰黑色的瓦,灰褐色的木質(zhì)房檐,長長的伸向街面。街很窄,鋪著石板,也不知有多少年了,石板不太平整,許多地方?jīng)]有了石板,留下一個洼地。</p><p class="ql-block">農(nóng)民們正在街上趕場,大部分都在頭上包著白色、黑色的布,肩上挑著籮筐,手里拿著一支竹制的葉子煙桿。 </p><p class="ql-block">我在街上逛到下午,回到公社,公社門前有個農(nóng)民看著我們,問:“是知識青年吧?”我們回答:“是?!彼⒖虩崆槠饋?,與我們握手,說:“到我們那兒去吧,房子、床鋪、鍋灶,我們都準備好了?!? 一個同學問:”你們那兒遠不遠?”他說:”不遠,不遠,一桿煙時間就到了?!庇幸粋€同學問:“你們那兒好不好?”他說:“好!好!地多人少,糧食吃不完?!? </p><p class="ql-block"> 我們五個同學,我二哥,張有迅,張德友,李剛和我,跟著這個農(nóng)民,背著我們的被蓋行李,向那前景莫測的地方走去。 </p><p class="ql-block">沿著山間小路走了1個多小時,還沒有到。一個同學說:“啥子煙要燒這么久?”他說:“快了,就要到了。” </p><p class="ql-block">看見一座尖銳的山,它象金字塔一樣是等邊三角形。山上沒有樹?!斑@山就叫尖子山?!睅啡苏f。 </p><p class="ql-block"> 天已暗黑,我們走進了一間房,房里點上了煤油燈。這是兩間瓦房,室內(nèi)有墊了稻草鋪上草席的兩張木床,靠墻有一個大土灶,灶上一口大鍋,鍋上懸著一個瓦鍋蓋。灶旁邊是一個裝水的大瓦缸。墻上黑黝黝的,還有一些明顯的裂縫。 剛才接我們的就是這個生產(chǎn)隊的隊長,他把我們帶進屋,立刻就叫了一個中年婦女來為我們做飯。隊長說:“今天累了,明天我早上來看你們?!? </p><p class="ql-block"> 我們吃了飯,躺在床上商量,這個地方山又高又尖,離街上又遠,肯定窮,雖然隊長熱情,但今后日子難過。 第二天天剛亮,我們不辭而別了。 </p><p class="ql-block"> 重新回到公社,公社的領導說,你們自己聯(lián)系吧。 </p><p class="ql-block"> 我們打算尋找一個距禾豐鎮(zhèn)不遠的生產(chǎn)隊。 正是四川最冷的季節(jié),山坡上莊稼都早已收割,光禿禿的,田里結(jié)了薄冰,田坎邊的淺草鋪著白霜??諝馇逍露趾洹? </p><p class="ql-block"> 從一座小石橋上跨過一條小河,看見一個農(nóng)民正在犁土。問他,“這是幾隊?接收知青嗎?”他停下犁土,說:“歡迎你們到我們裕民二隊來?!彼雅K┖茫瑤覀兿虿贿h的農(nóng)村院里走去。 </p><p class="ql-block">這個院子背靠著黃狗大山,面對一片菜地,院后是成片的竹林,院前是一個曬壩,曬壩里倒著一個大石碾子,大門的門檻已經(jīng)破了,進門的左邊是一個大石碓窩和一架木制的風車,右邊是一個大石磨。旁邊還有犁、水車等農(nóng)具 。我們被安置在院子的正堂屋。這是一個保管室,里面堆著一大堆棉花種子和一些雜物,房梁上有幾個灰塵撲滿的竹筐,裝著許多陳年帳本。</p><p class="ql-block">很快來了許多大娘大叔們,熱情又好奇地問這問那,幾個農(nóng)村青年幫我們收拾屋子,砌好灶臺,安上床、水缸,在墻上插上煤油壺燈,只有棉花種子仍堆在屋里,占據(jù)半邊屋。忙了大半天,我們的家收拾好了,兩張木床對著一個土灶,一大堆棉籽,這就是我們的新家了。煤油壺燈照著,朦朦朧朧的,既生疏卻又溫暖。</p><p class="ql-block">我們開始煮第一頓飯,大嫂主動幫我們燒火,麥稈在土灶里燒得噼啪響,水開了,我們將干面條下進鍋里。</p><p class="ql-block">一直在旁邊的老太爺笑了:“都說城里人下面冷水就下鍋,還是水開了才下嘛?!? 初到農(nóng)村的生活是新鮮的。 </p><p class="ql-block"> 隊長在天快亮時,站在村頭扯長喉嚨喊一嗓,聲音高亮且長,又抑揚婉轉(zhuǎn)。</p><p class="ql-block">大家立刻起來做飯,吃完飯,天際朦朦亮了。此時隊長又出現(xiàn)在院子門口,對著空曠的院壩,大聲吩咐道:“兒子家,今天到鎮(zhèn)上挑糞;婆兒客到纖擔田挖土邊?!边@里把男性青壯年叫作“兒子家”,成年女性叫“婆兒客”,還沒婚嫁的青少年女性則叫“花花兒”。</p><p class="ql-block">正是冬天,兒子家們不論老少,都用白色或黑色的布纏著頭,許多人在纏頭布上插一枝竹煙桿。大家都抽葉子煙。休息時就會坐在一起,從褲袋里拿出煙葉,慢慢的裹成一枝煙卷,隊長喊大家休息時,就高聲叫道:“燒竿煙了!” </p><p class="ql-block">我當時16歲,體重不到50公斤,我們跟著“婆兒客”一起去挖土邊。挖土邊是每年冬季的常規(guī)農(nóng)活。因為丘陵坡地經(jīng)過夏天的雨水沖刷,上部的土層就很薄了,可以看到有些地方已經(jīng)露出了土下的石底。農(nóng)民發(fā)明了每年挖土邊的辦法,將下部的土坎攔住的土壤,重新補充到坡上去。挖土邊就是沿土坎一直挖到底,形成一條條戰(zhàn)壕似的深溝,夏天還可以蓄積雨水,攔住土層。</p><p class="ql-block">跛大爺?shù)呐畠和谕?,我和二哥、李鋼挑土。土里剛長出嫩綠麥苗,我們用鴛箕挑土倒在坡上麥苗行中。正是農(nóng)閑時期,大家都不慌不忙地干,一邊說著閑話。忽然,一只碩大的老鼠受到驚嚇跑出來了,尾部有團東西,使它跑不快。跛大爺?shù)呐畠后@叫著,用鋤頭亂打,我們也取下扁擔,追上去。眼看追上了,卻見老鼠尾部的東西忽然散開,大老鼠加速向坡上竄去,正驚疑間,卻看見散開的是七八只小老鼠。小老鼠們很快被消滅。</p><p class="ql-block">坡上,一個大娘正在窮追大老鼠,坡地上只有低矮的麥苗,大老鼠無法隱藏,被大娘追上用鋤頭打死。大娘提著大老鼠的尾巴,開心地笑著說:“我的娃兒可以打牙祭了?!薄八娴囊没厝コ裕俊崩钿搯??!袄鲜笕庖彩侨饴铩!滨舜鬆?shù)呐畠赫f。“都說好吃。我沒吃過。</p><p class="ql-block">跛大爺叫楊宗齡,有一個女兒兩個兒子,沒有老婆。住的房子是草房。我們住的這個院子是瓦房——這是原來地主的房子。</p><p class="ql-block">這個隊以蔡姓為主,蔡姓都住在院子里。第二大姓是謝姓,謝姓都住在院子的左邊,一個不成形小院,全是泥墻草房。院子右邊坡上也是一排泥墻草房,住著跛大爺、蔣石匠、楊會計、邱哥邱大隊長等四家外姓。 </p><p class="ql-block">跛大爺?shù)呐畠候湴恋卣f:我們的草房蓋的是山草,不是麥稈,山草十多年都不會爛,麥草幾年就爛了。要是谷草就更差了,兩年就爛了。 </p><p class="ql-block">中午,記分員謝大軍高聲道:“12點了,收工!”大家一窩蜂沖回家,趕快煮飯吃。允許我們在生產(chǎn)隊的地里摘菜。我們?nèi)朔止ず献?,飯做得很香? </p><p class="ql-block"> 下午繼續(xù)挖土邊,沒有人催促干活,第一天的農(nóng)活不是很累。眼看天漸漸就暗下來了,大家都在不時地望隊長,盼望著收工。隊長提起鋤頭走上路邊,大笑兩聲:“哈哈!雞兒戳到墨盤頭——黑毬了。收工!” </p><p class="ql-block">整個冬天的農(nóng)活,大家不慌不忙地干,干一會兒又站著擺幾句龍門陣。婆兒客們說著家長里短,兒子家們說黃段子。蔣石匠說,他去看宣傳隊跳舞,一群花花兒出來邊唱邊跳,“針兒粗來線兒長,家家掛起了老人家的像”,她們舞手、跳,兩個奶子一上一下;又一跳,兩個奶子又上上下下?!鞍パ剑缓每?,不好看!”蔣石匠評價說。</p><p class="ql-block">謝大興說:“不好看?你又看得這么清楚?”兒子家們一陣大笑。 </p><p class="ql-block"> 蔣石匠的老婆是一個黑黑的婦人,出工總帶著兒子,孩子瘦瘦的,3歲多了,獨自在土溝里玩。工間休息時,石匠老婆就坐在土邊,敞開胸,垂下兩個乳房讓孩子吃奶。</p><p class="ql-block">這很讓我們奇怪——這么大的孩子仍然吃奶?</p><p class="ql-block">謝大興是一個干瘦的青年,參加過工作隊,見過世面的,喜歡說笑。他家有全隊唯一的溫水瓶,是參加工作隊的紀念品。他的老婆是一個略顯憂郁的女人,結(jié)婚一年多了,還沒生孩子。有一次她說:金奶奶,銀奶奶,生了娃兒是狗奶奶。似乎是對蔣石匠老婆當眾喂奶的解釋。</p> <p class="ql-block">一個晚上,隊長通知開社員大會。會議在院子中舉行,天黑了,點起兩個大煤油壺燈。隊長高高坐在大石磨上 ,其他人有的站,有的坐,有的靠墻。婦女們高聲說話,我們則靠在水車旁,東看西瞧,很新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隊長清一清嗓,大聲說:“開會了!”摸出一本語錄,隨意翻開念道:“領袖教導我們:什么事都要抓得很緊很緊,抓而不緊,等于不抓。伸著兩個巴掌,當然什么也抓不到?!?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這一條語錄我們沒學過,我們以前一般都用“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作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文質(zhì)彬彬,從容不迫,那樣溫良恭儉讓”之類的。后來又開過幾次會,隊長都是用“抓而不緊”這一條語錄。后來到大隊開會,大隊書記也用這一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今天我們討論工分”隊長接著說。于是他念名字,說“謝大全,9.9分。沒的意見嗎?好!蔡洪發(fā),9.9分,三個犁田的——老董、跛大爺、隊長自己10分。好!”很快,就把兒子家的工分都說得差不多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蔡洪學10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家一直在附和,這時有一個人說話了,是謝大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糞桶大點算個屁!”他板著臉說。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蔡洪學站起來,氣憤地說:“糞桶大點出力就要多些!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隊長也不理他們兩個,很快把工分都定了。討論時工分,偶爾有老農(nóng)民,如蔡老太爺、蔡偏頸子說兩句,其余人都只是聽,并不說話。其實差距也很小,但大家都覺得自己低了,但卻都不說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過了這么多年,想起這第一次會議,感到中國就是這樣的一個文化習慣,對領導人不滿意卻無條件的服從。這是一個深層的習慣,大家都這樣,所以中國才會有幾千年穩(wěn)定的封建社會歷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們是按照兒子家最低的定——9.5分。婆兒客最高是8分。其實冬天婆兒客和兒子家干的活都一樣,但工分不同。未成年的孩子5分,孩子們一般不與大家一起干,他們的任務是割草喂牛。學齡孩子基本上都上學,大部分小學畢業(yè)就不上學了。唯有蔡老爺子的兒子繼續(xù)到鎮(zhèn)上的中學念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這就是大寨式工分,大鍋飯,基本平均。這兒的勞動日一般在0.3元左右,勞動一天,算成工錢就是三毛不到。婆兒客不挑糞,不下田,其他與兒子家一樣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春天來了,下田插秧、上山種棉花,都是很累的農(nóng)活。簡陽插秧是帶泥一起插,叫“鏟鏟秧”,先用專門的鏟子連泥帶秧苗一起鏟起來,放到秧盆里,秧盆有點像家里洗澡用的大木盆,只是沒有腳,下面是圓滑的,可以在水上劃船一般劃走。田里牽上一根長繩,大家沿著長繩退著插,插成直線。插秧時,背始終彎成90度,很快就開始發(fā)痛,一天下來,背就像要斷了一樣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天旱無雨,秧插不下去了。隊上安排一臺三人水車,一臺兩人水車,兩臺四人水車,成立了抽水隊,每天從小河里車水,四臺水車接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能夠不插秧了,真高興,我們都去參加車水。四人坐在一個木架上,前面有扶手,用腳使力蹬踏板,蹬了兩天以后,每個人的屁股上都磨出了血泡。連續(xù)車了十來天,總算把秧苗插下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四月春濃,黃狗大山坡上原來一叢叢不起眼的帶刺的灌木,忽然開出了白中略帶點黃色的花,花很快就覆蓋了整個樹叢,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大大的白球。山坡上東一個、西一個白球,整條山溝都香噴噴的,芬芳撲鼻。我們折一長條,插在自家墻縫里,香氣滿屋。這就是傳說中的“七里香”。</p> <p class="ql-block"> 初到農(nóng)村的生活不錯,國家每月免費供應35斤大米,半斤菜油,每月可以買半斤肉,比我在城里時生活還好一點。</p><p class="ql-block"> 禾豐鎮(zhèn)逢場,原來3天趕一次場,現(xiàn)在上面規(guī)定10天才趕一次。我們當然不能錯過,同學們都上街來趕場。知青們興高采烈的相互打著招呼。我們裕民大隊集中了學校的籃球隊、宣傳隊大部分主力,共21個知青,5女16男,自然成了一個大的群體。</p><p class="ql-block"> 內(nèi)江城里正在反奇裝異服,街上有糾察專剪小管褲。這兒沒人管,就有幾個知青身著小管褲,洋洋得意地在街上走。鎮(zhèn)上只有一條街,估計150米長,在街上轉(zhuǎn)夠了,就去供銷社球場打籃球。鎮(zhèn)上以供銷社職員和中學老師為主的籃球愛好者們主動和我們聯(lián)系,要和我們比賽。我們校隊的主力基本上都在裕民大隊,籃下有李為民1.83米的身高,絕對控制籃下,后衛(wèi)陳蜀學能突能投,張有訊底線投籃很準,劉澤進、伍順明是靈活的前鋒,我二哥有身高也有很好的力量。隊伍整齊,訓練有素,號稱中距離配合籃下,是內(nèi)江市中學籃球的一支勁旅。鎮(zhèn)上這支臨時搭起來的隊伍不是對手,我們以大比分贏了他們。</p><p class="ql-block"> 贏了球很高興,同學們決定再亮一手。在一次趕場的時候,同學們來到鎮(zhèn)上的劇場。劇場有一個木搭的劇臺,兩米高,下面是塊空地,可以容納兩百觀眾。幾個同學在門口吆喝,樂隊就在臺上奏響音樂,好奇的農(nóng)民一會兒就來了許多,站在臺下看戲。樂隊很簡陋,只有三把二胡一只笛子,沒化妝也沒統(tǒng)一服裝,但同學們表演起來可一點也不含糊,都是革命節(jié)目,如“抬頭望見北斗星”、“草原上升起了不落的太陽”、等等。有男聲獨唱女聲獨唱還有男聲小合唱,以及全部是男同學的舞蹈。</p><p class="ql-block"> 1969年的簡陽農(nóng)村,非常閉塞。農(nóng)民們基本沒有出過遠門,只有少數(shù)幾人進過城。這兩次活動,讓裕民大隊知青名聲大振。</p><p class="ql-block"> 沒過多久,李為民趕場時去食品公司割肉,不知怎么就與割肉的刀兒匠吵起來了,刀兒匠提一把刀就沖出來,被人拉住,沒打起來。過了一陣知青們聽說了,再去肉鋪看,已關門,大家準備散去,卻有供銷社的人來,說,矛盾誤會了,供銷社請客,請裕民大隊全體知青吃飯。</p><p class="ql-block"> 知青們高興的在供銷社辦的館子吃飯。席上,供銷社主任說了一些什么話,大家也不太聽,吃肉喝酒,很快樂。</p><p class="ql-block"> 能吃肉,是很快活的事。我從未喝過酒,這次第一次喝,覺得非常辣。每桌一個瓷碗,輪流著喝。吃完飯,只覺心跳,頭暈,難受得坐臥不寧。</p><p class="ql-block"> 當時,知青們最喜歡的衣服是軍裝。一批轉(zhuǎn)業(yè)軍人復員回鄉(xiāng),他們也來趕場。從鎮(zhèn)金鎮(zhèn)過來幾個知青,說,別的地方都在搶軍帽,很好玩??匆娙齻€復員軍人戴著軍帽,一排走著,鎮(zhèn)金過來的同學說:搶吧?七、八個同學迎過去,從三個復員軍人身邊擦身而過的一瞬間,伸手摘了他們的軍帽。</p><p class="ql-block"> 三個人愣了,回頭看知青正不慌不忙地離開,手中還玩著軍帽。三個復員軍人惱了,轉(zhuǎn)回身搶軍帽。搶不著揮拳就打。</p><p class="ql-block"> 這一群知青雖然只有16-17歲,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靈活的躲過他們的拳頭,立刻反攻。又有許多不知怎么回事的知青加入混戰(zhàn)。三個復員軍人雖然身強力壯,但抵不住知青人多勢眾,見勢不對,他們想往區(qū)公所撤,在區(qū)公所門口被圍住,兩人被打倒在地,知青們揚長而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五月,知青同學們在街上趕場玩到中午,準備各自回去,突然聽到一個消息,鄰近的云龍鎮(zhèn)知青被打了!云龍鎮(zhèn)是內(nèi)江三中的同學,與我們并不熟,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一會,李杰開始沒說話,突然說:“天下知青是一家,肯定要去救,攔一個車去!”</p><p class="ql-block"> 大家都同意,于是在場口等著,看見一個大貨車過來,上前攔住叫它向云龍開。司機不敢違抗,我們60多人上車趕往云龍。</p><p class="ql-block"> 到了云龍鎮(zhèn),每人到供銷社提一個根鋤頭把。街上關門閉戶,看來風聲已經(jīng)傳到,人們都躲了。到醫(yī)院看傷員,七八個被打傷的三中同學躺在醫(yī)院里,說是鎮(zhèn)上組織的復員軍人帶領著幾百農(nóng)民打的。30幾個知青都被打了。街上轉(zhuǎn)一圈,冷冷清清,沒有人也沒有車,大家商量:只有走回去了。有20多里路,走吧,大家就往回走,但張德友、梅學俞等七個同學不想走,要等著攔車回去。我們走回裕民大隊,大家擠在一起,一張床上睡4個人,過了一夜。</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起來,準備到鎮(zhèn)上去看一下,路上碰到一個同學,慌亂的說,“不要去,不要去,街上兇得很!”他說,街上有復員軍人守街口,知青全部要搜查,他的軍用皮帶被取了,還打了他幾下。</p><p class="ql-block">“管他的,我們?nèi)タ匆幌?。?一個同學說。</p><p class="ql-block">“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們到簡陽去?!本驮诖蠹易h論紛紛,莫衷一是的時候,李杰皺著眉說。</p><p class="ql-block">“走,到簡陽!”大家立刻順公路向簡陽進發(fā)。路上又有幾個同學加入,并進一步介紹情況,說是每個鎮(zhèn)都成立了“人民保衛(wèi)大軍”,復員軍人們都集體住在鎮(zhèn)上,每個人一根木棒,見知青就打。</p><p class="ql-block">大家慶幸沒有到鎮(zhèn)上去,但前面要路過江南鎮(zhèn),稍一商議,決定繞道走。不走大路,走小路到簡陽。</p><p class="ql-block"> 一路唱著歌,走到簡陽。當時最喜歡的是蘇聯(lián)的情歌,如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紅莓花開、小路等。也有知青歌曲,如娜娜之歌、告別山城等。張勇說:“先到縣革委去?!庇谑俏覀?0幾個知青涌進縣革委,縣革委已經(jīng)下班,我們到處亂轉(zhuǎn),終于有一個干部出來,安排先到食堂吃飯,吃了飯安排在一個中學住下。</p><p class="ql-block">“不能就這樣就算了。我們?nèi)ニ追鶚苏Z!”張勇說。</p><p class="ql-block">天已經(jīng)黑了,我們在街上亂串,一群人邊走邊學雞叫狗叫,嚷嚷的鼓噪。找到一個文具店,上前擂鼓一樣用力敲門大喊,一個中年男人畏畏縮縮的開門。</p><p class="ql-block">“我們要借一點紙、毛筆、漿糊,刷標語?!崩罱軐λf。</p><p class="ql-block">“好,好。”他連連答應,立刻就拿出來紙筆墨。我們打借條,他說“不用、不用?!?lt;/p><p class="ql-block">在街上糊紙寫大幅標語,大家很熟練的。寫什么呢?寫一副“堅決鎮(zhèn)壓簡陽土匪!”大家都說,“好!”</p><p class="ql-block">很快寫好了,白紙黑字,很有一點殺氣。大家都很滿意,回去睡覺。</p><p class="ql-block">第二天第三天,縣里各個地區(qū)的知青又來了許多,傳來更多令人氣憤的事情。幾天時間,簡陽城里已經(jīng)有600多知青,滿街都是。標語也增多了,而且都充滿殺氣。首先聽到的消息是,留在云龍沒走的張德友等7人,我們大隊人馬剛走,他們就被重新出來的上百名保衛(wèi)大軍痛打,全部重傷,但一個復員軍人在打架中也被刺了一刀成重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內(nèi)江市革委知道情況,派了各校的工宣隊員來勸慰大家,又動員知青家長們來勸,軍分區(qū)也出面讓學校頭兒們不要成立組織。幾天后,市革委決定讓全部知青乘專列火車回內(nèi)江。</p><p class="ql-block">應該說,市革委作了一個非常及時的正確決定,阻止了事態(tài)的進一步惡化?;氐絻?nèi)江,同學們就散開不集中,成立組織的事不了了之。我不知道是誰做了這樣一個果斷的決定,當時如果時間再拖幾天,就很可能發(fā)生大的流血事件。在火頭上的幾百名知青的殺傷力是很大的。應該為當時作出決定的領導記上一功。</p> <p class="ql-block">3、體驗艱辛</p><p class="ql-block"> 回家住了兩個月,市里通知大家回農(nóng)村去。</p><p class="ql-block"> 回到生產(chǎn)隊,隊里已經(jīng)給我們建了新房,泥墻草頂,我和二哥住一套,有兩間臥室一個廚房,李鋼單獨一間。新房比原來的房子小,但廚房與臥室分開了,家具有一個米柜,二張床,一張寫字桌,都沒上漆;廚房有一個土灶,一個大水缸兩個水桶,農(nóng)具有鋤頭,糞桶,鴛箕,設施齊全,我們很滿意。</p><p class="ql-block">農(nóng)村里沒有電,沒有自來水,沒有廁所,吃水靠每天從井里挑回儲在大瓦缸中。晚上點煤油燈,大小便是在豬圈的糞坑邊進行,沒有明確的男女廁,有遮蔽的是女廁,沒有遮蔽的是男廁。男人們解小便轉(zhuǎn)過身就行,說是“拉尿不看人,看人搞不成”。 </p><p class="ql-block"> 隊里傳達上面文件,不許知青相互串門,不許經(jīng)常上街,上交匕首刀具。我有一只匕首,平常插在墻上,農(nóng)民們都知道,但我堅持不繳,邱哥來勸,我說是用來削紅苕皮的,如果要打架,鋤頭扁擔菜刀更有威力,應該繳這些東西。</p><p class="ql-block"> 真正的考驗在后面。國家規(guī)定,9月底我們的供應糧結(jié)束。我們沒把這個規(guī)定當回事,每個月都吃光供應糧。我們回隊上后,很快就沒有糧了,隊上不再允許我們摘蔬菜,柴火也不再提供。我們的自留地上紅苕尚未長大。小春的麥子我們分了三十斤,拿到鎮(zhèn)上換成掛面,天天煮掛面吃,連吃幾天吃的胃內(nèi)發(fā)燒反胃。但能有掛面吃的日子也很快過去了,很快就面臨沒有米、沒有菜、沒有柴的局面,我去找隊長,跛大爺說:“你們以前為啥不節(jié)約?天天吃干飯。你看隊上有哪家天天吃干飯?”</p><p class="ql-block">以前真沒注意農(nóng)民們吃的什么,隊長這么一說,我才發(fā)現(xiàn)農(nóng)民確實沒吃過干飯!都是在鍋里煮紅苕,家有小孩的,在鍋里丟一小把米,飯熟時細心地把米撈出來小孩吃,大人基本不吃。就是結(jié)婚這么大的喜事,也是煮紅苕飯,飯里有一大半紅苕。麥子也是打成粉,連麥麩一起,煮面坨坨吃。掛面只有老人才吃。</p><p class="ql-block">老貧協(xié)主席說:“見面都問,吃了飯了?其實應問,吃了紅苕了?嘿嘿?!边@個高大的老頭,孤身一人沒有結(jié)婚,另外還有一個老頭也沒結(jié)婚,隊里的姑娘都嫁到成都平原農(nóng)村去了,中青年未婚的還有鐘家兩兄弟、蔡家兩兄弟。</p><p class="ql-block">沒飯吃,我去找邱大隊長,邱哥讓隊上從種子糧里給了我們10斤谷子五斤麥子,再抱一捆柴火,以后就什么都不給,全靠自己了。</p><p class="ql-block">幾天就吃完了這點糧,沒有吃的,只好去挖自留地的紅苕,紅苕只有指頭般大,總算能夠充饑。好不容易熬到了生產(chǎn)隊稻谷成熟,但由于今年天旱,谷子收成也很差,我們?nèi)齻€人共計分了25斤稻谷,剛打成米,來了幾個同學,一頓就吃掉了大半,幾天之后就又面臨饑荒局面。去找邱哥,這次他說沒有辦法。</p><p class="ql-block">只好繼續(xù)挖自留地的紅苕。還算好,紅苕長得很快,不用擔心吃完。在自留地紅苕還剩一半的時候,生產(chǎn)隊開始挖紅苕了。缺糧的問題解決了。</p><p class="ql-block">我小心地把分得的玉米稈、麥稈、棉花稈等捆好堆放在墻角屋檐下,不能再犯有了糧卻沒有柴火的錯誤。</p><p class="ql-block">每頓飯都是紅苕,很快就吃膩了,變化花樣,吃紅苕片、紅苕絲、在紅苕里加辣椒——都不頂用,最后發(fā)現(xiàn),還是農(nóng)民的吃法最好,最長久,就是將紅苕切成坨煮熟就著湯吃。什么都不用想,收工回家,立刻把紅苕削皮切坨,放到鍋里,蓋上瓦鍋蓋,燒火煮開幾分鐘后就不管它,收拾一下家務出來,紅苕自然就已經(jīng)熟了,連湯帶水吃上三大碗,肚子脹得溜圓,還留下一碗,在出工中途回來吃。</p><p class="ql-block">紅苕不禁餓,吃很多也會很快就餓了。出工時,肚子餓了就變得有氣沒力,一挑糞在肩上變得格外沉重,步履艱難。</p><p class="ql-block"> 當時不允許農(nóng)民自己養(yǎng)豬,更不許殺豬,生產(chǎn)隊養(yǎng)了幾十頭,要上交供銷社的。到夏天的時候,有一頭肥豬生病了,大家非常高興,趕快找來獸醫(yī)鑒定證明,然后就可以殺掉。全隊集體休息一天,男女老少都集中在院壩里,謝大權(quán)謝大興和幾個人在在山腳的池塘土坎上挖了一個灶,婆兒客們馬上搬柴燒水,蔡家兄弟把豬牽出來殺了,孩子們歡天喜地的跑來跑去,整個生產(chǎn)隊都洋溢著一派歡樂過節(jié)的氣氛。</p><p class="ql-block">煺毛,開膛破肚,砍成大塊,放進鍋里煮。煮熟后切成小塊,不論內(nèi)臟還是頭蹄,都切了放在一個大簸箕里。豬肉的香氣越來越濃,孩子們開始不再跑來跑去,以簸箕為中心,緊緊地圍繞在簸箕周圍,眼盯著切肉的刀。</p><p class="ql-block">我們分了一碗肉,回去用海椒炒一下,真的很香。第二天出工,大家還在回味,蔡老太爺感嘆道:“只要是肉,就是用爛谷草來煎,也香!”</p><p class="ql-block">蔡偏頸是蔡老太爺?shù)谋炯倚值?,他只有一個20歲的兒子,他的兒子蔡覺新沒有讀過書,連縣城都沒去過。畢竟是年輕人,覺新也想出去,謝大興逗他:“我?guī)愕胶嗞柸タ椿疖嚕俊鄙a(chǎn)隊組織到簡陽城里去賣紅苕,因為城里紅苕8分錢一斤,禾豐鎮(zhèn)只有4分一斤。借了兩部架車,每部架車可以拉1000斤紅苕,準備每部車用4個人拉。很不容易進城一次,兒子家們非常興奮地準備著,可是謝覺新還是不能去——偏頸堅決不許。</p><p class="ql-block">我們凌晨2點就出發(fā),在漆黑的夜里,大家使勁拉著架車,順公路進城,張德元養(yǎng)的大黑狗也歡快地跟著跑前跑后,天剛亮,我們就進了城,選了一處當?shù)赖慕诌?,不慌不忙的擺開我們的紅苕。</p><p class="ql-block">我們的紅苕很漂亮,紅皮白心,城里人很喜歡,一個多小時就賣完了。我們肚子都餓了,但舍不得用錢去館子吃東西。餓著肚子,大家到了火車站,看火車那龐然大物吐著粗氣轟隆隆的飛馳,沒看見過火車的農(nóng)民都驚呆了,嘆道:“哇呀!火車硬是大嘞?!?lt;/p><p class="ql-block">看了火車,大家才興猶未盡的拖著架車走回家?;氐疥犂铮@一次的經(jīng)歷又可以說上許多天。特別是我買了一支冰糕,大家輪著都咬了一口,吳二爺咬了一口之后抽一口涼氣,說了一句經(jīng)典的話:“哇呀!冰糕硬是冰嘞!”</p><p class="ql-block">后來生產(chǎn)隊又組織大家挑胡豆到成都雙流去換大米,共去了十多人,這次因為要翻山,不能用架車。我沒有去,因為一想到要肩挑100斤走150多里路,還要翻過龍泉山,我的肩膀就開始發(fā)痛。</p><p class="ql-block">跛大爺楊宗齡取代謝士林當了隊長,謝下臺的原因是,他在國民黨軍隊里吹過號。公社覺得他有歷史問題,把他隊長撤了,他也不以為惱。隊上的農(nóng)民們肩上挑著糞,肚子卻癟著,總說牢騷話。蔡老太爺說:以前幫地主干,農(nóng)忙時還有肉吃;現(xiàn)在幫公社干,只有吃紅苕。我說,這個話有點反動哦。他笑了,進一步解釋說:以前地主農(nóng)閑時也吃紅苕,但農(nóng)忙時肯定要割肉打酒招待長工短工,不信你問。老農(nóng)民們都承認是這樣。</p><p class="ql-block">老太爺說,現(xiàn)在比起五九年好多了,那時啥子都沒得吃 餓死好多人。我后來知道 因為簡陽縣在五八年大躍進時吹牛最厲害,說自己水稻畝產(chǎn)達到一萬斤 ,因此公社名字改為禾豐。但吹牛之后的結(jié)局是大家沒飯吃 又不敢說 ,所以餓死好多人。</p><p class="ql-block">弗洛伊德說:“人若落入一種無法擺脫的痛苦之中,到了難以承受的地步,就會把這種痛苦看作是幸福,用這種方式來尋求解脫?!鞭r(nóng)民們不停的吃苦,覺得這是本來就如此的事,不值得去思考,所以就無所謂痛苦或幸?!@有點像魯迅說的“麻木”。但與城里人們所不同的是,他們不怕說錯話就會當反革命,所以隨便說。 </p><p class="ql-block">跛大爺是一個極瘦的50來歲的老頭。臉上基本沒有肉,但眼睛卻閃著精光,有一股殺氣。他一只腳長一只短,走路時長的那只就老在短的那只前面迂回。他土改時就當鄉(xiāng)長了。在1958年大躍進時,因為農(nóng)民經(jīng)常需要“挑燈夜戰(zhàn)”,而且是以“社”為單位,常常走很遠去勞動,加上吃不飽,所以經(jīng)常有人偷懶。他組織了一幫打手,監(jiān)督農(nóng)民勞動,偷懶的都要挨打,有一次卻把鄉(xiāng)書記的老婆打死了,為了這個錯誤,他下了臺不再當干部。</p><p class="ql-block">現(xiàn)在重新當隊長,他仍然是殺氣不減當年,一次他手拿竹竿,去打一個老太婆,這個老太婆因為年紀大,跛大爺要她去干活她也不干,所以打她。跛大爺對我們知青也是窮兇極惡,評價我們時常說:“硬是認得到幾個狗腳桿字了,有啥子了不起!”</p><p class="ql-block">挖了紅苕點麥子,這是大春最忙的時候,每天都是肩不離擔,雖然也學著偷懶,但幾天肩就紅腫了,很痛。鐘德元是我們鄰居,說:三天肩膀四天腳,十天才知腰桿硬。過了三天肩膀就痛過了。果然,幾天后,肩開始不痛了,肩上開始出現(xiàn)一層繭子。</p><p class="ql-block">農(nóng)活太累了,八隊的知青張丕本來找我,約我出去轉(zhuǎn)耍一圈。</p><p class="ql-block">張丕本瘦瘦的,極愛畫畫,是我校公認的一流高手。他們班上的同學都喜歡叫他在自己的書本上畫插圖。他用鋼筆隨筆畫來,筆觸流利準確,構(gòu)圖也很漂亮自然。我也喜歡畫畫,聽他說一起出去畫畫,立即就答應了。</p><p class="ql-block">我們先到了同學何平那兒,畫那里的小河石橋,第二天到張丕本的姐姐那里,畫那里的梨樹林、巴茅草坡。我們沒有顏色、畫筆、畫紙,只有一支鋼筆,一個學生作業(yè)本,是自得其樂的畫者。</p><p class="ql-block">張丕本有一顆不安定的心,我感覺他不僅僅是畫畫,其實他的心在流浪。就像王洛賓,總在追尋,尋找那天邊的歌聲。他有很高的畫畫天分,不僅僅是能畫“像”,而是能在畫中展示所思所想,寥寥幾筆,余味無窮。</p><p class="ql-block">在農(nóng)村轉(zhuǎn)了幾天,他說,在簡陽城里有一個同學也喜歡畫畫,我們?nèi)フ宜?lt;/p><p class="ql-block">早上沒吃飯就出發(fā),走到簡陽已經(jīng)下午。那個同學在廠里上班,他沒請我們吃飯,更談不上一起去畫畫,而是叫我們?nèi)フ宜粋€姑姑,她住在城外,安全。原來昨天剛發(fā)現(xiàn)一幅反動標語,全城正在戒嚴搜查。我們找到他的姑姑,她剛開會回來,也傳達了文件,看見我們,很不高興,安排我們睡外間的床,叫我們明天一早就走,然后就不管我們了。</p><p class="ql-block">早上出門到晚上也沒有吃一頓飯,肚子餓得咕咕叫。張丕本說:“現(xiàn)在就是精神病都不敢說錯話嘛,寫啥子標語嘛?”我回答說:“只有明天早點走了?!碧靹偭粒覀兙推鸫?,走到街上,肚子更餓了。</p><p class="ql-block">張丕本說:我們到靈仙廟去,有一個同學距靈仙廟火車站很近,我們坐火車過去,走不了多久就可以到了。我想,如果回生產(chǎn)隊去,要餓著肚子走好幾個鐘頭。不如就聽丕本的。 到了火車站,丕本很有經(jīng)驗的去看火車門上的門簽,終于找到一個成都方向貨車,爬到車頂坐好,等了不久,車就開了。但沒想到的是,靈仙廟是一個小站,火車不停,看著已經(jīng)遠去的靈仙廟,張丕本一點也不慌張,說:“干脆到成都?!?lt;/p><p class="ql-block">到成都已是中午1點鐘,由于是坐在車頂上,我們滿身煙塵,臉上邋遢。丕本說,他孃孃在氣象局,我們從成都東站走向在西邊的氣象局,走了2個小時,到氣象局一問,看門人說,她下鄉(xiāng)去了。</p><p class="ql-block">沒有辦法,只能往回走。又到了火車東站,這次我們仔細的看門簽,確定是一列每個小站都停的車才上去。這次我們上的是一個空悶罐車,在里面等了許久,也不開車,肚子一陣陣的難受,也只能忍著。眼看天漸漸的黑了。</p><p class="ql-block">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哐當!”巨大的聲音驚醒了我,車開了。</p><p class="ql-block">醒過來后有點興奮,張丕本說:“有一碗紅苕稀飯吃就巴適了”。我回答說:“紅苕湯都可以?!薄拔椰F(xiàn)在知道幸福是什么了,就是紅苕湯!”</p><p class="ql-block">天快亮時,我們到了靈仙廟,果然沒走多久也就到了同學家,敲開門,就問,“煮點稀飯行不?”同學夢猶未醒,說:“你們自己搞嘛?!庇稚狭舜?。我們立即去找出紅苕,快速煮了一鍋紅苕湯。餓了三天,第一次吃飯,“哎呀,吃飽的感覺真好!”</p> <p class="ql-block">4、315文件</p><p class="ql-block"> 重新回到生產(chǎn)隊,吃飽紅苕湯的幸福感很快就沒有了。天不亮就出工,天黑了才回家,每天都是一個字——“累!”</p><p class="ql-block">開始懷疑自己活著是為了什么?就為了出工,吃紅苕湯?出工、吃紅苕湯是為了自己活著?這樣的生活有什么意義?農(nóng)民們已經(jīng)這樣生活了不知多少年,卻沒有我這樣的問題??磥砣舜_實不應該想得太多,老老實實,有吃就吃,沒吃就餓,就不會有煩惱。</p><p class="ql-block"> 知青們也沒有過去逢場必趕的勁頭,偶爾去趕場,相逢時大家沒有了過去的興奮。</p><p class="ql-block"> 突然聽見一則消息,我們年級的一個同學喝農(nóng)藥自殺了!因為他也喜歡畫畫,我到他那兒去玩過,看他畫的水粉畫作品,畫的是郭建光等樣板戲的人物。他只有十七歲,他死之前,把自己的畫具畫筆清理擺放得整整齊齊,可見他對生的留戀,對畫的留戀,然而他還是死了。</p><p class="ql-block"> 大家都沒說話,沒有評論,也沒有驚奇——在廣闊天地里已練成麻木人。</p><p class="ql-block">春天又來了,自留地該插紅苕苗了,我沒有紅苕苗,生產(chǎn)隊不許我們用隊上培育的苗子。要等隊上栽完了以后,有剩,就給我們。我注意到另一個隊培育的紅苕苗,距我們自留地不遠,晚上等天黑了以后,悄悄地溜到哪兒,四處看一下,沒人,于是到苗床里用鐮刀不慌不忙的割起來。割得差不多了,抬起頭休息一下,突然,一張人臉就在眼前!</p><p class="ql-block">當時就感到心跳停頓了,站在那兒不能動彈。</p><p class="ql-block">這個人戴著草帽,低聲對我說:“割苕藤去種?”我不知怎么回答。他又說,“我看了你一陣了,你身子不要這么高,太容易看到了?!乙瞾砀钜稽c?!?lt;/p><p class="ql-block">聽到這里,我才知道,原來是同行。我仍然心有余悸,趕快將苕藤背起就走。</p><p class="ql-block"> 我18歲了,挑起100多斤重的擔子已經(jīng)不再感到沉重,手上、肩上也起了老繭。</p><p class="ql-block">有些男女知青住到了一起,還聽說有幾個女知青嫁給農(nóng)民了。我能理解,當知青太辛苦了,女知青更辛苦,嫁給農(nóng)民總能得到一點照顧。然而又聽說,我們公社書記,經(jīng)常找學校漂亮的女知青打牌、學習,學校的?;ǖ轿覀兇箨爜硗?,說:公社書記壞得很。經(jīng)常叫幾個女同學到他那里學習,打牌。壞透了。</p><p class="ql-block">有一天,通知我們?nèi)ス玳_會,去了以后才知道是公捕大會,——我們的公社書記被捕了!書記被公安押著,反剪著手,低著頭站在臺上,區(qū)革委主任在宣布他的罪行是強奸女知青10多名。有幾個知青想沖上臺去打他,但被攔住了,宣布判刑11年,書記就被押走了。</p><p class="ql-block">下來以后,我們才知道,上面下發(fā)了一個315號文件,要求保護農(nóng)村的知青們,許多公社領導都被抓了,我們有一點高興,相互之間的串門又開始多起來。</p><p class="ql-block">和男知青們來往更多的的女知青是二大隊的宋未明和李青。有一次她們邀請大家到她們那兒去玩。天黑了,月亮從山頭緩緩升起,水田泛著月光,隱隱可以看見炊煙繚繞在竹林后。農(nóng)村的夜晚很寂靜。</p><p class="ql-block">我們坐在曬壩邊,輕輕唱歌,先是隨意的合唱,后來女聲獨唱,男聲獨唱,歌聲在空曠的山間悠悠而逝,更泛起大家心中的惆悵。</p><p class="ql-block">小宋提出要跳舞,她走到曬壩中間,忽然身子拔高,雙手舉起,右手猛地劃下來,“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自己邊跳邊唱,唱的聲音不大,跳得卻干脆利落,英姿颯爽,很有激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宋未明與七隊的黃鋒開始談戀愛了。黃鋒是一個非常精神的小伙子,個子不高,但眼大有神,說話風趣活潑,很受大家喜歡。宋未明則是校舞蹈隊的骨干,長得也很漂亮。</p><p class="ql-block">農(nóng)村生活的艱辛,并沒有澆滅愛的火焰,我也希望有一個女朋友。</p><p class="ql-block"> 我想看看我班的女生。我先到同班同學王志軍那里,他帶我到劉海英那里,劉海英是我們讀書時的班長,她又約了幾個人,大家一起到簡陽縣城去玩一天,在縣城里瞎逛一天,然后走路二十多里回去。</p><p class="ql-block">王志軍所在生產(chǎn)隊的條件要好一些,吃飯沒問題。</p><p class="ql-block">他說,有個知青用絕招到鎮(zhèn)上去偷雞。他用一把米,慢慢撒成一條線,吸引雞到預先看好的地方去,待雞吃米走到面前,他蹲下突然抓住雞脖子,扭到翅膀后夾住,然后放到書包里,氣定神閑的走回家。</p><p class="ql-block">那時男知青們遇到一起,喜歡擺自己偷東西的故事,我也偷過隊上的南瓜、大頭菜,還到鎮(zhèn)上偷過一只兔子。農(nóng)民們本來極樸實醇厚的,原來可以夜不閉戶,知青來了,有點危險了。 </p><p class="ql-block">原來在城里造反、革命的知青,是何等的意氣風發(fā);經(jīng)過廣闊天地煉紅心,卻變得好吃懶做,有時還偷東西,農(nóng)民們越來越討厭知青了。</p><p class="ql-block">劉培東常到我們大隊來玩。他是一個很受歡迎的同學,個子很矮,眼睛只有一條縫,睜不開,看什么都要仰起頭來。所以得了一個恰當?shù)木b號“望眼”。但他卻從來沒有為自己形象發(fā)愁,照樣幽默機智,文彩照人。叫他“望眼”,他也不惱,在他家的墻上,甚至題詩道:最苦聯(lián)山遮望眼,河東極目是故鄉(xiāng)。</p><p class="ql-block">他總是穿得整齊時尚,當時流行小管褲,白網(wǎng)鞋,他的白網(wǎng)鞋白得耀眼,管褲筆直。他的家境,是比較窘迫的;他的體力,似乎也不能得到農(nóng)民認可,但總是看見他高興地說笑,也總是有許多男女同學喜歡到他那里去玩?!巴邸币呀?jīng)成為一個很有影響力的名字。</p><p class="ql-block">他特別能講故事,他經(jīng)歷或者他聽說的事情,經(jīng)他一描述,就變得精彩無比。</p> <p class="ql-block">5、修建水庫</p><p class="ql-block">1970年是我知青生活最艱難的一年。連續(xù)兩年干旱,最嚴重時吃水都困難。盡管大家一年到頭沒有休息過,但生產(chǎn)隊的工分是負值,糧食也不夠吃,幸好有紅苕抵擋,總算沒餓著。</p><p class="ql-block">1970年春,隆昌縣逃難的農(nóng)民來到簡陽,隊里的農(nóng)民盡管自己也窮得叮當響,但卻可憐逃荒的農(nóng)民們,每一家都是打開紅苕窖,慷慨地給與這些逃難者。 </p><p class="ql-block">這時我才理解人少地多的優(yōu)越性。有的同學分配到了龍泉山,山高坡陡交通不便,但卻有吃不完的糧食。我們這個隊人均1畝多地,3分田,我開始回想當初如果不換生產(chǎn)隊,那個尖子山下的隊可能吃飯不成問題,因為人少地多。</p><p class="ql-block"> 1971年,縣里決定要修水庫,打通龍泉山,從都江堰引水過來,改變簡陽干旱的狀況。農(nóng)民們不愿離家太遠,推我去修水庫。</p><p class="ql-block">我到了龍泉山,首要任務是修建工棚。我和3個農(nóng)民為一組,用架子車送木頭柱子、竹子、席子等。大家都沒拉過車,我自告奮勇拉中杠,其余農(nóng)民在兩邊拉。在一個長長的下坡時,擔心剎不住車,我讓農(nóng)民們在后面拉著。</p><p class="ql-block">開始慢慢的走,但隨著坡越來越陡,車也越開越快。平時剎車使勁往上抬車杠子就行,但由于裝了許多長長的竹子,車杠往上抬也剎不住。兩邊拉的人開始還向后拉著,后來跟不上了就拋開繩子不拉了。</p><p class="ql-block">速度越來越快,我被夾在車杠之中,被車帶著,只能盡力向前跑,耳邊風生呼呼,大腦一片空白。</p><p class="ql-block">前面是一個急轉(zhuǎn)彎,但車已經(jīng)轉(zhuǎn)不過來,眼看著就向懸崖飛奔而去。車突然被一塊大石頭擋住輪子,我也被腳下的石頭絆了一下,身體飛撲而出。</p><p class="ql-block">路邊的石頭救了我一命,我趴在地上,全身劇痛,衣服褲子都擦破了。等后面的農(nóng)民跑到,我已經(jīng)坐起來,看看下面,是一個幾百米高的懸崖,如果不是被石頭擋住,車毀人亡毫無疑問。</p><p class="ql-block">我慢慢站起身,除了一點擦傷,沒有大礙。</p><p class="ql-block">工棚建成,我到采石場去配合石匠們。石匠們將石頭打出來,我們8個人負責把石頭抬上馬路。另外有人用架車拉走。</p><p class="ql-block">抬石頭不僅要力氣,也要技術(shù)?!罢骖^杠、假火尾”,是說領頭的人是技術(shù)最高,后面的人差一點?!邦^繩、二杠、中橫牛”,是說領頭人拿捆石頭的大繩子,后面的人拿杠子,中間的人則拿“橫牛”,橫牛是杠子下面的杠子。</p><p class="ql-block">兩個人抬石頭簡單,一繩一杠對拱,四個人抬就要用一根橫牛,兩根杠子,8個人要用一個大橫牛,兩根小橫牛,4根杠子。人要再多,那就非常專業(yè)了。繩子要是捆不好,甚至無法抬起來——由此可見“頭杠”的技術(shù)性。</p><p class="ql-block">我們的頭杠是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抬腳棒。我因為長得高,當火尾。頭杠捆好石頭,大家穿好杠子、橫牛,“上肩!”頭杠喊道,大家把杠子放在肩上,都半蹲著等待頭杠發(fā)出號令?!捌穑 鳖^杠一聲大喝,大家站直身體,將石頭抬離地面。我看看大家都準備好了,喊道“好!”頭杠緊接著喊:“走!”站在左邊的就先邁左腳,右邊的先邁右腳,一步一步,踏實了再整整齊齊向前走。</p><p class="ql-block">兩步以后,頭杠就開始喊號子。號子也是調(diào)節(jié)步伐節(jié)奏快慢的號令。頭杠會根據(jù)路況、石頭輕重,喊出不同節(jié)奏的號子,他喊一句,大家重復合一句,步伐統(tǒng)一。</p><p class="ql-block">號子也許是原來的山歌,句句押韻,還有點搞笑。比如:多少乖,多少乖,小學生愛穿絆絆鞋,走起路來手腳甩。</p><p class="ql-block">這樣幼稚搞笑的詞,在大家從胸腔最深處用力齊聲吼出之時,就變得氣勢磅礴,勢不可擋。</p><p class="ql-block">抬石頭最害怕的不是墩子石,而是石板。因為石板是根據(jù)石頭的紋路來確定開石的位置,所以有時很薄,有時很厚。有一次頭杠捆好了一塊厚石板,大家上肩一發(fā)力站起,太沉了,我的腰一軟,頓時就將頭壓向石板,幸好對手也立刻蹲下,不然我就會受傷了。據(jù)說最嚴重會半身不遂。</p><p class="ql-block"> 重新來過,同杠的對手比我矮,比我力氣更大,就將繩子向他那邊移了幾分,并讓我先發(fā)力半站起來,他才慢慢發(fā)力站起。他站起之后,我只覺得身上的肋骨在一條條的擠壓到一起,腳也在往下沉,我咬緊牙關,堅決挺住。頭杠在等我喊出“好”字,雖然這次沒被壓下去,但我覺得腳邁不動,被釘在那里了。</p><p class="ql-block">站了一會,頭杠知道我可能不行,就喊道,“放下”。放下之后,我已經(jīng)冒出一身汗水。</p><p class="ql-block">但石頭總得抬走,休息一會,頭杠決定換一個力氣更大的做我的對手,將繩子再向他那邊移幾分,叫我先站住了對方再站起來。肋骨依然又被壓緊,但我鼓起勇氣,從胸腔里吼出了一聲“好!”邁開了第一步。邁開了第一步,似乎就輕了一些,我咬著牙,終于把石頭抬到了目的地。</p><p class="ql-block">修水庫沒有工資,生產(chǎn)隊記工分。每月糧食定量45斤,每天可以吃1.5斤。飯是摻了玉米碴子的干飯,以咸菜為主,偶然有新鮮蔬菜。我每頓打一碗半斤米飯就走,害怕停留就會忍不住再打一碗。每星期可以吃一次肉,每人半斤。抬石頭使我食量大無比,吃肉時,肯定要打1斤飯,再把這半斤肉吃下,也仍然不是很飽。</p><p class="ql-block"> 我快變成魯智深了,力氣越來越大,飯量越來越大。</p><p class="ql-block"> 石匠們也有點奇特,幾十個人打石頭,丁丁當當,但只要一會兒,聲音就整齊了,好像有人指揮一樣。每天聽著石匠們擊石整齊的叮當聲,和著頭杠喊出極有韻味的號子,又能吃干飯,甚至每星期還能吃肉,這樣的生活真好,很充實。</p><p class="ql-block">石頭打得差不多了,我們又去水庫大壩挖土填大壩。一個小組五個人,每天的任務是挖1方土,并用架子車運上大壩。我依然是拉中杠,兩邊是兩個拉飛繩的農(nóng)民,另外兩個人負責挖土。工地上不分白天黑夜三班倒,因為全靠人力,建大壩的人據(jù)說有1萬人之多,總之是紅旗招展、鑼鼓喧天,人山人海、車水馬龍。架子車排成長長的隊伍,一輛接一輛拉上大壩。倒了土又折回來重新裝土。我們這個小組很賣力,總是提前完成任務。</p><p class="ql-block">修了幾個月水庫,回到生產(chǎn)隊,隊里正在跛大爺領導下搞建設。</p><p class="ql-block">請了一批資中縣瓦匠,瓦匠們用石頭和泥打了一個窯,然后踩泥做瓦。蔡洪亮被派去給瓦匠們打下手——隊上農(nóng)民們似乎不喜歡與外人打交道,總是派距村權(quán)中心更遠的人,去做這種要和外人打交道的事。蔡洪亮被大家稱作“諷兒”——就是有點神經(jīng),或有點傻的人。</p><p class="ql-block">蔡洪亮是富農(nóng)的兒子,成份不好,但他是師范畢業(yè)生,本來在城里教書,后來因為成份的緣故,1964年四清運動被清退出了教師隊伍,回到農(nóng)村。也許這個打擊很重,他給人的感覺似乎有點傻傻的。</p><p class="ql-block">他干活很賣力,但工分與我們一樣,是兒子家最低分。他家只有他一人,住在我們原來住的正堂屋旁邊角上。我到他家去過,家徒四壁:一張用竹子做的床,一個泡菜壇,一口鍋,一個小水缸,一個碗??繅σ话唁z頭,一挑糞桶。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東西。最叫我吃驚的那張床,真是比狗窩不如。沒有席子,沒有包住棉絮的被套,床上只有稻草和一床黑色的棉絮。也就是說,他睡在稻草上,蓋一床黑棉絮!</p><p class="ql-block">農(nóng)民將他當作取笑的對象,無論怎樣取笑他也不惱。</p><p class="ql-block">他其實是比我們更有知識的知識青年。卻沒有知識青年的待遇和驕傲。農(nóng)民們都不會唱歌,只有他會,他唱起小二黑結(jié)婚:“清凌凌的水來藍盈盈的天……”,瞇著眼,搖著頭,微笑著,很沉醉的樣子。30幾歲了,還沒結(jié)婚,也不可能有女人嫁給他,這歌也許讓他想起了什么,傻笑著的臉上,露出一絲幸福感。</p><p class="ql-block">他干活如此賣力,很快就獲得了瓦匠們的喜歡,一直配合瓦匠們干到瓦全部燒完,。瓦匠們離開生產(chǎn)隊,一天以后,蔡洪亮就失蹤了。當然是瓦匠們把他發(fā)展成為長期骨干了。過了很久都沒回來,邱大隊長說:這是誰的主意,叫蔡洪亮去打下手?他這種成分應該是受監(jiān)督的,這下到哪里去找他?</p><p class="ql-block">農(nóng)村瓦匠四海為家,居無定所,確實不容易找到。也沒有人會去找。我為蔡洪亮找到一個好去處高興。或許干幾年瓦匠后還有可能討一個老婆。</p><p class="ql-block">跛大爺確實有才,他上任以后,燒瓦建起了保管室,保管室前面建了一個大曬壩,曬糧食就方便了。在半山腰建成了一個大水坑,以后就不用從山下挑水上山了。還有幾家人也順便買生產(chǎn)隊的瓦,建起了瓦房。同時,他還將原來各家各戶自己的糞坑全部管起來,集中使用,每年冬天都上山割草和灌木,下到糞坑里腐爛作肥,肥多糧食就更多。1971年底,果然收成好過以往,每家都能分到100多斤稻谷,棉花扛過干旱獲得豐收,工分值也達到創(chuàng)歷史記錄的0.45元/10分了。我們也居然年底分到了30元錢。</p><p class="ql-block"> 我在農(nóng)村當知青三年,調(diào)回城里當工人以后,生活水平大大提高了。但農(nóng)村的情景卻依然總在眼前閃現(xiàn),我想,必須寫下來,記住這段歷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