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放養(yǎng)在大山里的孩子們 <p class="ql-block">寫在前面</p><p class="ql-block">那群大山里成長的孩子們，骨子里刻著軍人的驕傲。他們的父輩，多是戰(zhàn)場歸來的英雄。</p><p class="ql-block">他們亦是時代的驕子，自小便沐浴在黨的陽光雨露之下。就讀的八一小學，是鍛造共產(chǎn)主義接班人的革命熔爐。</p><p class="ql-block">在革命傳統(tǒng)的滋養(yǎng)中長大，他們崇尚英烈，胸懷遠大理想。共產(chǎn)主義的信念，如種子般深深植根于幼小的心靈，悄然抽枝發(fā)芽。</p><p class="ql-block">雖曾生長在城市的部隊大院，卻未曾沾染驕縱之氣。他們接受的教育，以吃苦耐勞為榮，以艱苦樸素為傲。雷鋒的奉獻、邱少云的堅韌、黃繼光的無畏，是他們心中永恒的星辰，照亮前行的方向。</p> 不識大山真面目 <p class="ql-block">一九六七年仲夏，一群來自城市部隊大院的孩子們，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火車旅程，抵達了日后將生活十年的大山——石碑溝。</p><p class="ql-block">他們踏上遠行的列車，卻不知目的地何方。每個人都一樣，對遠方一無所知。出發(fā)前對大孩子們做過動員，會上約法三章：服從命令聽指揮，遵守紀律，不該問的別問。</p><p class="ql-block">他們聽得非常認真。從出發(fā)到抵達，不讓問的問題沒人問，不讓拉開的窗簾也沒人拉開?；疖嚥环謺円梗噧?nèi)全程亮燈，窗簾全程緊閉。</p><p class="ql-block">這些大院的孩子們從小就有保密意識，不讓問就不問，不讓看就不看。盡管如此，他們對遠方的向往與憧憬絲毫未減。</p><p class="ql-block">記得，孩子們還遍了一段順口溜：“天津、北京、石家莊，那塊不必這塊強。”可想，當時這些孩子們對偉大祖國的地理印象還是很局限的。</p><p class="ql-block">白天，他們串著車廂找小伙伴玩耍。到了飯點，統(tǒng)一發(fā)放面包、雞蛋還有香腸?？柿?，身上背的軍用水壺隨時能喝；沒水了，就自己去列車茶爐接。</p><p class="ql-block">那年是文革第二年，我們已斷斷續(xù)續(xù)一年沒到學校讀書。沒有課本，《毛主席語錄》、《老三篇》、毛主席詩詞就是當時的語文課本。在車上，大家還不忘背誦毛主席語錄。</p><p class="ql-block">晚上，大點的孩子睡三人座，小點的睡二人座，座椅就是床鋪。大人們擔心孩子們睡覺不老實，翻身掉下來，就用背包帶把座椅纏起來。</p><p class="ql-block">一路上，火車除了加水就沒停過，直至緩緩停在四臺子火車站。</p><p class="ql-block">四臺子是沈丹線（沈陽至丹東）上的一個小站。從這里下車后，改乘部隊的大卡車又行駛了約五公里，才到達目的地。</p><p class="ql-block">由于被接房部隊的司政后家屬和未離開，我們司政后的家屬暫時分別分配到了一、二、三營，我家被分配到二營。乘車出發(fā)的順序依次是：一營、二營、三營。形成了一個長長的車隊，眼前的一切加上這如此陣容的車隊，便孩子們從城里孩子像大山里的孩子轉(zhuǎn)變的開始。</p><p class="ql-block">一路上對土路上蕩起的泥土全然不顧，車輛和這幫孩子們的小心臟一樣在這土路上起伏顛簸著。前面的車猛的一陣劇烈顛簸蕩起鋪天蓋地的粉塵，后面的車瞬間被淹沒的幾乎見不到蹤影，家屬們眉頭緊鎖，孩子們卻激動的雀躍。走著走著一營車隊朝著向右的方向拐彎了 ，不一會三營的車隊也又朝著向左的方向駛?cè)ィ恳淮味寂d高采烈的揮手告別。似乎二營是最遠的，其實不然三營拐彎后走的距離最長 ，我們到了他們還沒有到。</p><p class="ql-block">途中所見一片片農(nóng)田，大多是苞米地，還有散落的農(nóng)舍。農(nóng)舍屋頂沒有瓦片，而是覆蓋著一尺多厚的茅草——這也是我們第一次親眼見到草房。不論是見到大片的農(nóng)田，還是蓋著茅草的草房，都讓這群初來乍到的孩子們感到新奇，并充滿著無限的好奇心還新鮮感。</p><p class="ql-block">看到這樣的草房，第一印象一定是這里很窮。實則不然，那時候東北農(nóng)村大多是這種草房。一來就地取材，東北盛產(chǎn)茅草，它不僅長得高，還有一定耐腐蝕性；最主要的是，厚厚的茅草能起到冬暖夏涼的作用。</p><p class="ql-block">當時這里的農(nóng)村與其他地方相比，應該算比較富足。他們除了種植苞米，還有養(yǎng)蠶和種植煙葉的傳統(tǒng)。后來聽說，這里農(nóng)民一月的工分累計起來，收入不少于城里的普通工人。</p><p class="ql-block">時值中午，艷陽高照。車輛駛近村莊時，飄來陣陣柴火煙香。道路顛簸不平，車輛大幅搖擺，駛過之處蕩起濃煙般的塵土。</p><p class="ql-block">車輛沿著曲曲彎彎的鄉(xiāng)間道路駛進大山深處。在一個稍平緩的山坡上，幾排平房映入眼簾，這就是我們的臨時住所。再往上是幾排戰(zhàn)士營房、訓練操場、營部、連部以及連隊食堂。</p><p class="ql-block">剛到的幾天，我們在連隊食堂吃飯。吃大鍋飯的幾天里依舊是在興奮中度過，我們每天端著一碗菜等著盛完米飯后的鍋巴，嚼的下頜關節(jié)都累了，只有這大鍋才有的鍋巴，自己家小鍋小灶根本做不出來。</p><p class="ql-block">后來行李到了，就拿出部分家當自己開灶做飯：一個鐵爐子，一個菜板，幾雙筷子幾只碗。記得好像天天都吃炒菠菜，油鹽醬醋互相借著用。</p><p class="ql-block">下雨天沒有干柴，爐子半天生不著。一些二十幾歲的年輕家屬從未在這種環(huán)境中生活過，一個人帶著孩子，又要擔水又要做飯。孩子小，哭著鬧著喊餓，爐子又生不著，急得不止一次落淚。</p><p class="ql-block">還好部隊有互幫互助的優(yōu)良傳統(tǒng)。遇事大家互相幫助，特別是一些年長的家屬，會讓她們的兒子幫忙擔水，女兒幫忙照看弟弟妹妹。久而久之，大家就像一家人，相互勉勵、相互安撫，共度難關，建立了如同親人般的鄰里關系，不分你我。困難是大家的，一起面對，一起克服。</p><p class="ql-block">除了居住環(huán)境簡陋，沒有自來水對初來乍到的家屬們也是個挑戰(zhàn)。每家發(fā)了兩只水桶，用水就去河邊水井取。大孩子用肩擔，小點的兩個人抬。</p><p class="ql-block">那雙稚嫩的肩膀，自從擔起這副擔子起，就像成熟邁進了一大步。肩上的擔子，擔的不僅僅是賴以生存的飲用水，更是責任和擔當。許多男孩子仿佛一夜之間變成了小小男子漢。父親不在，他們就是家里的頂梁柱。不論遇到什么困難，都一馬當先沖鋒在前，不僅學會了克服困難，更練就了解決問題的能力。</p><p class="ql-block">沒有浴室，還好是夏天，就在家里燒點水擦擦身子。</p><p class="ql-block">晚上沒有路燈。除了窗內(nèi)透出的微弱光線，就靠天上的星星月亮指路。還經(jīng)常停電。有時候熄燈號還沒響，我們就已睡下。年齡小，加上白天瘋玩了一天，晚上基本是沾枕頭就著。</p><p class="ql-block">如果夜里電閃雷鳴，也會被驚醒。望著窗外一道道閃電和震耳欲聾的雷聲，不免也會產(chǎn)生恐懼。</p><p class="ql-block">由于團部換防的部隊還有部分家屬沒離開，房子仍被占用，我們只好暫住在二營。</p><p class="ql-block">家里簡單得不能再簡單。沒有餐桌，未拆封的箱子就是餐桌。房子大小倒無所謂，反正家里也沒什么東西。</p><p class="ql-block">記得搬家前，部隊給每家統(tǒng)一發(fā)了兩個大毛木箱：一個放廚房相關的鍋碗瓢盆和糧油鹽……；另一個幾乎塞滿了全家的被褥（現(xiàn)在叫床上用品）。除此之外，每家?guī)缀醵加幸粋€皮箱，放戶口本、糧本、布票、糧票之類“貴重用品”；差不多每家還有一個帆布箱，大概放幾件還算不錯的衣服，比如父親僅有的一套便裝，母親的一件絲絨外套等……；再就是幾乎家家都有的柳條包——顧名思義，就是用柳條編的大箱子，全家的棉衣絨衣都收納在里面。</p><p class="ql-block">兩個大毛木箱、一個皮箱、一個帆布箱、再加一個柳條包，幾乎是每個家庭的標配。</p><p class="ql-block">房間里最緊張的是床鋪。盡管多數(shù)父親不在，但如果子女多，床鋪還是很難安排。隔壁阿姨家的叔叔不在，她家有一個三四歲的孩子和一個吃奶的孩子。加上我睡在兩張單人床拼起的大床上，還算不擠。這樣既解決了我家床鋪緊張，也能給阿姨做個伴。</p><p class="ql-block">這個小山溝名叫石碑溝，位于遼寧省鳳城縣雞冠山公社大甸子大隊第五生產(chǎn)隊所在地。溝里是我們的部隊，溝外就是農(nóng)村生產(chǎn)隊。</p><p class="ql-block">小時候?qū)Φ赜驔]什么概念，一個地方的好壞僅在于它與之前地方是否有天壤之別。對我們來講，反差越大就越有吸引力。</p><p class="ql-block">石碑溝就是這樣一個地方。</p><p class="ql-block">這里沒有平坦的柏油路，只有彎彎曲曲的山路。出山的那條路，雨天一地泥，晴天滿天灰，后來被孩子們戲稱為水泥路。沒有交通工具，出行全靠兩條腿，又被大家戲稱為“11路汽車”。</p><p class="ql-block">這里沒有公園，大山就是一座無邊無際的公園：有小溪小魚，樹林松鼠，有會唱歌的百靈，更有令人毛骨悚然的“花花長蟲”（蛇）。這些動物一律不被關在籠子里，而是和我們一樣享有自由平等的活動范圍。</p><p class="ql-block">這里也沒有百貨公司，只有軍人服務社。吃喝用度，一切生活物資都出自這里。今天服務社賣魚，全院子家家燉魚；后天進貨有肉，全院子就家家戶戶包餃子。</p><p class="ql-block">這里的學校沒有音樂教室、室內(nèi)球場，更沒有食堂和洗澡堂，僅有兩排平房和一個跑起來就帶煙的土操場。但它可以讓我們一直跑到山上，跑到林子里去，直接開展登山比賽，更加刺激。</p><p class="ql-block">告別了城市的一切，在我們這群孩子內(nèi)心卻沒有絲毫落差，反而充滿了無限的好奇和探索的欲望。</p><p class="ql-block">但認識了解大山不僅需要時間，甚至還要付出代價。</p><p class="ql-block">有一次，我和小伙伴麗娜在營房附近的小山坡上玩耍，不經(jīng)意走進一片小樹林。在樹上，我們發(fā)現(xiàn)一種身材不大、卻拖著毛茸茸大尾巴的小動物。看上去不兇猛，但我們疑惑它究竟是什么。麗娜說：“不會是老虎的孩子吧？”一聽“老虎”二字，我倆瞬間慌了神。老虎的孩子在樹林里上躥下跳，那老虎媽媽一定就在附近！想到這，我倆對視一眼，神色慌張地撒丫子一股腦跑回了家。</p><p class="ql-block">還有一次，我們從家出發(fā)下山去學校，有左右兩條羊腸小道。通向我家的那條小道上，有個馬蜂窩。一天我經(jīng)過這里，不慎被馬蜂蟄了眼皮，瞬間眼睛腫成一條縫?；丶液筻従觽兟犝f都來看我。一位有經(jīng)驗的阿姨說涂乳汁管用，隔壁阿姨二話沒說就擠了奶水給我涂抹。當時有點難為情，可沒過多久眼皮就慢慢消腫了，這招還真靈。</p><p class="ql-block">之后幾天，不斷有人經(jīng)過這條小道時被馬蜂蟄。有人就在路口的大石頭上寫上“此路有馬蜂窩，禁止通行”，并畫了指示箭頭→。</p><p class="ql-block">這天放學經(jīng)過這里，同學們說：“那條路不能走，有馬蜂窩，我們走另一條路吧?！笨捎幸晃煌瑢W不信邪，執(zhí)意要走那條“馬蜂路”。同學們幾經(jīng)勸阻無效，只好由他。</p><p class="ql-block">于是，他走他的，我們走我們的。誰知分開不到三分鐘，就聽見一陣要命的慘叫聲。原來，這位不信邪的同學走“馬蜂路”也就算了，那天馬蜂挺忙沒顧上理他，按說他算幸運。誰知耐不住寂寞的他，竟折了樹枝去捅馬蜂窩！這下好了，惹怒的馬蜂群起而攻之，瞬間蟄了他一身大包，除了衣服遮擋的地方，幾乎沒好的地方。</p><p class="ql-block">他連跑帶叫，一溜煙撒丫子跑回家。同學們再見他時，已是慘不忍睹。熱心的阿姨們又紛紛趕來，及時用乳汁涂抹的偏方給他治傷。</p><p class="ql-block">后來，經(jīng)過防護的戰(zhàn)士一舉搗毀了攔在回家路上的馬蜂窩，這條“探險小徑”才得以太平。</p><p class="ql-block">還有最恐怖的一次。我和同學結(jié)伴去廁所，我出來后慢悠悠地邊走邊等后面的同學。廁所兩邊都是莊稼地，為防止牲畜破壞，小路兩邊搭起了柵欄。經(jīng)過此處時，我看見柵欄上有一根手指粗細的彩色“繩子”。正當我下意識抬手準備去摸時，只見那根“花花繩子”“出溜出溜”爬走了！頓時嚇得我魂飛魄散，都不知道怎么跑回家的。</p><p class="ql-block">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打那以后，別說是井繩了，所有的繩子、鏈子，凡是長條狀的都怕。直到今天，就是見到一根躺在地上的木棍，也會嚇一哆嗦。</p> 大山第一課 <p class="ql-block">如果說馬蜂、毒蛇事件是給這群初入大山的孩子們的一份“見面禮”和“下馬威”，</p><p class="ql-block">那么日后的蚊子、跳蚤、毛毛蟲、“洋辣子”（刺蛾幼蟲），就是大山派來長期磨礪他們的“隨行使者”。在往后的歲月里，這些蚊蟲如影隨形，不離不棄，時刻監(jiān)督考驗著他們的意志，一刻也不曾松懈。</p><p class="ql-block">時值盛夏，短短幾天，蚊子跳蚤就把這群初來乍到的孩子們叮咬得體無完膚。身上的疙瘩被撓破、結(jié)痂，痂掉了再被叮咬，咬破了又結(jié)痂，周而復始，伴隨了整個夏天。</p><p class="ql-block">喝慣了自來水的城里孩子，改喝井水后，許多人出現(xiàn)了不同程度的皮膚生瘡、化膿、發(fā)燒……也有部分孩子腹瀉嚴重到脫水。</p><p class="ql-block">當時一致被定義為“水土不服”?，F(xiàn)在看來，所謂“水土不服”，其實就是井水的衛(wèi)生問題所致。水井通常就在小河兩岸，挖得深一點就被稱為井。河水的上游不僅有人家居住，也有牲畜活動。牲畜的糞便經(jīng)雨水沖刷進河里，又滲透到井中。</p><p class="ql-block">那看似清澈的井水，若經(jīng)化驗，別說達到飲用水標準，恐怕各種細菌都是嚴重超標的。</p><p class="ql-block">由于我們這些孩子身體免疫系統(tǒng)尚未發(fā)育完善，對飲用水中的細菌缺乏足夠的抵抗力，很多孩子身上的癤子往往是舊的剛好，新的又冒出來，以至于身體常年瘡癤不斷，總也好不了。</p><p class="ql-block">每天早上，衛(wèi)生員就背上配好抗生素的藥箱，挨家挨戶給生癤子的孩子們注射青霉素，給腹瀉的孩子們打黃連素針。有時需要來回兩三趟才能打完。</p><p class="ql-block">屁股上反復挨針，快被扎成了“蜂窩煤”。癤子被打下去一個，又冒出來一個，就是斷不了根。走路一瘸一拐，屁股上的疼痛比癤子本身還厲害，甚至一直疼到腳后跟。即便如此，這幫樂觀的孩子見面時還能笑得出來——不是笑話對方，而是看到彼此這副狼狽樣就覺得好笑。</p><p class="ql-block">我曾看過一份飲用水達標目錄，事無巨細多達數(shù)十頁，其中包括：各種細菌微生物標準、重金屬微量元素標準、礦物質(zhì)及放射性物質(zhì)標準等等，林林總總，不勝枚舉……</p><p class="ql-block">張文宏醫(yī)生曾說：人類長壽的首要原因，是飲用上了達標的飲用水，其次才是接種疫苗。由此可見合格衛(wèi)生的飲用水有多么重要。</p><p class="ql-block">從中西醫(yī)角度看，對身體生瘡癤膿腫的解釋也高度一致：西醫(yī)定義為細菌感染（甚至可能引發(fā)菌血癥），中醫(yī)則多稱之為“熱毒”或“血熱”。總之，核心是細菌侵入人體所致，并非“水土”本身的問題。</p><p class="ql-block">那看似清澈見底的天然井水，在顯微鏡下不知藏匿著多少肉眼看不見的病菌。更難確定的是，水中重金屬及放射性物質(zhì)……是否超標。</p><p class="ql-block">如今人們幾乎不再提“水土不服”這個詞了，原因就在于所到之處基本都有達標的飲用水。大人孩子再也不會因為到了異地就腹瀉或生瘡癤了。</p><p class="ql-block">如果我們當時能堅持城里的習慣，只喝燒開的沸水，情況或許會好一些。然而恰恰相反，這些孩子們很快就學會了“豪邁”地喝生井水、喝河水、喝溪水，完全沒有意識到水中潛藏的危險。</p><p class="ql-block">之前不離身的軍用水壺，很快因為隨處都能享用“自然水”而被丟棄。</p><p class="ql-block">看似清澈的溪水，我們?nèi)f萬沒想到它卻危機四伏，藏著無數(shù)肉眼看不見的細菌。這些細菌肆無忌憚地侵蝕著我們的皮膚和胃腸粘膜，甚至順著血液在體內(nèi)游走，伺機繁衍，讓我們身上的瘡癤周而復始地發(fā)作。</p><p class="ql-block">更令我們懊惱的是，在大山里住了那么久，竟不知道這反復發(fā)作的瘡癤膿腫，根源原來在飲用水上。如果早知道元兇是水里的細菌，我們就能少遭太多罪了！</p><p class="ql-block">不少孩子因反復生瘡癤，進而引發(fā)了腎炎。治療及時且遵醫(yī)囑的孩子治好了，也有個別調(diào)皮的孩子未能及時治愈，后來轉(zhuǎn)成了慢性病，一生在病痛中煎熬，甚至有的不幸夭折。</p><p class="ql-block">大山賦予了孩子們樂觀面對困難的勇氣，卻也同時傷害了他們原本稚嫩的身體。</p><p class="ql-block">能活到今天，那段難忘的經(jīng)歷已成財富。然而，那段經(jīng)歷中總有不幸的個例未能闖過難關，最終因此而永遠離開了我們。</p><p class="ql-block">干凈衛(wèi)生的飲用水是人類文明進步的一大標志。然而在那段歲月里，我們卻飽受劣質(zhì)飲用水帶來的困擾，長達十年之久。</p> 一段黃菠蘿樹皮的回憶 <p class="ql-block">輕輕推開記憶的木門，撲面而來的，是飄渺在山間的那縷煙云，涌入的，是1967年仲夏清涼的山風。 那個年份，終將成為生命卷冊里最深的一筆——四個月內(nèi)經(jīng)歷了三次搬家，最終住進了這大山深處，臨時落腳在二營半坡的幾排平房里。</p><p class="ql-block">初來乍到的新奇感，幾乎淹沒了對這山間夏日特有的清涼與舒爽的覺察，卻迅速被大自然的慷慨饋贈所填滿：見識了不被動物園鐵籠束縛的小松鼠，它們在林間輕盈的跳躍，那份無拘無束的活潑令人心馳神往；也認識了田壟上土豆開出的淡雅小紫花，在粗獷的山野間，竟藏著這樣一份質(zhì)樸的浪漫。</p><p class="ql-block">黃昏時，蛙鳴如潮，此起彼伏，引得繁星圍觀聆聽；黎明前，鳥唱婉轉(zhuǎn)，清越入云，喚得朝陽破曉而出。這晝夜不息的天然序曲，仿佛大山為我們默默鋪展的長卷，悄然間，已在心底締結(jié)了與萬物為友的盟約。</p> <p class="ql-block">在二營的臨時住所住了一個月左右，對眼前這座大山，我依然處于半熟悉半陌生的狀態(tài)。尚未真切品味出對大山的愛戀或敬畏，但當?shù)弥磳⑦w往團部時，心底卻悄然泛起一絲戀戀不舍?；蛟S是大山與初來乍到的我們之間，還隔著一層朦朧的面紗，好奇驅(qū)使下，探索這方天地如同探索未知的宇宙，充滿懵懂的吸引力。</p><p class="ql-block">團部那邊，換防部隊的家屬已盡數(shù)搬離，我們將入住石碑溝團部大院。新大院給我的第一印象，是開闊與熱鬧——盡管依舊沒有院墻圍欄，但一排排成片的房屋，顯得人氣十足。大禮堂、服務社、學校，還有一條筆直通向山外的大馬路。僅憑這些，便足以讓孩子們的心里踏實不少。</p><p class="ql-block">身處這大山深處，新鮮與好奇固然充盈，一旦靜下來，卻總有些難以名狀的情緒悄然滋生。我始終無法清晰道出這感覺的緣由，大約是環(huán)境驟變在心底投下的幽影吧。興奮與壓抑交織，好奇與恐懼纏繞，喜悅中也不免摻著幾縷莫名的悲涼。那時我們這群孩子的情緒，實在錯綜復雜，難以言表。</p><p class="ql-block">不過，孩子終歸是孩子。層出不窮的新鮮事，很快便沖淡了那微妙的心緒。</p><p class="ql-block">時值1967年夏末秋初，山外的“文革”浪潮依舊轟轟烈烈。我們這座深山里的大院，卻仿佛世外桃源，幾乎未受波及。唯有一件事例外——佩戴毛主席像章的風潮悄然流行起來。一時間，各式各樣的像章別在每個人胸前。后來更興起收集熱，大家互通有無，交流著部隊配發(fā)的或是父輩們外出開會、“支左”帶回的一些很特別的主席像章。</p> <p class="ql-block">幾乎同時，佩戴“忠”字也開始流行。在我的記憶里，大院里的“忠”字多是手工繡制，最初出自誰手已無從記起，但參與繡制的人卻不在少數(shù)——阿姨們和稍大些的女孩子們幾乎都加入了。</p><p class="ql-block">最令我記憶深刻的，是染制黃色繡線。那時物資極其匱乏，深山之中更是如此。繡“忠”字，需先用碎布糊成袼褙，晾干后剪成桃心形狀，約四公分大小，再覆上紅布用黃線繡出“忠”字，最后固定一枚別針。紅布用量不多，各家尚能尋得，互相幫襯便能解決。唯獨黃線成了難題，日常少用，多數(shù)人家都沒有儲備。</p><p class="ql-block">正當大家為此犯愁時，從當?shù)乩相l(xiāng)那里得知：大山里有一種樹的樹皮，熬煮后竟能將白線染成黃色！這種樹，當?shù)厝私兴包S菠蘿”。后來才知，它的學名是黃檗（黃菠蘿），是珍貴的藥用和材用樹種，屬“三大硬闊”之一，其樹皮正是中藥“黃柏”。</p><p class="ql-block">消息傳開，一些大人和孩子便陸續(xù)上山，薄取黃菠蘿樹皮，帶回分給大家。記得那天母親下班帶回兩塊樹皮，我詫異地問她做什么用。母親只神秘一笑：“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她將樹皮放入鍋中，加上白線和一小撮鹽，用文火慢慢熬煮。煮了一陣喚我過去看——鍋中的白線竟真的變成了溫暖的黃色！那一刻，我驚訝極了，初次親眼見證了植物染色的神奇魅力。</p><p class="ql-block">接下來，我們便用這些染好的黃線，跟在大人們身邊，笨拙地學習繡“忠”字。起初，手指總不聽使喚，針腳歪歪扭扭，還時不時扎到自己。在母親的悉心指點下，才漸漸摸到門道。那時學校常無課本，甚至時常停課，閑暇時，我們幾個女孩子便湊在一起切磋繡工。很快，我們繡出的字竟也能和大人們的手藝媲美了。胸前的這枚“忠”字，仿佛成了心靈手巧的證明，讓我們頗感自豪。</p> <p class="ql-block">前些年，一個偶然的機會來到伊春的原始森林。行走在山澗木棧道上，被遮天蔽日的森林庇護著，濕度溫度都剛剛好，負氧離子高到爆表，陽光頑皮的透過叢林將斑駁的光點撒向游人，這份愜意令人陶醉。走著走著一棵熟悉的大樹映入眼簾，我興奮的告訴同來的朋友，它的樹皮可以做顏料 ——當我還想繼續(xù)介紹時，卻赫然發(fā)現(xiàn)每一棵樹上都掛著醒目的牌子——《國家二級保護樹種》，并納入監(jiān)測網(wǎng)絡予以嚴格保護。剎那間，當年剝?nèi)淦ぁ局笕揪€的情景清晰地浮現(xiàn)眼前。心頭莫名涌上一股復雜的情緒，是惋惜，是遺憾，更有深深的慚愧——那時的我們，全然不知這默默奉獻出金黃染料的黃菠蘿樹，竟是如此珍稀而寶貴的生命。若早知它今日這般稀缺金貴，當年又怎會輕易上山，去薄它的皮？</p><p class="ql-block">陽光下，那些挺拔的樹干上深深刻劃的紋路，仿佛無聲地訴說著歲月的滄桑與我們懵懂無知的過往。指尖仿佛還殘留著樹皮的粗糙觸感和染線的溫暖色澤，但眼前的保護牌卻將這份記憶染上了沉甸甸的色彩。那份無知的索取，與今日強烈的保護意識，在心底猛烈碰撞。我久久佇立，凝望著這些曾被我們視為尋常染料來源的生命，此刻它們沉默地矗立，枝葉在風中輕響，仿佛在低語著關于時間、認知與敬畏的故事。那樹皮上愈合的傷痕，與胸中這份遲來的領悟，一同刻進了記憶深處，提醒著我們對自然應有的那份永恒的珍重。</p> 沸騰的山谷 <p class="ql-block">大山的清晨寂靜空靈，越發(fā)襯得鳥鳴清脆悅耳。</p><p class="ql-block">夏季的大山，氣候也帶著它鮮明的個性：風雨雷電直截了當，晴雨轉(zhuǎn)換從不拖泥帶水。幾聲炸雷過后，往往就是大雨傾盆。</p><p class="ql-block">夏天團部放電影，一般都在戶外。場地大，一場電影基本能滿足全團指戰(zhàn)員和家屬子弟觀看。大禮堂門口的大廣場，就是夏季的露天影院。</p><p class="ql-block">得知要放電影的消息，總是不脛而走，很快就在孩子們中間傳開。那股興奮勁兒，簡直跟過年似的。</p><p class="ql-block">好不容易捱到天黑。晚飯后，放映隊的戰(zhàn)士剛在固定銀幕，山里的孩子們就迫不及待地抱著小板凳，陸陸續(xù)續(xù)去搶占好位置了。</p><p class="ql-block">銀幕掛在場地中央，便于前后兩面觀看。無論正面背面，都有劃分好的區(qū)域。通常，銀幕正面中間那塊“黃金地段”，是留給家屬和子弟的。這塊區(qū)域后面是放映機，放映機兩側(cè)及后方，則是指定給各連隊的位置。一些營房較遠的連隊，會被安排在銀幕背面，這樣散場時能先走一步。</p><p class="ql-block">夜幕低垂，各連隊邁著整齊的步伐，背著打好的背包，唱著嘹亮的軍歌，喊著震天的“一、二、三、四”，從四面八方匯集而來。</p><p class="ql-block">現(xiàn)在的孩子們或許不解：看電影為何還要背背包？其實，這背包就是戰(zhàn)士們看電影時的“板凳”。那時雖比戰(zhàn)爭年代好了許多，但與現(xiàn)在仍相差甚遠。每次露天觀影，背包必不可少。打好的背包底下別著一雙解放鞋，坐的時候鞋底朝下，也能保護被子不被弄臟。</p><p class="ql-block">不一會兒，銀幕前后已坐滿了人?？呻娪澳z片卻遲遲未到——很可能是上一站還沒演完，要么就是片子還在路上。</p><p class="ql-block">由于電影拷貝有限，一部片子要在師部和各團之間快速輪映，就得“跑片子”：師部演完一卷膠片，立刻送往下一站。炮團通常是第二站，接到膠片便開始放映，以此類推。</p><p class="ql-block">片子由專人專車傳送。夏天白晝長，天黑得晚，等師部那邊開演，炮團再整隊集合也來得及。師部距離炮團約十公里，途中還有一段山路。</p><p class="ql-block">因為天黑得晚，師部往往要到晚上七點半天黑后才能開始放映。演完一卷膠片再轉(zhuǎn)送到炮團，我們這邊的開映時間就完全沒準了。有時還會碰上放映機故障，或是跑片子的車在路上拋錨。</p><p class="ql-block">電影開演的具體時間，常常難以保證。</p><p class="ql-block">不過，這都不是事兒，絲毫澆不滅指戰(zhàn)員和家屬孩子們的觀影熱情。</p><p class="ql-block">片子沒來？那就拉歌！一連唱罷，二連上；指揮連唱完，警衛(wèi)連唱。這時，四連的指揮員指著家屬孩子這邊喊道：“紅孩子連，來一個！”戰(zhàn)士們也跟著齊聲高呼：“紅孩子連，來一個！來一個！”</p><p class="ql-block">其實“紅孩子連”的孩子們早就坐不住了。指揮員立刻起身，示意大家：“我們一定要唱出氣勢！”大家早已憋足了勁，就等一聲令下。指揮剛起頭，紅孩子連嘹亮的歌聲瞬間響徹山谷，回蕩在大山之間。</p><p class="ql-block">歌聲剛落，三營的指揮就對著隊伍高聲問：“唱得好不好?。俊薄昂?！好！好！”戰(zhàn)士們齊聲回應。“再來一個要不要？”“要！要！要！”緊接著，一個又一個連隊跟著高喊：“紅孩子連，再來一個！”就這樣，等電影等來了一場熱鬧非凡的歌詠比賽。</p><p class="ql-block">每當遇到等片子或斷片，放映場就變成了歌詠大賽的賽場。歌聲震天，唱得整座大山都沸騰起來。</p><p class="ql-block">那時大山里的文化生活相對匱乏，看電影是重頭戲。即使是沒有新片，反復放映的老電影，也絲毫不會減弱大家的熱情?！队⑿蹆号?、《鐵道游擊隊》、《地道戰(zhàn)》……這些影片的臺詞大家早已耳熟能詳，常常被用在日常交流中。</p><p class="ql-block">對電影的執(zhí)著，讓大家能堅持等待，無論多久。除非接到通知，因故無法繼續(xù)放映，部隊整隊撤退，我們才會戀戀不舍地散去。</p><p class="ql-block">有一次，同樣是個夏天的夜晚。大山里碧空如洗，繁星點點。</p><p class="ql-block">當晚要上映一部新電影。滿懷期待的我們和往常一樣，早早坐在銀幕前。這一天電影準時開演，正當演到情節(jié)高潮處，忽然一道刺眼的閃電劃過，緊接著一個炸雷仿佛就在放映機旁爆響！瞬間一片漆黑，銀幕上什么也沒了。</p><p class="ql-block">大家還沉浸在故事里看得正入神，一時都沒反應過來。臨時發(fā)電機開始轟鳴，放映隊的戰(zhàn)士忙著檢修設備?？蛇€沒等修好，豆大的雨點已噼里啪啦從天而降。人群這才如夢初醒，紛紛抓起小板凳往家跑。</p><p class="ql-block">值班指揮員宣布：“因天氣原因，電影終止放映！各部隊集合帶回！”</p><p class="ql-block">戰(zhàn)士們迅速起立整隊。等我們氣喘吁吁跑回家時，身上早已淋得濕透。這時，遠處傳來了戰(zhàn)士們整齊的跑步聲和“一、二、一、二”的口令聲。</p><p class="ql-block">東北的大山，即便是盛夏，夜晚也非常涼爽，睡覺還得蓋被子。</p><p class="ql-block">躺在炕上，我總惦記著戰(zhàn)士們濕透的背包，忍不住問媽媽：“被子濕了，他們蓋什么呀？”媽媽一時也沒想出辦法，過了一會兒才說：“可以蓋大衣啊?！甭牭竭@個回答，我才安心地睡了。</p> 備戰(zhàn)氣氛彌漫大山 <p class="ql-block">夏日的石碑溝，大山深處越發(fā)喧騰熱鬧。晌午時分，樹上的知了似乎想壓過高音喇叭的歌聲，扯著嗓子拼命嘶鳴。的確，在知了震耳欲聾的聲浪下，喇叭里放的什么歌都聽不真切了。</p><p class="ql-block">這天放學路上，刺耳的防空警報驟然響起。我們一群同學迅速在山上就地隱蔽，直到警報解除，才一溜煙跑下山回家。</p><p class="ql-block">受當時國內(nèi)外形勢影響，國際局勢緊張，我們必須時刻提高警惕，“備戰(zhàn)備荒”，隨時做好戰(zhàn)爭準備。防空演習便是為實戰(zhàn)做準備，這樣的演練我們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p><p class="ql-block">那一年，在部隊統(tǒng)一部署下，家家戶戶都在附近的山坡上挖掘防空洞。這活兒自然落到了我們這群孩子身上。同學們熱情高漲，一放學扔下書包，抄起鐵鍬就直奔山上。我記得石碑溝山上的土質(zhì)特別適合挖洞——黃膠泥中摻著少量細沙，既好挖又不易塌方。</p><p class="ql-block">起初，防空洞挖得不大，也就夠蹲兩三個人。后來發(fā)現(xiàn)這土質(zhì)挖大了也很安全，不僅不會塌方，連土層脫落都極少發(fā)生。于是大家便嘗試著一點點擴大空間。印象最深的是我家鄰居兄弟倆，愣是把防空洞挖成了“套間”：大洞兩側(cè)還各套著一個小洞，很有創(chuàng)意。大家紛紛前去參觀取經(jīng)。</p><p class="ql-block">不過據(jù)我所知，成功效仿的人不多。“套間”防空洞除了挖洞技巧，選址勘探也很關鍵，必須選在能向里或兩側(cè)拓展的地方。如果初始位置不具備條件，那就沒辦法了。很多人不甘心，索性在旁邊再挖幾個洞，搞個“防空洞群”也行。</p><p class="ql-block">頻繁的防空演練，讓每個人都形成了條件反射。警報一響，分工明確：帶干糧的、帶水的、帶必需品的……各負其責。特別是晚上演練，嚴禁開燈（手電筒也不行），全靠摸黑行動，所有物品必須放在固定位置，確保警報響起時伸手就能拿到。</p><p class="ql-block">起床、穿衣、拿東西，都要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完成。雖然沒有嚴格的評比，但大家都不甘落后，暗暗較勁，總想爭個前幾名。每次演練都像真的一樣，嚴格遵守規(guī)定，以最快速度隱蔽到自己的防空洞里。警報不解除，誰也不會出來。</p><p class="ql-block">有段時間戰(zhàn)備吃緊，空氣里仿佛都繃著一根弦，感覺隨時可能“一聲令下，一觸即發(fā)”。</p><p class="ql-block">家家戶戶還做了牛皮紙窗簾，涂上黑墨汁，用來遮光。這下可好，原本晚上出門上廁所，還能借著各家窗戶透出的光亮，現(xiàn)在路上漆黑一片。幸虧那時父母都還年輕，我們小孩子晚上不敢出門，就在家里的尿盆解決。清晨天剛蒙蒙亮（東北夏天四點就天亮），大人們就已經(jīng)把尿盆倒掉了。要是半夜被尿憋醒又不想起，就只能硬著頭皮爬起來去廁所，回來再接著睡。</p><p class="ql-block">不止一次，深更半夜有人急促地敲窗戶喊我爸：“有緊急情況！”父親總是立刻穿上衣服就走。次數(shù)多了，我們也習以為常，翻個身繼續(xù)睡。</p><p class="ql-block">后來聽說，是彈藥庫附近半夜發(fā)現(xiàn)了信號彈。父親他們連夜組織連隊戰(zhàn)士上山搜捕，但幾次都無功而返。據(jù)說這些信號彈都裝有定時裝置，在當時看來不僅神秘，還顯得特別“高級”。就算第一時間搜山，也很難找到發(fā)射信號彈的人。</p><p class="ql-block">對我們這群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孩子來說，這事成了心頭揮之不去的謎團，經(jīng)常成為茶余飯后熱烈討論的話題。就像現(xiàn)在的孩子癡迷于AI技術一樣，我們總想弄清個所以然，捋出個來龍去脈。</p><p class="ql-block">部隊有時還會給我們放映反特紀錄片。這類影片即使在夏天，也會在禮堂內(nèi)放映，屬于內(nèi)部絕密。影片內(nèi)容大多是特務如何被抓獲的過程，印證了“再狡猾的狐貍也斗不過好獵手”。那些潛伏或偷渡過來的特務紛紛落網(wǎng)，其中還真有一些是被像我們一樣高度警惕的孩子發(fā)現(xiàn)并協(xié)助抓獲的。但影片也警示我們，敵人并不甘心，仍在不斷尋找機會，試圖收集情報，摸清我們的部隊部署和裝備情況。</p><p class="ql-block">連我們挖的防空洞位置，都可能成為他們覬覦的情報。因此，我們的防空洞都十分隱蔽，挖出的新土都用雜草灌木仔細掩蓋好。</p><p class="ql-block">日積月累，高度的警覺性已深深烙印在我們的潛意識里。無論何時何地，對陌生人都保持著天然的戒備，絕不會輕易透露半點與部隊相關的信息。</p> 實彈射擊 <p class="ql-block">小時候不懂時光匆匆，總覺得一個夏天漫長得像一年。在這悠長的夏日里，我們的收獲從摘槐花、擼榆錢開始，到采蘑菇、撿橡子結(jié)束。</p><p class="ql-block">大山賦予我們永恒的新鮮感。天地之間，大山就是我們天然的課堂，它的陪伴讓好奇永無止境。</p><p class="ql-block">暑假伊始，部隊把我們組織起來，成立了“紅孩子連”，并派了一名指導員負責日常管理和活動安排。</p><p class="ql-block">那時課外作業(yè)很少，大多數(shù)時間都被豐富多彩的活動填滿。得益于大山得天獨厚的自然環(huán)境，暑假頭幾天，我們大點的孩子就跟著衛(wèi)生員上山采藥。許多中草藥從不認識到認識，漸漸地，不僅認得模樣，還知道了它們的生長習性：哪些喜陰，哪些好陽；有的長在向陽坡，有的偏愛溪水旁。甚至對某些草藥的性能和功效，也略知一二。</p><p class="ql-block">一個夏天下來，我們認識的中草藥竟有幾十種之多。只是歲月流逝，如今還記得的寥寥無幾了。</p><p class="ql-block">依稀記得的有：細辛、小兒參、桔梗、天麻、天南星、車前草、蒲公英、野百合、五味子、野菊花……</p><p class="ql-block">采藥之余，還有軍事訓練。除了立正、稍息、走正步，最讓大家興奮的莫過于實彈射擊。射擊非同兒戲，訓練必須嚴格。從認識槍支、了解性能和射程，再到學習瞄準，每個環(huán)節(jié)都要求一絲不茍。</p><p class="ql-block">第一次摸到真槍，內(nèi)心好奇與忐忑交織，莫名還帶著一絲神圣感。一張張稚嫩的臉龐瞬間變得凝重而莊嚴，就連平日里最頑皮的孩子，此刻也認真得判若兩人，仿佛一夜長大。</p><p class="ql-block">成長有時就在一瞬間。從握槍的那一刻起，仿佛舉行了無聲的成人禮。無需再強調(diào)組織紀律，也許骨子里流淌著軍人的血脈，服從命令，很自然地成了這群山里孩子的天職?！皥F結(jié)緊張，嚴肅活潑”在我們身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從此，連調(diào)皮也懂得分場合了。</p><p class="ql-block">炎炎夏日，我們趴在滾燙的地面上，一絲不茍地練習著每一個動作。在老兵的嚴格指導下，大家很快熟悉了槍支操作，也掌握了瞄準要領。每個人都急切盼望著子彈上膛，來一次真槍實彈。</p><p class="ql-block">這一天終于來了！每人五發(fā)子彈，使用的是五六式半自動步槍。整隊集合，前往標準靶場。</p><p class="ql-block">射擊前，指揮員再次強調(diào)了紀律和要領。心里除了激動，還有揮之不去的緊張。實彈射擊按指揮員口令分組進行。當聽到指揮員對第一組喊出：“臥姿——裝子彈！準備——射擊！”的口令時，站在一旁等候的我，心像揣了只兔子狂跳不止，拼命想平復，那“撲通撲通”的聲音卻怎么也緩不下來。</p><p class="ql-block">射擊完畢報靶。只聽報靶員喊：“一號靶位，上靶五發(fā)，48環(huán)！”場上響起一片掌聲?！罢l?。俊贝蠹逸p聲議論著，“開門紅！太厲害了！”報靶的也是我們連里的孩子。第一組接下來的成績都非常好，不僅超出了我們自己的預期，也超出了指揮員的預料。</p><p class="ql-block">看到第一組的好成績，替他們高興之余，我的緊張感也煙消云散了。輪到我們組上場，聽從口令，流暢地完成裝彈、瞄準、射擊。結(jié)束后，每個人心里都只剩下一種感覺——意猶未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來我們又組織了一次實彈射擊，每人十發(fā)子彈，成績自然也是相當不錯。</p><p class="ql-block">再后來，大家又提出想扔手榴彈。起初沒被批準，經(jīng)過一再請求，終于獲得了許可。</p><p class="ql-block">投擲手榴彈的危險系數(shù)遠高于射擊。訓練時先用教練彈練習，這活兒既要技巧，更靠臂力。技巧通過認真學習基本都能掌握，但臂力絕非一日之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經(jīng)過多日訓練，最終只有少數(shù)幾人通過了考核，獲準進行實彈投擲。絕大多數(shù)人遺憾地錯過了這次機會。</p><p class="ql-block">為確保絕對安全，參加實彈投擲的孩子被帶到山上，采取居高臨下的方式向低處投擲，以增加投擲距離。其他人嚴禁前往觀摩。</p><p class="ql-block">我們站在很遠的山下，聽著手榴彈那一聲聲震撼的爆炸，心潮和他們一樣澎湃激蕩。</p> 大山的慷慨饋贈 <p class="ql-block">春天種下的種子、栽下的苗兒，在夏日的驕陽里可勁兒地拔節(jié)生長。</p><p class="ql-block">茄子綻開了淡紫的花，西紅柿也悄悄掛上了青果兒。一得空閑，我們這群小菜農(nóng)就鉆進了田壟，鋤草、澆水、施肥，雨水大了還得忙著排澇。</p><p class="ql-block">蕓豆苗抽出了嫩生生的藤蔓，該搭架子了！搭架子的材料，照例取之于大山。天剛蒙蒙亮，我們就挎上鐮刀，鉆進山林深處，專挑筆直的柞木條子砍?？诚碌闹l，削去枝枝葉葉，捆成結(jié)實的一捆捆。然后，把幾捆的后半截互相搭著，架成個穩(wěn)穩(wěn)的“人”字形——這叫“馬架子”。往肩上一扛，重量分攤在兩邊，果然輕省不少。力氣大的男娃能扛上四捆甚至六捆，我們女娃，兩捆已是極限。被肩上的重量推著，沿著蜿蜒崎嶇的山路一路小跑，不知不覺就到了家。</p><p class="ql-block">中午匆匆扒拉幾口飯，就趕緊給蕓豆搭架。這活兒早已輕車熟路，干起來格外麻利。沒多大功夫，一排排整齊的豆角架就立在了田壟上。望著自己的“杰作”，那份大功告成的滿足感，像喝了蜜似的甜。</p><p class="ql-block">約莫一周光景，纖細的蕓豆藤便扭著秧歌，順著枝條爬了足有一尺高。紫瑩瑩的小花開了，活像一只只精巧的小靴子。再過幾天，嫩生生的小蕓豆角兒，就羞答答地從花蒂下探出了頭。</p><p class="ql-block">看著這一切在自己的雙手勞作下一點點變成現(xiàn)實，心里頭那份成就感，真是沉甸甸的。汗水澆灌出的驕傲與收獲，連自己都有點暗暗佩服起自己來。</p><p class="ql-block">田里的收成，實實在在地裝點了夏日的餐桌。那時候，我們不比穿戴，引以為豪的，就是這塊精心侍弄的蔬菜實驗田。大家伙兒比的，是誰家的菜地收獲早、產(chǎn)量足。</p><p class="ql-block">夏意漸濃，雨水也勤了。山間時常煙雨蒙蒙，霧氣繚繞，悶熱又潮濕。這正是大山慷慨饋贈的時節(jié)——蘑菇的盛產(chǎn)期到了！幾乎是一天一茬。昨天剛采過的地方，若是夜里再來場透雨，今早再去，保管又有驚喜等著你。</p><p class="ql-block">零碎的時間，我們就在附近的毛栗子林里轉(zhuǎn)轉(zhuǎn)，采些新鮮的榛蘑。要是趕上星期天，那可熱鬧了！大家伙兒集結(jié)成“大部隊”，帶上碩大的背筐，雄赳赳地向大山深處進發(fā)，篤定能滿載而歸。</p><p class="ql-block">大山里的草木繁盛，蘑菇的種類也多得數(shù)不清。紫蓋蘑、松蘑、榛蘑……還有許多叫不上名兒的。有時發(fā)現(xiàn)一簇，撥開一看，竟是一大片！多到讓人采不過來。山林茂密，溝壑縱橫，大家低著頭專心尋寶，找著找著，身邊的同伴就不見了蹤影。這時，我們便嘬起嘴唇，學幾聲清脆的鳥叫——那便是呼喚同伴的暗號。</p><p class="ql-block">采得差不多了，尋一處林間空地，席地而坐。青草就是天然的坐墊。大家歇歇腳，開開玩笑，講點有趣的故事，拿出挎包里帶的干糧啃上幾口。騰空了挎包，又能再塞些蘑菇進去。不知不覺，背筐挎包都被撐得滿滿當當，該踏上歸途了。早點回去，還能趕在晚飯時添上一盤香噴噴的炒鮮蘑。</p><p class="ql-block">一個夏天采下的蘑菇，現(xiàn)吃是斷然吃不完的。心靈手巧的母親們便用線繩把蘑菇一個個串起來，掛在屋檐下晾曬。幾天下來，院子里晾衣服的鐵絲上，便掛滿了一串串蘑菇干兒，金黃燦爛。足夠整個冬天大大方方地燉上好幾回香飄四鄰的小雞燉蘑菇了。如今被奉為稀罕物的“山珍”，那時可是我們飯桌上的家常便飯。</p><p class="ql-block">夏日愈深，小菜園里的茄子、蕓豆，隔三差五就能摘回一茬，燉著吃最是鮮美。黃瓜和西紅柿，幾乎是熟一個就被我們迫不及待地摘一個，多半進了饞嘴，生吃了。夏天是菜蔬最豐盛的季節(jié)，服務社的供應加上自家地里的產(chǎn)出，一家人的菜籃子綽綽有余。富余的蕓豆，用開水“懆”一下（焯水）；茄子切成厚片，在太陽下曬成干。這些都被小心翼翼地收好，預備著漫長冬季里解饞。</p><p class="ql-block">記得有陣子，大院里流行一道飯菜合一的美味：切點肉，配上蕓豆段、土豆塊、南瓜片，熱鍋快炒出香，然后加水，再把淘好的米鋪在上面，蓋上鍋蓋燜。飯熟菜香，一鍋搞定！既簡單美味，又營養(yǎng)管飽。大伙兒給這吃食起了個頂貼切的名字——“一鍋出”。有那么點像現(xiàn)在的蓋澆飯，又有些煲仔飯的意思。想起“一鍋出”，仿佛那混合著肉香、菜香和飯香的濃郁氣味，至今仍在舌尖縈繞，能穿透時光。一道美食之所以讓人念念不忘，往往不只是滋味本身，更是因為它承載著一段鮮活溫暖的往事。</p><p class="ql-block">大山里的夏日，白晝是蟬鳴的天下，聲浪不息。到了夜晚，蛐蛐和蟈蟈又接過了交響的指揮棒，此起彼伏的鳴唱織成一張溫柔的網(wǎng)。每晚，我們都是枕著這山野的搖籃曲，沉入香甜的夢鄉(xiāng)。</p><p class="ql-block">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深夜，熟睡中先是隱約聽到卡車一輛接一輛駛過門前大路的聲響，沒多會兒，就聽見急促的敲窗聲?！翱?！拿上臉盆去禮堂門口分海螺！”窗外傳來喊聲。母親立刻起身，摸黑穿好衣服，抄起臉盆就出了門。迷迷糊糊間，聽到母親回來，嘩啦啦一陣響，是把海螺倒進了水桶。接著，她又輕輕上炕歇下。</p><p class="ql-block">天剛蒙蒙亮，母親就起來了。她上班前特意叫醒我：“起來后把煮好的兩鐵鍋海螺砸了，把肉挑出來放盆里?！?得了母親的吩咐，這一上午我們可有得忙了！兩鐵鍋滿滿當當?shù)暮Ｂ?，叮叮當當砸開硬殼，挑出那緊實飽滿的螺肉，竟裝了滿滿一大盆。接下來的幾天，餐桌上頓頓離不開海螺：涼拌海螺肉、韭菜炒海螺……饒是這樣，也吃不完。那時沒有冰箱，剩下的海螺肉，各家心靈手巧的母親們便不約而同地包成了大包子。海螺餡的包子，那獨特的鮮美和勁道的口感，我想吃過的人大概不多吧？海螺，至今仍是我最愛的海鮮之首，那份難以言喻的鮮美和Q彈爽韌的嚼勁，無可替代。</p><p class="ql-block">后來，只要有機會在外用餐，我總會點一道海螺做的菜。如今的擺盤固然精美考究，可那最初在深夜里被敲窗聲喚醒、在晨光里砸開堅硬外殼、最后在母親手中變成熱氣騰騰包子的那一幕，連同那份混合著新奇、忙碌和滿足的滋味，早已深深烙印在心底，成為永遠揮之不去的溫暖記憶。</p> 建軍節(jié)到來之際 <p class="ql-block">眼看著“八一”臨近，記憶中，在我們那個年代重視的節(jié)日里，除了國慶節(jié)，就數(shù)“八一”建軍節(jié)最為隆重了。</p><p class="ql-block">剛踏入七月，各連隊就開始緊鑼密鼓地排練“八一”匯演的節(jié)目。除了必不可少的樣板戲選段和《洗衣歌》、《翻身道情》這類流行歌曲，更多的還是戰(zhàn)士們根據(jù)日常訓練中的趣事自編自演的節(jié)目：山東快書、天津快板，以詼諧幽默的敘事方式呈現(xiàn)軍營生活，總能贏得滿堂喝彩。至今還記得一段快板書里描寫夜行軍的妙句：“急行軍捎帶睡大覺”——配上戰(zhàn)士們惟妙惟肖的表演，臺下掌聲雷動，笑聲不斷。</p><p class="ql-block">我們“紅孩子連”自然也不甘示弱，早早投入了排練。連隊里還真是藏龍臥虎，有能飆高音的，有會跳民族舞的，個個都鉚足了勁兒，憋著一股不服輸?shù)恼J真勁兒。每一句歌詞的咬字，每一個動作的力度，都反復打磨，力求盡善盡美。</p><p class="ql-block">“八一”匯演，是每個人一年中最高光的舞臺時刻，化妝是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然而那時的條件實在有限，所謂化妝，不過是用胭脂涂抹出兩團紅撲撲的臉蛋，再用眉筆畫上兩道粗黑的眉毛罷了。沒有如今琳瑯滿目的化妝品，化出來的效果，一張張臉都帶著點樣板戲人物的神韻。</p><p class="ql-block">演出服裝也相當樸素。集體節(jié)目通常是統(tǒng)一的白上衣、藍褲子。輪到獨唱或雙人節(jié)目，女孩子們才有機會穿上漂亮的花裙子配白襯衣。但花裙子在當時可是稀罕物，整個大院也沒幾條。我記得那幾位有幸擁有花裙子的女孩，裙子大多是城里的親戚寄來的，平日里她們也舍不得穿，一來是心疼，二來總覺得和大家穿著不一樣顯得不合群——那時候，“合群”似乎才是我們心中至高的審美。所以演出前，借裙子成了頭等大事，動作慢了，心儀的那條可能就被別人捷足先登了。</p><p class="ql-block">在石碑溝生活的十年里，我似乎只穿過兩條裙子。第一條是剛到溝里時，部隊在丹東統(tǒng)一采購了一批黑色提花絲綢料子，分發(fā)給每家一塊。大多數(shù)人家都拿它給女兒做了裙子。大人們做衣服總想著能多穿幾年，裙子的底邊留得極寬裕，至少能放長兩三次。等到這條裙子終于短小得穿不下了，后來又做了一條素色碎花的棉綢裙子。</p><p class="ql-block">說來慚愧，自己在文藝方面實在不擅長，基本都是在合唱隊伍里“濫竽充數(shù)”。不過那份積極參與的熱情，卻始終高漲，絲毫不減。</p><p class="ql-block">“八一”期間的重頭戲，除了匯演，還有放電影！有時甚至會連續(xù)放映好幾部新片，不管是看過的還是沒看過的，場場不落，禮堂里總是擠得滿滿當當。</p><p class="ql-block">最令人期待的，還屬地方文藝團體的慰問演出。他們專業(yè)水準高，帶來的節(jié)目多是精挑細選、歌頌軍民魚水情的精品，讓大山里的孩子們真正大開眼界。慰問演出通常要持續(xù)兩三天，才能保證全團官兵和家屬都能看上。演職人員需要住下來，可招待所的接待能力有限，連基本的被褥都捉襟見肘。于是家屬委員會一聲動員，家屬們紛紛慷慨解囊，拿出自家最好的被子——那些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蓋的絲綢被面（緞子被），甚至結(jié)婚時置辦的新被子，都毫不猶豫地抱出來給演員們用。</p><p class="ql-block">“八一”的歡樂，自然少不了舌尖上的滿足。節(jié)前，服務社就開始大量進貨。蔬菜、肉蛋按人頭供應，最不缺的就是豆腐——黃豆是部隊農(nóng)場自產(chǎn)的，豆腐是后勤部門自己加工的。雖然也是限量，但分量足夠，家家都能吃上熱騰騰、香噴噴的豆腐。</p><p class="ql-block">那幾天的軍營大院里，張燈結(jié)彩，笑語喧天，其熱鬧紅火勁兒，遠比過年還要盛大幾分！</p> 探尋大山寶藏 <p class="ql-block">熱熱鬧鬧的“八一”節(jié)過完，山里日子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p><p class="ql-block">橡子熟了，沉甸甸地綴滿枝頭。為了解決連隊養(yǎng)豬的飼料問題，自從知道橡子能喂豬，每年夏末，我們都會被組織上山采收。后來才明白，橡子就是柞樹的種子，而柞樹是石碑溝最常見的樹種之一，難怪滿山遍野，仿佛永遠采不完。</p><p class="ql-block">清晨帶上干糧，到大禮堂操場集合。跟著連隊戰(zhàn)士鉆進林子，書包裝滿橡子就倒進戰(zhàn)士們的大麻袋。麻袋鼓脹起來，戰(zhàn)士們利索地扎緊袋口。下山時，大家推著麻袋順著山坡往下轱轆，麻袋翻滾跳躍，像一群笨拙又聽話的野獸。我們追在后面跑，笑聲驚飛了林間的鳥——這哪是勞動，分明是山野贈予的游戲。</p><p class="ql-block">過了些日子，山間的軟棗也悄悄熟了。大伙兒都記得去年哪棵樹掛果最密，可當我們興沖沖尋去，枝頭常已空空如也。下手快的小伙伴們連一顆都不留，摘得干干凈凈，只剩藤蔓在風里空蕩。但大山養(yǎng)大的孩子，骨子里也帶著山一樣的執(zhí)拗。今天找不到，明天再去；這片摘空了，就鉆進更深的林子找。軟棗在石碑溝本就不多見，能否遇見全憑運氣，可這倔勁兒，最終總會換來幾捧紫黑的甜潤。</p><p class="ql-block">｛軟棗子的別名與常用名： 軟棗子、圓棗子、奇異果。柿樹科（非獼猴桃科），學名“君遷子”，俗名“黑棗” </p><p class="ql-block">果實特點：初熟淡黃，經(jīng)霜后轉(zhuǎn)為紫黑，味甘澀，需霜降后去澀方甜</p><p class="ql-block">成熟季節(jié) ：10月至11月（需秋霜催化） ｝</p><p class="ql-block">后來才知道，軟棗子并非真正的棗，學名“君遷子”，是柿樹家族的一員。它還有一串透著山野氣的別名：猿棗、藤瓜、藤梨果、獼猴梨……鳳城人叫它“軟棗”，我們也跟著這么喚它。這小果子竟是穿越千萬年的“活化石”，第三紀冰川孑遺的古老生命，難怪如此珍稀，藏得這樣深。</p><p class="ql-block">如今查閱才知，丹東鳳城一帶已興起軟棗人工種植，育苗技術成熟，品種繁多，“遼鳳系列”“龍成2號”等苗木甚至能在線訂購。可自從離開石碑溝，我竟再未見過它掛在藤上的樣子，更無緣重溫那口裹著山風秋霜的甜軟。想到這兒，心里便涌起一股沖動——這個秋天，真想回一趟石碑溝。不為別的，只為在林間尋幾顆熟透的軟棗，輕輕咬破那深紫的皮，讓那股封存多年的、甜到心底的滋味，重新在舌尖醒來。</p> 美化家園 <p class="ql-block">在沒有精致花園的大山里，我們卻擁有一個被鮮花簇擁的軍營大院。</p><p class="ql-block">大山里的孩子們不僅潑辣能吃苦，同時他們也極具審美，更懂得熱愛生活。</p><p class="ql-block">清晨，夏日的陽光如融化的金箔，鋪滿大院的角角落落。掃帚梅——那些挺拔的菊科精靈，正朝著東方初升的太陽，綻開燦爛的笑靨。它們纖細的莖稈在晨風中輕輕搖曳，將明艷的色彩涂抹在家家戶戶的窗欞前。</p><p class="ql-block">自從扎根石碑溝，大院的面貌便一年年蛻變。房前屋后，從最初的雜草亂石，漸漸開墾出橫平豎直的菜畦，種滿青翠的苞米與蔬菜；再到后來，斑斕的花草開始點綴其間，為這山居生活添上靈動的韻腳。這每一寸變化，都浸潤著這群大山里孩子們的汗水與熱忱。他們的菜地日益規(guī)整，每棵菜苗都如同列隊的士兵，講究“軍容風紀”，容不得雜草滋擾。</p><p class="ql-block">大院在蛻變中煥發(fā)新生。夏日晨霧如輕紗，柔柔纏繞山腰，連剛毅的大山也顯出幾分溫婉。潺潺溪水穿院而過，像一條閃亮的銀鏈，串起南北的生機。</p><p class="ql-block">幾只羽翼未豐的小公雞，亦步亦趨地跟著父親，竟也懂得挑選風景——它們站在繽紛的掃帚梅花叢中，伸長脖子，煞有介事地練習打鳴。那聲音尚顯稚嫩，甚至帶著點滑稽的古怪調(diào)子，笨拙中透出十足的天真可愛。</p><p class="ql-block">這是怎樣一個令人魂牽夢縈的地方??！</p><p class="ql-block">起床后，我們紛紛來到小河邊洗漱。流水淙淙，伴著廣播喇叭里流淌出的歌聲，我們一邊哼唱，一邊刷牙、洗臉，順手搓洗幾件剛換下的衣裳。水珠在晨光里跳躍，清涼又歡快。</p><p class="ql-block">愛美與創(chuàng)造，是人類的天性。正如所言：“勞動永遠是人類生活的基礎，是創(chuàng)造人類文化幸福的基礎?！蔽覀儗@片大山的深情，正源于它因我們的雙手而煥發(fā)的容顏。那雙曾經(jīng)稚嫩的手，如今已悄然嵌上時光的繭痕，卻刻下了最動人的改變。</p><p class="ql-block">樸素，不等于放棄對美好的追尋；艱苦，更不是安于荒蕪的借口。與荒涼對峙的最好方式，便是親手栽種春天。我們在改變環(huán)境的同時，也愉悅了自己，讓心靈在這大山深處自由地舒展、飛翔。</p><p class="ql-block">當盛夏的濃綠席卷山谷，我們那原本略顯粗獷的營房，也被層層疊疊、五顏六色的花卉溫柔環(huán)抱，平添了無限的詩情畫意。誰能想到，如今都市人孜孜以求的“田園牧歌”，我們早在半個世紀前的軍營大院里，就已沉浸其中。無怪乎歲月流轉(zhuǎn)，我們對那座大山、那個大院的眷戀，非但未曾消減，反而與日俱增，如陳年佳釀，愈發(fā)醇厚。</p><p class="ql-block">掃帚梅，就是我們?nèi)缃袷熘母裆；ǎ瑢W名波斯菊，是生命力旺盛的兩年生菊科植物。在大家的用心經(jīng)營下，大院的花卉從單一的掃帚梅，逐漸變得品種繁多、高低錯落、并蒂爭妍。嬌俏的指甲花（鳳仙花）、火焰般熱烈的雞冠花……紛紛加入這色彩的盛宴。閑暇時，鄰里相聚，交流的不僅是種菜心得，更有養(yǎng)花的樂趣。種子、花苗，在鄰里間傳遞，情誼也在芬芳中滋長。</p><p class="ql-block">芬芳不僅點綴戶外，也溢滿了室內(nèi)。家家戶戶的窗臺上，盆栽生機盎然：四季常開不敗的玻璃翠（四季海棠），熱烈似火的朱頂紅（朱頂蘭，石蒜科）……尤其那朱頂紅，球根年年萌發(fā)新芽，狀如蒜瓣。分株移栽，不過一兩年，它那熱情奔放、艷壓群芳的花朵，便以“花魁”之姿，紅紅火火地綻放在每一扇明亮的窗前。</p><p class="ql-block">還有一種特別的窗臺寵兒——扒拉香。顧名思義，它的葉片一經(jīng)觸碰，便會釋放出濃郁醉人的香氣，如同打翻了水果蜜罐，清甜芬芳瞬間彌漫滿屋。早晚拉窗簾時，這馨香便如約而至，提神醒腦。它開細小的白花，結(jié)籽繁衍。每當靜坐窗前懷想往昔，我總念起它，渴望在窗臺再養(yǎng)一盆，讓那段記憶的芬芳常伴左右?？上чL久以來，苦于不知其學名，幾番查找無果。</p><p class="ql-block">說來也巧，就在此刻，我不死心地再度搜索，竟豁然開朗！原來這“扒拉香”，竟是香葉天竺葵（Pelargonium graveolens）的一種，東北早年常見的品種。學名麝香天竺葵，是珍貴的芳香經(jīng)濟植物，其葉片富含精油，一觸即發(fā)濃郁如香瓜般的甜香?？上?，這個曾飄香東北窗臺的古老品種，因未在全國廣泛種植，如今在故鄉(xiāng)也芳蹤難覓，幾近絕跡。許多離開東北的花友，多年遍尋不得一苗，堪稱“一苗難求”。多么希望擁有此花的花友能多多繁育，讓這承載著幾代人記憶的芬芳，得以延續(xù)，永不消散。</p><p class="ql-block">回望那段歲月，總覺得院中的每一片舒展的綠葉，每一瓣綻放的花朵，都像是日記本里泛黃卻鮮活的一頁。它們無聲地記錄著：一個個難忘的故事，一幕幕生動的場景，一串串成長的足跡，還有那一個個被花香浸透的、閃閃發(fā)光的時刻。那是時光窖藏的芬芳，是生命最初的詩行。</p> 一塊的確良布料 <p class="ql-block">的確良的核心成分聚酯纖維由英國科學家溫菲爾德和迪克森于1941年成功合成，1942年取得專利，命名為“特麗綸” 。1949年，英國帝國化學工業(yè)公司率先實現(xiàn)工業(yè)化生產(chǎn)，1953年美國杜邦公司建成全球首個聚酯纖維廠，商品名“達克綸”。這一技術突破標志著合成纖維時代的開端。</p><p class="ql-block">我國由于長期石油短缺，直到六十年代末期才開始少量生產(chǎn)。1972年大慶油田產(chǎn)量大幅提升，的確良才得以批量生產(chǎn)。</p><p class="ql-block">六十年代末，的確良布料開始進入石碑溝我們所在的部隊大院。當時布料一般憑票供應，或按需分配，總之非常緊俏。</p><p class="ql-block">每次服務社進了的確良布料，甚至要開會討論分配給哪家。通常會優(yōu)先考慮子女多，特別是男孩子多的家庭——因為男孩子活動量大、衣服磨損快，這些家庭往往布票嚴重短缺，孩子們的衣服補丁摞補丁，有時連塊像樣的補丁布都難找。</p><p class="ql-block">在當時，的確良雖然漂亮又耐穿，并且僅收一半的布票，但它的價格卻是普通棉布的幾倍，如同今天的奢侈品。有些家庭即便分到了指標，也會因價格高昂而放棄。就算買回來，也不會直接給小一點的孩子用。要么是阿姨（母親）給自己做件襯衫，要么就是給家里大一點的女兒做一件，總之要在家庭內(nèi)部調(diào)劑使用。那時的確良布料只適合做襯衫，還沒有適合做褲子的品種。因為顏色多為純白、淡藍、淡綠等淺色系，且布料本身輕薄，無論從顏色還是質(zhì)地上看，都不適合做褲子。</p> <p class="ql-block">經(jīng)過一年的不斷分配，大院里的阿姨們幾乎都擁有了一件的確良襯衫。在我們這些孩子眼中，這種布料簡直就是“高級”的象征。它質(zhì)地細膩，不易起皺，洗后還不走形，穿上身整個人都顯得格外利落，那種高級感顯而易見。</p><p class="ql-block">漸漸地，一些大一點的女孩子也穿上了的確良襯衫。看到她們，我們這些年紀稍大的女孩心里不由得生出幾分羨慕。</p><p class="ql-block">沒過多久，父親從他“支左”的地方回來，特意給我買了一塊紅白格子的的確良布料！這在當時的大院里是絕無僅有的存在，看到這款即漂亮又時尚的布料，可把我高興壞了，整天幻想著穿上新衣服時那副“臭美”的樣子，甚至興奮得晚上都睡不著覺。</p><p class="ql-block">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母親總是忙得騰不出手來給我做這件襯衫。</p><p class="ql-block">終于有一天，趁著母親不在家，我按捺不住沖動，拿出自己身上的一件舊襯衫當樣板，鋪在那塊珍貴的布料上比劃著就動了剪子。剪裁完才發(fā)現(xiàn)，前襟與領子的連接處本應該先將布料折過去再下剪，而我卻平鋪著直接剪了！這一剪子下去才想起規(guī)矩，等把衣襟折過去一看——糟了，少了一塊！頓時傻了眼，心里五味雜陳。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剪壞的布料卷起來藏到一邊，惴惴不安地等著父母下班回來挨訓。</p><p class="ql-block">那天母親先下班。她做飯到一半，回屋想稍歇一會兒，一眼瞥見地上掉落的一小塊碎布頭，立刻明白了發(fā)生了什么?！澳隳懽涌烧娲?！這么好的布料你也敢自己動手剪？連我都不敢說有十足把握，不然早給你做好了！”母親責備道。我自知理虧，找不到站得住腳的理由辯解，只能老老實實垂手站在一旁聽著。好在我們家是大院里為數(shù)不多不打孩子的，母親深知木已成舟的道理，該說的都說了，雖然氣還沒消，終究沒再深究，轉(zhuǎn)身回廚房繼續(xù)做飯去了。</p><p class="ql-block">這時父親回來了，察覺到母親臉色不對，就問：“怎么了？”母親沒好氣地說：“你這閨女膽子是越來越大了，把你給她買的那塊好料子自己給剪壞了！”父親走進里屋，對我說：“媽媽批評得對。沒有十足的把握，就要格外慎重行事。布料剪壞了不要緊，**關鍵**是你暫時穿不上漂亮的新衣服了，是不是？”他的語氣并不嚴厲。母親跟進來，覺得父親批評得“不痛不癢”，強調(diào)道：“她就不該這么膽大妄為！”父親轉(zhuǎn)向我：“你媽媽說得對，做事之前得想想自己有沒有十分的把握，對吧？”我趕緊點頭認錯：“對?！备赣H看我已是一臉懊悔，便轉(zhuǎn)而安慰母親：“孩子雖然是著急了點，但敢自己動手裁衣服，說明她挺聰明，就是缺經(jīng)驗。這次就當是積累經(jīng)驗的機會，下次就不會犯同樣的錯了。誰還能第一次就成功，對吧？”他讓母親打開我剪壞的布料看看，是否還有補救的可能。母親仔細看了看，松了口氣說：“還好，有辦法?！焙髞?，她巧妙地將這件襯衫改造成了一件翻領款式。雖然當時翻領襯衫并不多見，但我穿出去后，大家都覺得很好看，十分認可。</p> <p class="ql-block">打那以后，在父母的鼓勵和指導下，我的“小裁縫”之路竟然一路開掛。最好的廣告，就是那件紅白格子的確良襯衫。每當有鄰居問起，母親總會帶著點自豪說：“這丫頭自己連裁帶做的！就是把領子剪壞了，只好改成了翻領?！?即便如此，大家還是給予了充分的認可。</p><p class="ql-block">漸漸地，有阿姨試探著問：“我剛買了幾尺棉綢，能不能讓閨女幫我做兩條襯褲？”母親爽快地答應：“行！我裁好了讓她做?！睕]過兩次，我就掌握了裁剪襯褲的基本要領，感覺比做襯衫簡單多了。</p><p class="ql-block">后來，找我的阿姨越來越多。幫忙做襯褲、孩子的罩衣、小褂子…… 這些對我來說都是樂在其中的事。在不斷動手的過程中，自己也摸索出不少裁剪的規(guī)律，盡管如此，不論是裁還是縫，技藝上都還距離真正的裁縫相差甚遠，只是當時人們對此要求并不高，能有人幫助做好，孩子們能穿上就已經(jīng)非常滿足了。再后來，女孩子的短裙、連衣裙也都敢下手裁制，有時還會加點小花邊、繡點小圖案之類的“創(chuàng)意”。</p><p class="ql-block">母親把我迷上裁剪的事寫信告訴了遠在西安工作的小姨。小姨特意買了一本《裁剪入門》寄給我。有了這本書的指導，我才開始從“野路子”向規(guī)范化邁進。</p><p class="ql-block">妹妹成了最直接的受益者。過年時托人從北京買來的素色條絨布，我給她做衣服，特意在前襟加上包邊，再繡上幾朵小花。妹妹穿出去，引得小伙伴們羨慕不已。</p><p class="ql-block">時光荏苒，三十多年后，大院組織了一次聚會。一位阿姨緊緊握著我的手說：“真得好好謝謝你！那時候我?guī)讉€孩子都小，家里又沒有縫紉機，全靠你幫忙，孩子們才能及時穿上換季的衣服?！蔽疫@才恍然，當年那些舉手之勞，竟在別人生活里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角色。</p><p class="ql-block">回首這一切，我心中充滿了對父親的感激。當我們犯錯時，他從不只是責備，而是先幫我們分析原因，然后鼓勵我們總結(jié)經(jīng)驗，不要氣餒。還要感謝那些對我充分信任的阿姨們，是她們的鼓勵給予了我充分的信心。</p><p class="ql-block">那塊裁壞的紅格子的確良，不僅讓我學會了謹慎，更在父親的引導下，意外為我打開了一扇通往興趣和助人之門。</p><p class="ql-block">這塊小小的布料，帶來的教訓讓我深刻理解：沒有十足把握，切莫貿(mào)然行事；更讓我懂得，世上并非所有錯誤都有“亡羊補牢”的機會。做任何事之前，都該掂量清楚自己的能力邊界，以及——是否承擔得起后果的分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