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王疏影在前，大郎在后，騎著紅鬃馬，兩日后趕回了楊家坡。牛倌老爹蹲在家門口，直愣愣地看著母子二人，一黑一白兩條狗蹲在牛倌身旁。牛倌見夫人和兒子平安到家，方慢吞吞地起身進(jìn)了家門，兩條狗搖著尾巴也跟了進(jìn)去。大郎跳下馬，扶著老娘下了馬，把馬拴進(jìn)后院，進(jìn)了阿婆房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風(fēng)燭殘年的柳婆婆，如同即將耗盡煤油的燈盞，平平地躺在炕上，灰白的頭發(fā)凌亂地遮擋住了部分干枯的面容。有人進(jìn)屋，她也不睜一下眼睛，口里含混不清地不知說著什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郎一個箭步跪倒在阿婆身旁，仔細(xì)一聽，阿婆在叫著二弟毅華的名字，看來老人家知道二弟不見了。大郎輕聲對阿婆說：俺是大郎，俺回來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柳婆婆微微睜了睜眼，下巴動了動，好像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又開始叫二孫子的名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郎不由心潮澎湃，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他強(qiáng)忍著悲傷，勸慰著阿婆道：阿婆，俺一定把二郎找回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王疏影一進(jìn)堂屋，便聞見一股刺鼻的屎尿氣味，她也顧不上旅途勞累，趕忙打開窗子，先把婆婆的便盆拿了出去，又給地上灑了一遍水，拿了苕帚從里到外地掃開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鄰居們看見王疏影母子回家了，便相互轉(zhuǎn)告，不一會兒，院子里站了一圈人。大郎取了小凳子，招呼鄉(xiāng)鄰在院子里涼棚坐下，牛倌從灶房里煮了一壺茶，挨個給大家伙倒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黑子和白子兩條狗，躲在堂屋房檐下，嘴巴搭在兩只前爪子之間，遠(yuǎn)遠(yuǎn)地盯著家里的這群人。黑子跟白子本就和大郎不親，他又一走半年多，狗都分不清他是主人還是客人。再一看他那兇神惡煞的眼睛，更是有點(diǎn)兒懼怕，只好敬而遠(yuǎn)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眾鄉(xiāng)鄰關(guān)切地詢問二郎的消息，牛倌說后山、附近街鎮(zhèn)都尋了好幾遍，連沂水城都找了，連個影子都沒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郎看了楊老爹一眼，問道：二郎沒找過二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俺咋知道！楊老爹被突然的一句問話，弄得臉騰地一下子紅了，他站起身訕訕地說家里有事，先走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傍晚時分，太陽紅彤彤地掛在屋檐上，不一會兒又落進(jìn)了屋后。楊家坡人結(jié)束了一天的忙碌，男人們蹲在家門口看風(fēng)景，女人們忙著喂豬喂羊，吆喝雞鴨上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郎和牛倌一左一右坐在院子里，默不出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沒去康家集找找？大郎看著桌子底下的一群螞蟻在搬家，頭也沒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沒。牛倌也不看兒子，嘆了一口氣，回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郎見老爹不說話，起身向門外走去，牛倌也起身去后院經(jīng)管牛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郎去找平日跟二郎關(guān)系好的徐荒子，想問問二郎離家前的情況。徐荒子正跟老爹在家里拾掇套獸的夾子，見大郎來，放下手中的活計(jì)，趕忙把大郎往堂屋里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郎問荒子知不知道二郎的去向，荒子說自己也不知道，估計(jì)二郎當(dāng)兵去了?；淖诱f前年秋季，他跟二郎在城里看見了征兵的告示，他倆去衙門報名，人家嫌年紀(jì)小，沒收。不過現(xiàn)在不是征兵的時候，有可能去城里扛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郎回到家里，母親把他拉到一旁，悄聲問了解到的情況。大郎告訴老娘，荒子說有可能當(dāng)兵去了。王疏影皺著眉頭，不解地說：這孩子，就是去當(dāng)兵，也得跟家里說一聲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郎安慰母親道：娘，俺明天就進(jìn)城去尋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晚上躺在炕上，大郎想著家里的事情和二弟的去向，老鼠在房梁上來回走動，發(fā)出窸窸窣窣的響動和“吱吱”的叫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家里房子還是他小時候翻修的，雖然用石頭壘的墻結(jié)實(shí)，可是架不住風(fēng)雨的侵蝕，有的地方已經(jīng)破損，露出了小小的洞口，夏季還可以，冬季冷風(fēng)一吹，把人能凍死。屋梁門窗也有點(diǎn)走形變樣，尤其是木門，開合不利，關(guān)閉不嚴(yán)，還嘎吱嘎吱地響。這座莊院雖說寬大，然而背靠崖坡，下臨溪水，一到雨季，門前道路泥濘不堪，務(wù)必整修，不然難以行走。此處又雜草叢生，蚊蟲成群結(jié)隊(duì)，不說把人叮咬得難受，連家里的豬牛羊都被叮得坐臥不安。等明年掙到錢，定向村里申請一個靠近大路，平緩的地方，重新蓋一所好的宅院，也讓辛苦了大半輩子的娘親享享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弟脾氣像極了老爹，像頭犟牛，然而他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到底是當(dāng)兵去了，還是替人扛活了？至少給家里捎句話?。?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康家集距離楊家坡不遠(yuǎn)，第二天，大郎騎馬走了兩袋煙的功夫就到了。張屠戶家門前臥了兩條大獵犬，大郎還沒下馬，兩條狗便瘋了一樣狂吠不止。等大郎不緊不慢地下馬，靠近張家并瞪了一眼兩條惡狗，狗便如同霜打了一般，“吱吱嗚嗚”地叫著走開了。大郎打門，出來一個渾身滾圓，胡子扎里扎煞，四十歲上下的莽漢，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問這個看起來有點(diǎn)像外鄉(xiāng)人的小伙子道：找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俺是楊家坡柳家老大，柳毅蒙，找楊二妮打聽一個人！大郎看著莽漢，估計(jì)是張屠戶，便開門見山地說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張屠戶本想說，俺家沒有這么一個人，順帶把這個外鄉(xiāng)人轟走。然而轉(zhuǎn)念一想，聽說柳家老大不好惹，還有點(diǎn)神通，連狗都怕他。這么一想，便換了一副笑嘻嘻的容顏，說道：請進(jì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妮，你村里來人了！還沒等大郎在堂屋站穩(wěn)，張屠戶就喊開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一會兒，楊二妮在前，張屠戶的傻兒子在后，進(jìn)了堂屋。楊二妮穿戴的倒還整齊，不過一臉的茫然。她給大郎福了一福，便低著頭站在了一邊，傻丈夫癡癡地對著大郎一個勁地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妮，二郎不見了，你可知道他的去向？大郎詢問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俺不知道！二妮皺著眉頭，看著自己的鞋尖，頭都沒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郎還想問點(diǎn)什么，見張屠戶在一旁，又不好意思開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把知道的全告訴大郎，大郎又不是外人！張屠戶倒還開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俺最后一次見他就在結(jié)婚前，此后再也沒有見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聽話聽音，鑼鼓聽聲。大郎看著表面平靜，聲音有點(diǎn)發(fā)抖的二妮，知道她在說謊，又不知該如何問下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天陰沉沉的，有一道雷從遠(yuǎn)處天空滾過，眼看著就要下雨。就在談話不知如何進(jìn)行下去的時候，門簾一挑，進(jìn)來了一位四十上下，滿臉麻子的女人。女人和張屠戶一樣很胖，身上的肉快要從紫色的綢夾襖縫隙里擠出來，她把提著的一壺茶放在桌子上，滿臉堆笑地說道：柳家大郎吃茶，輕易不來，就在俺家吃了飯?jiān)僮撸?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常說，下馬酒送客茶，大郎知道這位張家女主人在下逐客令。</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郎借口去別處找我，出了張屠戶家，向沂水縣城方向走去，天邊的雷聲越來越近，迎面撲來的風(fēng)里夾雜著雨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郎打馬揚(yáng)鞭，在大雨來臨前趕到了縣城。他在一個茶棚下躲了一會雨，等雨基本停了，來到了縣衙門口。通傳進(jìn)去，出來了一位師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郎說自己是楊家坡的柳毅蒙，來找縣太爺，打聽二弟柳毅華是否當(dāng)兵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師爺說老爺下鄉(xiāng)巡查民情去了，你二弟的情況俺給你查。雖說不是征兵季節(jié)，前一陣確實(shí)有過一個征兵的消息，是安西都護(hù)府方面的，征了十幾個人，有沒有你二弟，得查一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師爺轉(zhuǎn)身進(jìn)了縣衙，沒多久出來說，的確有楊家坡的柳毅華，應(yīng)征去了安西，估計(jì)這會兒快到西邊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離開縣城，回到家里，大郎假裝平靜地向爹娘打了聲招呼，還沒等大郎洗把臉，王疏影就急切地問大郎，二郎在哪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郎清了清嗓子，騙著母親說道：二郎的確當(dāng)兵了，就在河南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郎把二弟的情況來了個偷梁換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王疏影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瞬間淚如雨下，哭著埋怨道：當(dāng)兵了也不知道給家里捎個話，俺的兒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就當(dāng)了個兵么，又沒有死，哭個甚！牛倌被妻子這么一哭，不知動了哪根神經(jīng)，煩躁不安地吼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王疏影經(jīng)丈夫一頓呵斥，平息了許多，用圍裙擦了擦眼淚，進(jìn)灶房給大郎煮飯去了，她知道大兒子趕了一天的路，水米沒沾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