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古老的遵義城中，蜿蜒的湘江河畔，壯美的可楨橋頭，緊鄰竺可楨校長銅像的，是一座古香古色的小亭。小亭中央，矗立著一通高184厘米、寬61厘米、厚21厘米的綠豆青石石碑。這通石碑，就是記載著浙大西遷遵義辦學輝煌歷史的珍貴文物——“國立浙江大學黔省校舍記”碑。</h3> <h3>1945年5月，竺可楨校長敏銳地洞察到抗日戰(zhàn)爭即將取得全面勝利，浙大東歸復員已是指日可待。為紀念浙大在遵近6年艱難辦學的經(jīng)歷，受浙大校本部所在的子彈庫大門外清末遵義知府袁玉錫“遵義學堂記”四塊碑的啟示，覺得應該象在宜山那樣，立一塊碑志其事跡。于是，他安排文學院國文系王煥鑣教授撰寫碑文。很快，王煥鑣教授就以736字的簡短篇幅，將浙大西遷的緣由以及學校在遵義、湄潭辦學的基本情況記述完整詳實，向竺可楨校長復命。文稿全文如下：<br>島夷之患興，壤土大蹙。年少俊髦之子，聯(lián)翩走險阻來內(nèi)地。國家輒為立學，或輾轉(zhuǎn)遷校以收之。由是西南都邑中，往往黌舍相望，弦歌之聲洋洋然。顧其規(guī)制狹陋，不中式程，師儒匱乏，圖籍缺損，學乃弗侔于舊。<br>當是時，我國立浙江大學遷徙者數(shù)也。民國二十九年春，始抵貴州之遵義，而別置一年級于青巖。既而以理、農(nóng)二院處湄潭，文、工二院留遵義，師范學院則分布兩縣間。湄潭東有鎮(zhèn)曰永興，一年級生復徙居之。<br>蓋積時五載，有學院者五，而析系至二十有五；有研究院名者一，析部有五。其隸而附者，若工廠，若農(nóng)場，若中小學，不一而足。師弟子之在校者總?cè)?。其講堂、寢室、集會、辦公、操練、庖湢之所，取諸廨宇寺觀與假諸第宅之羨者十八九。故其材不庀而具，其工不勞而集，其新筑者取茍完而也。若湄潭之宿舍，遵義之實習場，皆樸而堅，簡而不窳。凡為屋之數(shù)，千有余間。其書自《四部》、《七略》暨聲、光、電、化、農(nóng)藝、算數(shù)、工程之著作，尚不下五萬余冊；其儀器以件計者三萬余；機器以架數(shù)者七百有奇；標本都萬二千。皆以養(yǎng)其知，肄習其能。當舉國學敝之時，獨能排患難，磨歲月，成就卓卓如此，海內(nèi)外翕然稱學府焉。<br>校初在杭州，人自放于山水，風氣淳茂。二十五年四月，紹興竺可楨實為校長，始至作而言曰：“校于清季為求是書院。院廢，為高等學堂，人才不能屈指數(shù)。今予何以教諸生？其以求是為訓，紹前修而開來哲，當必有慰余望者。”<br>至今年春，公之為校也十年矣，業(yè)業(yè)兢兢，眾志益固，莫不以空談為羞，速化為恥，履素抱樸，屈首書冊，學問外，不知何者可慕而親也。先是生徒太半蘇浙子弟，自徙浙西之建德，江西之泰和，廣西之宜山，而后湖湘贛皖桂粵黔蜀廿余省之士，歲貢于校者，紛至而迭進乳融金冶，移時悉化，罔異厥初。其卒所業(yè)而去者均克自樹立，無家食者。傳曰：“知類通達，強立而不及?！笔踅?。<br>夫士之于學，文勝則鮮實際之效，質(zhì)勝則無遠大之規(guī)，均之病也。校之士有醇樸之美矣，由是而益恢弘其器宇，務有以飾其質(zhì)，近之為國家灑百年普天之憤，遠之為生民建萬世不拔之基，功業(yè)炳于寰區(qū)，聲稱久而不刊。烏乎，其可量也哉！</h3> <h3><br>由于此文稿用第三人稱，且對竺可楨校長多有褒揚之辭，加上所購石碑只能容納600字，于是，竺校長操刀刪改、忍痛割愛，最后定稿568字。這篇字字珠璣的碑文，以簡略的文字、樸實的風格，蘊含了豐富的信息，厚重的史實，既朗朗上口，又耐人尋味，堪稱文言碑刻典范。<br>總務處先以一萬元購得石碑一塊，因石質(zhì)不佳，難耐風化，只好舍棄。隨即，又以巨款另購一名貴石料，連刻工一道，共花去九萬元，加上付給撰稿王煥鑣、書丹羅韻珊兩先生潤筆各一萬元，超出了十萬，這在辦學經(jīng)費經(jīng)常捉衿見肘的浙大，貴是貴了點，但花得值。接下來，竺可楨校長請總務處文書組羅韻珊先生楷體書丹，找匠人刻石，于當年6月立于子彈庫校本部花園內(nèi)。其碑文如下：<br> 國立浙江大學黔省校舍記<br> 島夷之患興，區(qū)內(nèi)俶擾，徙都重慶，學多內(nèi)移。士陷賊中者，輒冒險阻，間道來歸。國家增學校，延師儒，優(yōu)其廩給，收而教之。由是西南之名都繁邑，僻區(qū)隩壤，往往黌舍相望，弦歌之聲洋洋然。顧庶事草創(chuàng)，師資圖籍，弗備弗精，亦其勢然也。<br>當是時，國立浙江大學遷徙者數(shù)也。民國二十九年春始抵貴州之遵義，而別置一年級于青巖。既而以理、農(nóng)二院處湄潭，文、工二院處遵義，師范學院則分布兩縣間。湄潭有鎮(zhèn)曰永興，一年級生復徙居之。<br>蓋積時六稔，而以學院名者五，析系至二十有五；以研究院名者一，析部至五。其隸而附者，若工廠、農(nóng)林之場，中學、小學之屬，又不一而足。師弟子之在校者，總?cè)?。其講堂、寢室、集會、辦公、操練、庖湢之所，取諸廨宇寺觀與假諸第宅之羨者十八九。故其材不庀而具，其工不勞而集，其新筑者取茍完而已。凡為屋之數(shù)千有余間。其書自《四部》、《七略》暨聲、光、電、化、算數(shù)、農(nóng)藝、工程之著作，不下五萬余冊；其儀器以件計者三萬；機器以架數(shù)者七百有奇；標本都萬二千。<br>凡所以安其身、養(yǎng)其知、肄習其能者，如此遭時多故，世不復以簡陋見責，甚或有從而譽焉者?？蓸E竊獨憂之。夫至變而莫測者，事也；至賾而無竟者，學也。守先哲之所已明，而益窮其所未至，以應方來之變，猶懼或躓焉！況區(qū)區(qū)但襲故跡，無所增進，而謂可與一世角智力、競雄長，倖存而不替，何其傎歟！<br>校故在杭縣，清季為求是書院。院廢，為高等學堂，民國十六年易今名。余乃倡“求是”二字，以與多士共勉焉。<br>軍興以來，初徙建德，再徙泰和，三徙宜山，而留貴州最久，不可以毋記也，故記之以諗后之人。<br>校長 竺可楨 <br>中華民國三十四年六月立<br>碑文開頭交代浙大西遷的緣由，結(jié)尾點明西遷的幾個結(jié)點，首尾呼應，總結(jié)了西遷的歷程，給出了立碑的理由，讓人信服，令人感奮。作為西遷落腳點的遵義、湄潭辦學，既有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更有旁人難以企及的成就。雖然竺可楨校長刪去了初稿中“海內(nèi)外翕然稱學府焉”的字樣，用了好些戒慎之詞，但碑文還是通過簡潔直白的數(shù)據(jù)，從字里行間透露出浙大怎樣在艱難困苦中生存、如何從篳路藍縷間崛起，成為“中國最好的四所大學之一”的。浙大的崛起，靠的是什么？那就是竺可楨校長極力倡導、身體力行并“與多士共勉”的“求是”精神。這一切，真的啟人遐思、發(fā)人深省、催人奮進。這或許就是竺校長要在浙大東歸復員之前，不惜花巨資、費心血，勒石紀念，并將此碑立在子彈庫、留在遵義的原因吧！而且，人們注意到，碑文結(jié)尾，提到“軍興”二字。這里的“軍”，不就是竺可楨校長率領下負笈西征的“文軍”嗎？這從1986年元月28日，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彭真視察浙大時所說“紅軍長征是武軍長征，浙大西遷是文軍長征，都是中國歷史上的創(chuàng)舉”那段話中得到印證。<br>時勢變遷，造化弄人。1946年8月，浙大代理校長王國松和最后一批浙大師生離開遵義以后，偌大的子彈庫一下變得空空蕩蕩。因無人看管、打理，沒多久，那通石碑，居然不知去向啦。<br>自1936年4月起，到1949年4月止，竺可楨任國立浙江大學校長整整十三年。十三年間，有近十年是在西遷辦學的顛沛流離中度過。只有在遵義的七年，才得以于紛飛的戰(zhàn)火中稍稍安放下一張平穩(wěn)的書桌，得以在艱苦的條件下獲取了驕人的辦學業(yè)績，得以從困厄的環(huán)境中延續(xù)了民族的文脈。因此，竺可楨校長對遵義這座小城有著太深太深的感情，對那通凝聚著自身心血的“國立浙江大學黔省校舍記”碑，有著太強太強的期許。</h3> <h3>1961年6月，竺可楨校長出差貴陽，專程回遵義，打探過此碑，沒有下落。1972年5月，已經(jīng)82歲高齡的竺可楨校長，還專門委托在遵義工作的浙大工學院電機系1944屆畢業(yè)生華景行查詢此碑，結(jié)果還是下落不明。<br>10年以后的1982年7月7日，遵義市十一中（當年的子彈庫）擴建施工，從離校園中鄭莫祠不遠一條廢棄的水溝中意外地挖掘出此碑，經(jīng)水沖洗、拂拭后光潔如初，完好無損。湮沒近40年的浙大校舍碑又重見天日。此時，已是竺校長逝世8年以后啦。<br>完璧幸存，讓人驚喜過望。1985年初，遵義會議五十周年紀念活動期間，此碑曾安放在十一中校園內(nèi)，供人瞻仰，引起不小的轟動；隨后，遵義地區(qū)行署、遵義市政府撥出?？?，建碑亭于湘濱公園內(nèi)，以彰顯浙大西遷遵義辦學的光輝業(yè)績。碑亭為西式六角形平頂重檐，亭分六柱，一面為正門，五面設護欄，供人小坐瞻仰。</h3> <h3>1985年10月22日，浙江大學和遵義市人民政府舉行了隆重的碑亭揭幕儀式。時任浙江大學校長韓禎祥、顧問楊士林等嘉賓和數(shù)十位從遵義、湄潭走出的老校友，專程來遵參加，盛況空前。足見此碑在浙大人心目中，有著多么重要的位置。<br>當年的浙大數(shù)學系主任蘇步青先生還為校舍碑湮而復得以及碑亭落成賦詩一首，以記其盛：<br>碑石無聞四十春，紅旗飄處一亭新。<br>行文閃耀四遷史，斗志昂揚中國人。<br>求是聲音懷竺老，桐油燈影憶湄濱。<br>當年學子盡英杰，建設長征齊獻身。</h3> <h3>碑亭揭幕儀式由時任遵義市副市長許樹松主持。</h3> <h3>碑亭揭幕式上，時任浙大校長韓禎祥發(fā)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h3> <h3>時任遵義市委副書記盧開祥在揭幕儀式上講話。</h3> <h3>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副總編輯周志成宣讀北京朱語今、李晨、呂東明等16位浙大校友的賀信。</h3> <h3>原遵義地委書記李洪濤、行署副專員龍宗翔、中國科學院生物學部原副主任過興先、浙大顧問楊士林為校舍碑揭幕。</h3> <h3>2002年，修建可楨橋，選址正好是在碑亭的位置，只好忍痛割愛，將碑亭拆除，校舍碑被露天安放在湘濱公園小廣場中央。這一放，又是整整10年。不少有識之士擔心此碑長期日曬雨淋，遭致?lián)p壞。多方呼吁，方促成紅花崗區(qū)政府撥?？钪亟ūび诳蓸E橋東側(cè)橋頭，置校舍碑于亭正中，供人們瞻仰。<br>原碑亭外由浙大農(nóng)學院1947屆畢業(yè)校友幸必達撰文、遵義市政協(xié)委員劉正材隸書的《浙大黔省校舍碑亭記》刻石，詳細記述了碑亭建立的經(jīng)過，也安放在碑亭一側(cè)的花圃中。其碑文如下：<br>浙大黔省校舍碑亭記<br>一九四五年竺可楨校長立，記遷黔六年中院系設置及教學設備甚詳，而湮沒近四十年。一九八二年七月七日，遵義市十一中（舊省立三中）擴建時出土，完璧幸存?？谷辗榛鹬?，浙大師生間關(guān)險阻、治學救亡之情，灼然可見。中共遵義地、市委以是碑為地方珍貴史料，特撥專款，建斯亭于湘濱公園，以彰浙大戰(zhàn)時育人之功。蓋以光寵前賢而勵來者。<br>銘曰：鳳山蒼蒼 湘水泱泱 斯亭志古 求是之光<br>遵義市園林綠化管理局經(jīng)建 <br> 一九八五年十月立<br>隨著浙大西遷歷史文化的深入發(fā)掘，“國立浙江大學黔省校舍記”碑這一珍貴文物的價值、地位和作用得到充分的重視與顯現(xiàn)。<br>2020年7月25日，浙江大學黨委書記任少波一行重走西遷路，在遵義可楨橋頭的校舍碑亭前就明確表示，要將此碑按原樣復制，安放在浙大校園內(nèi)，使之成為浙大師生弘揚西遷文化、傳承“求是”精神的生動教材。相信要不了多久，又一通和原碑一模一樣的“校舍碑”會矗立在風光秀麗的浙大校園，成為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如同“西南聯(lián)大紀念碑”分別輝耀于云南師大與北大校園一樣，這通“國立浙江大學黔省校舍記”碑也一定會在遵義和浙大大放異彩，在遵義人和浙大人心中永遠高矗。竺可楨老校長泉下有知，亦可回眸笑慰啦！<br> 2020.11.6改定</h3> <h3>參考文獻：<br>《竺可楨全集》（第9卷），上海：上?？萍冀逃霭嫔?，2006年12月第1版。<br>貴州省遵義地區(qū)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浙江大學在遵義》，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br>王煥鑣著《因巢軒詩文錄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8月第1版。 </h3> <h3>附記：今年是浙江大學建校125周年，為隆重慶祝母校華誕，表達“第二故鄉(xiāng)”浙大人的愛校情懷，貴州校友會決定對“國立浙江大學黔省校舍記”石碑進行復刻，作為生日禮物，獻給母校。<br><br>3月15日，貴州校友會專門召開常務理事會，就復刻工作進行研究和部署。隨后，在“求是貴州”校友微信群中廣泛宣傳并發(fā)起了眾籌活動。廣大貴州校友積極響應，踴躍參與，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完成了一萬三千多元募集目標款項。<br><br>為確保高質(zhì)量完成石碑的復刻，貴州校友會會長黃德本校友親赴遵義，從石材的選取，到復制和雕刻等各個環(huán)節(jié)嚴格把關(guān)，真的是細之又細，嚴而又嚴。<br><br>本次石碑復刻，采用3D數(shù)字化還原技術(shù)，經(jīng)逐字掃描和細節(jié)修正，通過數(shù)控雕刻機在原產(chǎn)地豆青石材上進行雕刻。4月21日，石碑復刻大功告成。該碑為縮小比例復刻，碑體尺寸為1400*500*100毫米，底座為700*500*100毫米并刻有“浙江大學貴州校友會捐贈”字樣。<br><br>據(jù)悉，經(jīng)與浙大校友總會商定，此復刻石碑將安放于浙江大學校園內(nèi)。貴州校友會將盡快將石碑運往母校。<br><br>一一轉(zhuǎn)自《求是貴州》2022．4．29雨仁原創(chuàng)</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