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春的腳步越來越近，但母親卻等不及了，長逝于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享年99歲。離過年只有幾天了，老伴買回一盆水仙，讓我想起母親，想起14年前寫的那篇《母親的水仙》。重發(fā)舊文，紀念母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親的水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親喜愛水仙也善養(yǎng)水仙。每到春節(jié)前個把月，她就買回了水仙球，如果要晚輩去買，那也要仔細地叮囑了：“要買漳州水仙，選壯碩的、多幾個頭的”。買回來后并不立刻種下的，母親要用小刀慢慢地雕刻，讓包在球里的坯芽都露出來，她指給我們看，一個芽預示著一枝花莖，有多少個“頭”，將來就會開出多少枝花朵來。不過這些年連賣水仙花的也做假了，招牌掛的是“大量賤賣四十頭優(yōu)質(zhì)漳州水仙”，削開來卻最多三五個頭，也有的更差，養(yǎng)了個把月才鉆出來孤孤單單的一根苗，瘦不拉嘰的，開著沒精打采的幾朵花。沒有經(jīng)驗的人買水仙球的時候是看不到究竟包藏著多少頭的，全聽賣花人吹噓。也因此母親總是盡可能自己去花市挑選，細心地雕削，那屏氣凝神的專注，仿佛在制作一件精美的工藝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栽種水仙不需要什么名貴講究的花盆，只要一個淺淺的盤子或缽子就可以了。把切削好的水仙球經(jīng)過浸泡、催芽，再放進盤子或缽子里，周圍堆上一些精心挑選的晶瑩剔透的小石子，澆上水，擺在窗臺或是案頭就是一件不錯的擺設。</p><p class="ql-block"> 水仙的花期要控制在正好立春前后開，太早了，到了節(jié)日期間花朵已經(jīng)凋萎；太晚了卻還只是花苞。母親很懂得控制，不僅盆栽的時間要掌握得好，還要根據(jù)氣候和長勢采取一些措施：室溫太高長得太快要干水放到陰冷的地方控一控，溫度太低長得太慢要經(jīng)常搬到太陽下曬曬，實在是連日陰沉雨雪的天氣，也可以往盤子里換些溫水。</p><p class="ql-block"> 花靠人伺候打扮，除了曬太陽，還要勤換水才能長得好。水仙球發(fā)芽了，會從那白嫩嫩的球體里鉆出茁壯的芽嘴來，從嫩黃慢慢地變出悅目的碧綠，伸長出的花箭就像“女大十八變”的姑娘一天一個樣，一天天變得亭亭玉立、窈窕多姿，不用觀花，看著這翡翠般的枝葉就讓你感覺到一股濃濃的春天氣息在走近。</p><p class="ql-block"> 春節(jié)快到了，花朵便次第綻開，雖然是小小的單瓣，白色的花瓣包著鵝黃的花蕊，卻透著一股精氣神。花箭長高了，開枝散葉，母親便會找來一根紅頭繩攔腰扎起來，水仙便更精神了，紅艷艷的毛線配著碧綠的枝葉和白里嫩黃的花朵，屋子里洋溢著暖人的喜氣，好象許多只小喇叭在喜氣洋洋地宣告：春天來啦，春天來啦！</p><p class="ql-block"> 有時候母親也會把水仙的枝葉編織起來，于是它就化身為一尾活靈活現(xiàn)的孔雀、一只張牙舞爪的螃蟹、一位長袖起舞的仙女、一座惟妙惟肖的花籃。</p><p class="ql-block"> 水仙花的香氣是清幽的，當母親坐在窗前編織毛線，或是在門邊看書寫信，便會飄過來一陣陣沁人心脾的幽香，那香氣給人溫馨、給人希望。花開半個月有些不新鮮了，母親還舍不得扔掉，在水盆里加上點鹽，花又可以精神十來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親種水仙是從三十多年前開始的，那一年她剛剛從關押“牛鬼蛇神”的“牛棚”里被釋放出來，原來的住房已經(jīng)被別人占住了，單位給她和我弟弟另外安排了一間大約有九個平米的宿舍作為棲身之所。母親很滿足了，她特意寫信給還在鄉(xiāng)下當知青的我，告訴我這個喜訊，并特意畫了一張圖，標明她如何布置這個新居。在那張圖上，我看到了兩張窄窄的木床、一個歷經(jīng)滄桑的祖?zhèn)魑宥饭?，煤爐旁邊是用包裝箱改制的碗柜，還有兩張古老的木靠椅。我發(fā)現(xiàn)，雖然只有幾件不能再簡單的家具，雖然房間局促不堪，但母親卻在五斗柜上精心地畫上了一盆水仙。那水仙的花箭挺拔著，花朵盛開著。雖然遠在千里之外的冰天雪地里，我卻看得見那挺拔的花姿，聞得見那溫暖肺腑的花香。那是母親頑強的精神，那是母親慈愛的情懷。我才懂得為什么人們用水仙花象征純潔、象征思念，表示吉祥、期盼團圓。水仙勾起我對故鄉(xiāng)和家園的眷戀、對生活的期望、對母親的思念。</p><p class="ql-block"> 母親愛各種各樣的花草，只要是有花有青枝綠葉，她都喜愛。我問母親為何對水仙格外鐘愛，母親回答說：水仙是平民百姓的花，它既不占地也不擇條件，連肥料也不需要，一只盆缽、一瓢清水足矣；再者，水仙開得有精神。母親將愛種水仙的習慣一直保持至今。雖然已經(jīng)是滿頭銀發(fā)的八十六歲高齡了，她培植的花草總是生機勃勃。今年冬天天寒地凍，到處停電停水，但除夕那天我們走進母親家門，迎接我們的依然是一盆傲然昂首怒放的水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人們常把水仙花譽為“凌波仙子”，但大約是因為它實在是太平凡，我沒有讀到過詠水仙的詩句。搜索枯腸，我只想起了王冕贊美梅花的兩句詩：“不要人夸顏色好，只留香氣滿乾坤”，倘若用在贊美水仙上，那倒是更合適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作于2008年冬，收錄于犟牛文集《那些苦澀的青春往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