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今天是母親的百年誕辰紀念日,特著此文,以告慰母親在天之靈。</p><p class="ql-block">母親是在西安回坊長大的漢家女。家里是個傳統(tǒng)觀念十分濃厚的封建大家庭,外祖父母共育有三子兩女,母親排二,上有一兄,下有兩弟一妹。</p> <p class="ql-block">1921年農(nóng)歷十月二十四日,母親出生在回坊廟后街西倉西巷23號大院。家庭氛圍雖然傳統(tǒng)封建,但開明時尚的外祖母,卻反對裹腳,為母親爭取到一雙38碼的大腳。因重男輕女,都是只供男孩上學讀書,母親除每日學習女紅外,還擔負著為大家庭的幾位哥哥們?nèi)W堂送飯的任務。聰慧的母親,總是踮著腳尖,在學堂窗外偷窺聽講,晚上看著兄長的課本,就能替他完成作業(yè)。最終在外祖母的一再要求下,外祖父才同意送母親進了學堂。</p><p class="ql-block">1936年,母親在省立西倉門小學高小畢業(yè),同年外祖父病逝,高大英俊的長兄朱新發(fā),因患天花毀容,自覺無顏見人,只身遠走甘肅。家中經(jīng)濟拮據(jù)起來,母親失學。</p><p class="ql-block">1937年,經(jīng)親友介紹,母親與當時在西安正新印書局做排字工的父親訂婚,母親才又考取了私立培華女校。</p><p class="ql-block">1938年起,日寇飛機頻繁轟炸西安城,母親因身孕不便躲避空襲而肄業(yè)。是年中秋日,我的大姐國榮,在空襲警報聲中出生。迫于生計,父母親將女兒送給了城中大戶張鳳池、東賢英夫婦。</p><p class="ql-block">1939年11月,日機又一次大規(guī)模轟炸西安時,外祖母領(lǐng)著母親、舅舅、小姨和周圍的街坊鄰居約兩百人,一起躲進了楊虎城馬廄大院里的防空洞。時年13歲的二舅朱超如,好動新奇,掙脫外祖母牽拉的手,獨自鉆入院里停放的馬車下,探頭觀望飛機。已有近七個月身孕的母親,感覺洞內(nèi)空氣憋悶,就又走回洞口邊,背靠洞壁看向洞外。還給馬車下的弟弟打手勢,讓他不要探頭,以免被敵機發(fā)現(xiàn)。瞬間炸彈傾瀉而下,地動山搖,房倒屋塌。嚇壞了的二舅,沒等硝煙散盡,就鉆出馬車,往洞口尋人,這才發(fā)現(xiàn)洞口已炸塌,堵死了!少年二舅,急中生智,狂奔到不遠處的書局找到了父親。兩人一路呼救,瘋了般用雙手扒拉磚土救人,直挖的雙手鮮血淋淋……離洞口最近的母親首先獲救,隨后又救出一人,其余約二百人(大多為婦女老幼)全部罹難!</p><p class="ql-block">獲救后的母親奄奄一息,我的二姐霜麗,因此早產(chǎn)出世。不足七個月的早產(chǎn)兒,卻奇跡般地活了下來。</p><p class="ql-block">母親的娘家,一個和美幸福的七口之家,在短短兩年時間內(nèi),就只剩她們姐弟倆了。這種身心的雙重打擊,使母親萬念俱灰,幾度與死神擦肩而過。</p><p class="ql-block">為躲避轟炸并調(diào)養(yǎng)母親身心,在料理好一系列喪事后,父親將全家轉(zhuǎn)移到東郊史家灣的姐姐丁云賢(我的姑媽)家暫住。這里東臨浐河,西靠后原,是個半窯洞式的大院子,偏僻而幽靜,母親在這里才逐漸恢復了生氣。</p><p class="ql-block">1940年,父親出于民族義憤,棄工從戎,毅然報名參加了抗日將軍王勁哉〈綽號王老虎)的部隊__國軍第128師,出關(guān)抗擊日寇。母親為討生計,進入史家灣私塾保學代課。該校有80多名學生,原只教授三字經(jīng)、千字文、四書五經(jīng)等傳統(tǒng)國學,母親身為城里“洋學堂”出來的學生,為該校帶去了算術(shù)、音樂、美術(shù)和體育等新式教學內(nèi)容,大受學生們的歡迎,屢受表彰。</p><p class="ql-block">1942年,被調(diào)入長安縣韓森鄉(xiāng)(現(xiàn)在的新城區(qū)幸福路一帶)第一中心小學任教,翌年又調(diào)往鄂公殿中心小學。</p><p class="ql-block">父親所在的128師,1943年在湖北監(jiān)利縣境內(nèi)遭到日寇圍剿,部隊沖散,師長王勁哉被俘,押至日寇占領(lǐng)下的南京。后被共產(chǎn)黨地下組織營救到延安,解放后擔任陜西省渭南地區(qū)軍分區(qū)司令員。父親僥幸突圍,逃亡至四川巴東一帶,顛沛流離一年多,于1944年才輾轉(zhuǎn)回到西安。為養(yǎng)家糊口,父親湊點本錢,往中原一帶跑單幫,做行商生意。</p><p class="ql-block">1945年,二舅考入郵局工作,母親則辭去公職,帶著我的霜麗姐,前往河南投奔父親。八月在鄭州生下了我的哥哥。時逢日本投降,抗戰(zhàn)勝利,取名重輝(重見光輝之意)。父親又一次棄商從軍,進入國民黨第32軍任職,專做后勤保障工作。母親帶著一雙兒女隨軍流動,吃盡了苦頭。幾次坐在悶罐車皮頂上隨軍轉(zhuǎn)移,流彈屢從頭頂劃過……</p><p class="ql-block">1946年,總算客居南京城,在三牌樓租住了一套民宅,過了幾年較為安定的日子(據(jù)母親說,家里還有個姓劉的勤務兵)。</p><p class="ql-block">1948年,淮海戰(zhàn)役打響,父親在蘇北戰(zhàn)場上被俘。因后勤軍官無血債,釋放回南京,方與全家團聚。變賣家財湊足本錢后,父親又在南京到徐州一線干起了老本行__行商生意。</p><p class="ql-block">1949年春,渡江戰(zhàn)役開始。解放軍百萬雄師橫渡長江,沿江千里戰(zhàn)場,炮火連天,彈雨橫飛。我的重輝哥當時尚不足五歲,嚇得直往母親衣襟下躲,最終在母親懷里驚悚而亡。4月23日,解放軍攻占南京的當天,父親從淮北運回一船大米,在長江邊被潰逃的國民黨軍截獲。大米被全部掀入江中,船只被征用,父親也被強征成挑夫,隨軍向西潛逃。半年后才于蕪湖境內(nèi)被解放軍解救,并遣送回南京。</p><p class="ql-block">這一年,成為母親又一個最為艱難困苦的時段。</p><p class="ql-block">戰(zhàn)火紛飛,兵荒馬亂,九死一生;</p><p class="ql-block">愛子慘死在自己懷中;</p><p class="ql-block">丈夫失蹤,半年多不知死活;</p><p class="ql-block">社會動蕩,物價飛漲,家財散盡,生計無著。</p><p class="ql-block">母親只能拖著六甲之身,以替人縫縫補補茍活。每天憂心如焚,度日如年,直到父親被遣送回家。</p><p class="ql-block">年底,母親生下了我的三姐,取名金陵。</p><p class="ql-block">1950年春,解放不久的南京城,物質(zhì)匱乏,百廢待興。新的南京政府為減輕負擔,疏散人口,出臺一方案:凡愿意返回原籍的外地人,可由政府出資,發(fā)給錢糧,免費送回故鄉(xiāng)。以父親當時的身份,很難在南京求職謀生,于是報名返鄉(xiāng)。為減輕負擔,還有了將快半歲的三姐送人的打算。</p><p class="ql-block">二舅超如接到母親的來信后,忍痛賣掉自己心愛的“三槍"牌自行車,湊足盤纏只身趕到南京,阻止了父母親欲將三姐送人的想法。</p><p class="ql-block">是年三月,一家四口在二舅的陪同下,按照政府的組織,乘坐悶罐火車,從南京啟程。當時的交通狀況極差,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四月底才回到西安。</p> <h3>這是母親客居南京時唯一留存下來的照片,還是從合影照中剪下來的。</h3> <h3>這是母親在南京時的隔院鄰居好友__王雪琴母子,曾接濟過困境中的母親和二姐。</h3> <h3>二姐丁霜麗在南京的存照</h3> <h3>在鄭州出生的哥哥丁重輝</h3> <h3>出生在南京的三姐丁金陵</h3> <h3>1950年回到西安的母親</h3> <p class="ql-block">雖是故鄉(xiāng),可一家四口此時已無家可歸,上無片瓦,下無立錐。只能先借住在東關(guān)索羅巷我的四舅爺韓先亭家,靠著從南京帶回來的江米糖玩具模子,做小攤販生意糊口。</p><p class="ql-block">“三反”、“五反"運動,相繼而來。父親的朋友、大姐國榮的養(yǎng)父張鳳池,逃至重慶被鎮(zhèn)壓。父親心有余悸,不敢出外謀生,惟恐政審不過,再招橫禍。母親這時卻勇敢的走了出去,積極參加街巷組織的各項基層活動。聲援抗美援朝,組織婦女讀報,并在掃盲運動中,主動擔任義務教員,漸露頭角。</p><p class="ql-block">1952年4月,母親接到通知,參加了東關(guān)職工業(yè)校的培訓學習。短短兩周時間,母親便成為班級里的主心骨。她帶領(lǐng)同學們編排節(jié)目,在學校組織的五一勞動節(jié)慶祝活動中,一舉獲獎,受到校方關(guān)注。5月3日,校長找母親談話。5月4日,母親便被校方留用,擔任婦女班教員兼班主任。從這天起,母親告別了她顛沛流離的前半生。7月份,母親被分配到北大街職工業(yè)校,成為國家正式教師。是年,母親31歲。</p><p class="ql-block">1954年5月底,我的降生給漸入穩(wěn)定的家庭注入了新的活力。此時的母親信心滿滿,剛休完產(chǎn)假就投入到火熱的工作之中。把滿月不久的我,托付給了河北籍的胡錫林、閆夢賢夫婦。父親也精神大振,在母親的鼓勵下,于9月底投身到碑林區(qū)運輸業(yè),從此有了固定工作,家庭經(jīng)濟狀況也由此徹底改觀。</p><p class="ql-block">1955年,母親進入西安市教師進修學校學習,1957年結(jié)業(yè)后,調(diào)入西安市新城區(qū)中心業(yè)校。1959年提干,走上了校領(lǐng)導崗位,不久調(diào)入新城區(qū)教育局。1960年~1962年又在西安市干部學校進修,結(jié)業(yè)后擔任新城區(qū)業(yè)余教育視導室(委員會)主任。</p><p class="ql-block">1962年起,我家也告別了到處借租私房的歷史,搬進了房地局公租大院。</p> <h3>在東關(guān)參加培訓時的母親</h3> <h3>母親證件上的工作照</h3> <h3>1953年的教師合影</h3> <h3>1957年照</h3> <h3>母親在1957~1962年間使用的工作筆記本</h3> <h3>看扉頁上印跡,應是父親的獲獎品。</h3> <h3>里面的字跡密密麻麻</h3> <p class="ql-block">筆記本中夾有幾張工作佩條</p> <h3>母親的毛筆字,猶如小楷字帖。</h3> <h3>也有少部分橫寫的</h3> <h3>1959年時的全家福</h3> <h3>1960年的母親、二舅和大舅母三家合影</h3> <h3>大姐張國榮的結(jié)婚照</h3> <h3>二姐丁霜麗的結(jié)婚照</h3> <h3>“文革”前夕,母親與幾位同事好友的合影。</h3> <p class="ql-block">“文化大革命”開始后,平靜幸福的家庭生活被打破了,父親的陳年舊事被逐一翻出,繼而被揪斗、戴高帽子游街示眾,每天“早請罪晚匯報”,成了“黑五類分子”。母親也受到了巨大的沖擊。批判母親的大字報,貼滿了視導室院墻內(nèi)外,并發(fā)展到了區(qū)人委大院里。干部隊伍中,很快也產(chǎn)生了派性斗爭,母親陷入了政治旋渦之中。</p><p class="ql-block">身心俱疲的母親,此時再次審時度勢,與父親反復商量權(quán)衡,決定放棄優(yōu)越的城市生活,響應政府號召,報名加入到干部下放農(nóng)村的隊伍中去。父親也毅然辭去公職,帶著剛上一年初中的我,于1969年11月底,舉家下放到距西安約三百里外的岐山縣古老的周原上。</p><p class="ql-block">來到岐山農(nóng)村,人地兩生。解脫了政治羈絆的母親,反而放開了手腳。憑著早年在鄉(xiāng)下教書生活的經(jīng)驗,很快便熟悉了當?shù)氐娜宋沫h(huán)境,掌握了農(nóng)村工作的規(guī)律。不久就贏得了當?shù)馗刹總兊钠毡樽鹬?,同時在全鄉(xiāng)農(nóng)村中,樹立起了相當高的威望。</p><p class="ql-block">1970年,母親代表青化公社參加了岐山縣“抓革命促生產(chǎn)”積極分子代表大會;1971年,代表岐山縣數(shù)百名下放干部,參加了西安市“三下人員”代表大會。</p><p class="ql-block">岐山縣青化公社(即現(xiàn)在的青化鄉(xiāng)),雖無大山,但古老的坮塬支離破碎,溝壑縱橫。方圓幾十里,散布著十幾個大隊上百個村莊。當時,母親是全鄉(xiāng)唯一一個女干部。五旬上下的她,作為整頓(或駐隊)工作組的負責人,每天帶領(lǐng)著一幫男干部們,頂風冒雪,一身塵土兩腳泥,跋涉十數(shù)里或幾十里土路。走村串戶開大會,宣講政策,啟發(fā)群眾,解決積弊,處理矛盾……我在青化公社上學、生活了一年多,很少能見到母親回家來。</p><p class="ql-block">1970年底,我報名參加了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走出家門踏入社會,離開了父母親。</p><p class="ql-block">1973年,積勞成疾的母親,病倒在工作崗位上,幸虧縣領(lǐng)導重視,搶救及時,方挽回一命。經(jīng)診斷己是高血壓冠心病三期,縣委照顧母親就診方便,調(diào)母親離開了農(nóng)村一線,到全縣最好的蔡家坡地段醫(yī)院工作,擔任院革委會副主任(即副院長)。家也隨即搬到了蔡家坡醫(yī)院里,不久又搬進了蔡鎮(zhèn)家屬院。</p><p class="ql-block">母親身體康復后,不愿空坐在辦公室里當甩手領(lǐng)導,主動要求到醫(yī)院最忙的門診部去做兼職收費工作。這可是一項既繁瑣辛勞又責任明確的事務性工作。每天八個小時,獨自面對全部就醫(yī)患者。上趟廁所都得快去快回,直到下班關(guān)門后,還要盤點當日報表和錢款,對賬后上繳醫(yī)院財務科。差一分錢都要從頭再來一遍,有時會盤點至深夜,父親不放心,從家屬院步行三四里到醫(yī)院等著接人。</p><p class="ql-block">每天清晨八點,滿頭銀發(fā)的母親,端著她的大茶缸,準時走進門診廳的收費室。戴上老花鏡,面對窗外排起的繳費長龍,一手算盤一手筆,有條不紊的開始一天的工作。窗外再吵再擠,母親不急不躁,態(tài)度和藹可親,語調(diào)平穩(wěn)清晰,動作準確麻利,童叟無欺,一視同仁。年年都是全院的先進工作者。</p><p class="ql-block">1976年底,我從兵團農(nóng)場調(diào)回到父母親身邊工作。分配到距蔡鎮(zhèn)最近的縣化肥廠,讓我驚訝的是,全廠數(shù)百名職工,全部認識母親,且都是贊不絕口!使剛進廠的我,居然成了人盡皆知的“小名人”__地段醫(yī)院收費處那位白發(fā)老太的兒子。</p> <h3>1969年我家下放岐山農(nóng)村前的全家合影</h3> <h3>下放農(nóng)村時的母親</h3> <h3>1974年母親前往西安看病,我從兵團請假回來探望時的合影。</h3> <h3>1976年,我與二姐和母親在西安鐘樓留影</h3> <h3>七十年代母親與三姐在岐山縣蔡家坡原上</h3> <h3>1973年夏,父母親在蔡家坡醫(yī)院門前與孫兒輩合影</h3> <p class="ql-block">歷史終究是公正的。</p><p class="ql-block">1978年,國家開始落實下放干部返城政策,母親又回到了故鄉(xiāng)原單位。不久又調(diào)到新城區(qū)幼兒園擔任副園長。翌年,母親分到幼兒園旁邊新建起的教工家屬樓,全家在流落外地十年后,又搬回了西安。</p><p class="ql-block">1979年底,母親正式退休。但隨即又被任命為教工樓家委會主任,額外加一份工作津貼。這一干,就是十二年。母親依然是認認真真兢兢業(yè)業(yè)地管理著近百戶教職工家庭,年年被評為優(yōu)秀家委會。</p><p class="ql-block">直到1991年初,70歲的老母親,才在我和姐姐們的一再勸說下,卸載了這副擔子。4月9日,父親突患心梗辭世,享年76歲。1998年5月13日,母親腦血栓突發(fā),搶救半月無效辭世,享年78歲。</p> <h3>母親退休紀念</h3> <h3>父母親與三姐母子的合影</h3> <h3>1981年末,我們?nèi)遗c姑姑的合照</h3> <h3>1982年夏,在大雁塔倉庫院里的全家福</h3> <h3>1982年春天,母親與親家一起推著孫子丁凡在興慶宮公園里散步。</h3> <h3>母親領(lǐng)著外孫康鵬游園</h3> <h3>母親帶著孫子丁凡在幼兒園里游戲</h3> <h3>1984年,母親與大舅二舅團聚留念</h3> <p class="ql-block">父母親都不信神不信佛,但似乎信命。退休后好長一段時間,我仔細整理過父母親的遺留舊物。有手跡、個人自傳、思想?yún)R報和履歷表的草稿、零散日記等。結(jié)合他們的回顧講述以及姐姐們親戚們的追憶,才讓我對他們平凡而又傳奇的一生,有了一個較為完整的輪廓。</p> <p class="ql-block">舊物中發(fā)現(xiàn)有一小疊發(fā)黃的宣紙,是他們婚前請人算卦的卜辭,很有意思。窄折豎寫,蠅頭小楷:丁振家先生及未下聘夫人英造。里面寫有兩人的生辰八字和八卦推演。父親屬龍,母親屬雞,典型的龍鳳配。后面的卜辭:評此二造,年命盡合,每沖每破,必能偕老于百年矣?!卸?,年過花甲,白手自立之命也。落款為:中華民國二十四年冬月 中院 太華每為子評。</p><p class="ql-block">看來這是1935年底,父親請華山上的每為子道長算的卦。而他們訂婚則是1937年的事,正式結(jié)婚是1938年。父親是個極愛臉面慕虛榮的人,當時只是排字工人的他,借錢租了北大街通濟坊里新建的典范宅院(文革時期父親曾領(lǐng)我去指認過),做為他們的新婚洞房。婿宴在據(jù)說是三十年代西安最高檔的菊花飯店(今鐘樓飯店)舉辦的。</p><p class="ql-block">父母親的思想觀念都很傳統(tǒng),重男輕女體現(xiàn)得很典型。二姐雙麗(不知什么時候從霜麗改了過來)直到11歲回到西安才被允許上學,在家里從沒被重視過。在南京痛失愛子重輝后,父母親肯定是堅定地篤信“命有二子,壽過花甲”的卜辭,于母親穩(wěn)定工作兩年后,又堅持要了我。</p> <p class="ql-block">父親、姐姐們和當年的鄰居們都多次給我講過一個母親抓賊的故事:1961年,我們家租住在東關(guān)雞市拐陸正義家前院的兩間廈房里,前院子里沒有其他住戶。我家屋門是那種雙扇內(nèi)開木門,門上有鐵門鼻。</p><p class="ql-block">一天傍晚,母親首先回到家,突然發(fā)現(xiàn)里屋有賊。便立即返身退出門外,想把屋門反鎖。屋內(nèi)小偷也發(fā)現(xiàn)主人回來了,就想奪門而逃。兩人隔著木門,反復開合較勁兒。母親終究沒有男賊力氣大,眼看門己關(guān)不住,就機智地一把抓住他頭發(fā),同時大喊,有賊了!抓賊呀!街坊鄰居和陸家人聞聲都趕了來,父親也正好回到家,一起揪住小偷,就要暴打。母親這時卻及時制止了他們,只是讓扭送到東關(guān)派出所而已。</p><p class="ql-block">后來,我曾當面問過母親。她說那小偷也是個衣衫破舊、臉色菜黃的外地可憐人,肯定也是迫不得已才干這事。只是心太沉,當時把我家?guī)缀跞恳挛锒即虬?。如果不是屋門太小,大包袱一時拽不出去,家里將被洗劫一空。但當時人多手重,萬一打壞(殘)了人家,咱心里也過不去,能饒人處且饒人嘛。</p><p class="ql-block">1962年秋雨過后,我們家搬往母親新分配的公房大院,當父母親拿著最后一點家什走到屋外時,那兩間土墻廈房轟然倒塌了。這件巧合之事,一時被街坊鄰里傳為佳話。</p> <h3>母親在教工樓家中看報</h3> <p class="ql-block">重輝哥的不幸夭折,是母親心中永遠的痛。每次提起這件事,她都會傷感不已。于是我被父母親重點關(guān)注,便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了。</p><p class="ql-block">保姆閆媽將我從滿月,一直照顧到七歲上學。我進了寄宿制的后宰門第二小學,此后便成了母親自行車后座上的???。每到周六下午,提前下班的母親,會騎車趕到學校來接我回家,周日晚或周一早晨,我又坐在母親車后座上,由她把我送到后二小。</p><p class="ql-block">我住校的所有衣物被褥床單乃至鞋襪的邊角上,都有母親一針一線縫上的娟秀字體__小方。這是學校阿姨要求的,以免換洗時認錯。母親說我生下后,臉蛋兒方方的,就叫了這個名字。到了三年級,己是少先隊員的我,給母親提意見:我都長大了,還叫小方?改個名字吧。母親說要改名,你在學校里的東西,都得改縫,太麻煩了。后來見拗不過我,索性就都加上一針,便成了少方。并且告訴我,國家主席都老頭了,還叫少奇,還有個叫小平的副總理呢。這以后,我就不再讓母親接送我了,自己坐公交車去。</p><p class="ql-block">“文革”一開始,“少、小”就成了攻擊目標,首先被打倒了。但這時,我己不能再向母親提要求了,因為她也遇到了同樣的麻煩,成為單位里被攻擊的對象,針對她的大字報己貼滿了視導室院子的外墻。</p><p class="ql-block">在一個周六下午,我獨自背著書包,從后二小走回位于東一路的母親單位,準備與母親會合,然后再一塊兒走回東關(guān)的家。剛過六十中大門,遠遠就看見馬路邊圍著一大群人,在高聲爭論什么。我突然聽到母親的聲音就在人群中,我立即快步近前,尋找人縫隙,往里面鉆。費了好大勁兒,才鉆到人群中間,看到母親被一大伙人圍在中心質(zhì)問什么。七嘴八舌,情緒激昂,高聲大嗓。質(zhì)問的內(nèi)容,我當時確實沒聽懂。但見母親相當?shù)逆?zhèn)定,回答的語調(diào)雖不高,卻很有力,一字一板地解釋著某項政策。后來母親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背著書包的我,暗暗給我使眼色,我明白是要我離開這里。我立馬轉(zhuǎn)身鉆出人群,跑回視導室,并請劉顯耀、寧秀梅、宋麗云、郭書欽等熟悉的叔叔阿姨們,去幫母親解圍。</p><p class="ql-block">母親回來后并沒有夸獎我,一如往常只問我暖飽狀況。直到晚上回家的路上,母親才說政治運動來了,是大人們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參與,只要用功學習就行了。</p><p class="ql-block">母親的人品,在整個區(qū)教育系統(tǒng),都是有口皆碑的,人緣極好。盡管政治上沖擊很大,但始終沒有受到過實質(zhì)上的人身攻擊,也始終沒被革去職務。</p><p class="ql-block">母親一生不會罵人,我從來沒聽她說過一個臟字。在我?guī)资甑挠洃浝?,甚至都找不到她一個大聲斥責的印象,更沒動過我一手指頭。對我說話,從來都是柔聲細語。</p><p class="ql-block">記得我婚后,有次與妻鬧了矛盾,我堅持不去娘家接她,獨自躺在床上生悶氣。母親坐在我床邊,給我細細講道理。我轉(zhuǎn)臉沖墻,蒙頭不聽。母親卻并不生氣,聲音不高也不低,語調(diào)不急也不緩。如春風化雨,無聲潤物一般,絲絲入扣,點點入心,讓你不聽也得聽,不想也得想。最后,還是我去了。如今想起四十年前那一幕,令我自漸形穢。鬧的矛盾內(nèi)容,早已忘記了,只有母親的音容,仍然歷歷在目。</p> <h3>父母親二舅與孫輩們</h3> <p class="ql-block">在親戚中,母親最關(guān)心的是二舅超如一家。二舅成家,是由母親從南京歸來后,一手操辦的。二舅家無論什么事,在母親的眼里,都跟我家事一樣。每逢年節(jié),母親都要求我們姊妹一定要去看望二舅。或一起,或單獨,反正不能空缺。看了二舅回來,母親要聽匯報,并且追問的很細:說的啥、吃的啥、有誰在……</p> <h3>我陪母親去大姐家小住</h3> <h3>一家四口賞雪</h3> <p class="ql-block">1997年春節(jié)我與二姐大表姐(姑媽女兒)一起去三姐家看望母親</p> <h3>三姐母子陪母親游覽臨潼華清池</h3> <p class="ql-block">母親有一個黑色亮漆的竹編方筐,里面全是女紅針線一類東西,她叫做“活兒蒲籃”。據(jù)說是外祖母傳下來的,里面放有一本無頭無尾的上世紀三十年代民國歷史課本,應該是母親曾用過的教科書。發(fā)黃的紙頁間,夾著許多母親裁剪的鞋樣和繡花紙樣。這些紙樣上,留有母親的各種手跡:甲(家)、麗、玲(陵)、方、華、剛、鵬、凡。七八十年代前的鞋,大多是手工制作的,尤其是棉鞋。繡花紙樣則是母親手繪的小動物形象,用來給孫兒們童裝上鑲嵌的裝飾。還有一些無標記鞋樣,估計是母親自己的。母親的手很巧,繪畫、裁剪、縫紉、刺繡、填棉花、納鞋底…… 樣樣在行。在農(nóng)村工作時,被當?shù)貗D女們奉為偶像,說母親是能文能武,能說能寫,能工能婦(指女紅)。</p><p class="ql-block">1981年,我的獨生子丁凡的降生,給母親帶來了無窮的歡樂。剛退休一年多的她,把在幼兒園工作中學到的東西,都用在了孫子的養(yǎng)育上。從幼兒衛(wèi)生、營養(yǎng)調(diào)配到圖畫教習、兒歌教唱,忙得不亦樂乎?!斑溥湄?,上高橋,金蹄蹄,銀爪爪……” 呀呀學語時的丁凡,就會了不少時尚兒歌。丁凡后來偏愛美術(shù)與唱歌,大概都緣于此時。</p> <h3>母親的三十年代中學歷史課本</h3> <h3>三姐的鞋樣</h3> <h3>二姐的鞋底樣</h3> <h3>外孫小康鵬的鞋樣</h3> <h3>母親為孫兒們自畫的小動物形象</h3> <p class="ql-block">母親在提起南京的苦難日子時,常常流露出對北京的向往。我明白,新中國給了母親安定幸福的后半生,能去首都看看,當是母親最大的心中夙愿。!</p><p class="ql-block">1985年,我和妻同時大學進修畢業(yè),工作上也都相對輕松了些。我向父母親說起陪他們二老去看看北京的想法,母親欣然同意,但父親卻執(zhí)意不肯。說是雖沒去過北京,可跑遍了大半個中國,感覺哪兒都不如西安好。但支持我們陪著母親去,他愿意看家。</p><p class="ql-block">于是我倆分別向單位請了長假,帶著母親和4歲的兒子丁凡,于九、十月間到北京轉(zhuǎn)了半個多月,住在大柵欄一個朋友家里,體驗了一把首都市民的普通生活。看了剛考到北京上大學的外甥女葆葆,游覽了天安門、故宮、天壇、頤和園、十三陵、動物園、大觀園和各大博物館,品嘗了北海御膳和前門烤鴨,還排隊瞻仰了毛主席遺容。除了母親和丁凡小病了幾天外(感冒、拉肚子),這一趟深度游,幾乎是圓滿的。返回時,父親給了我們一個驚喜,他帶著他們交通局當時唯一的吉普車,親自到火車站迎接了我們,并召喚來雙麗姐一家,早早為我們備下一桌接風盛宴,全家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p><p class="ql-block">三十六年前的那趟北京游,雖然花掉了我當時四個多月的工資。于今想來,我依然十分慶幸自己當年的“英明決策”。不僅及時圓了母親的心愿,也是母親解放以后的唯一一次遠行,甚至還是我們祖孫三代唯一的一次長途旅游。</p> <h3>母親摟著愛孫坐在頤和園昆明湖邊曬太陽</h3> <h3>北京九龍壁前留念</h3> <h3>北京天壇留影</h3> <h3>北京頤和園萬壽山上</h3> <h3>八達嶺長城</h3> <h3>頤和園昆明湖邊合影,母親身后是剛考入北工院的外甥女葆葆</h3> <h3>北海公園留念</h3> <p class="ql-block">八十年代初,不知母親通過什么渠道,竟然意外的找到了雪芹姨!她們母子當年在南京可是我家的恩人,多次雪中送炭。后來也被遣散回老家襄陽農(nóng)村,吃盡苦頭,尤其是文革期間。想當年國軍將軍妻子,南京時尚的知識女性,母親盛邀她們母子來我家做客時,我完全不敢相信。</p> <h3>五年級的丁凡己經(jīng)能陪奶奶去游園賞花了</h3> <p class="ql-block">母親的晚年應該從北京回來后算起,四歲的丁凡進了妻子單位的幼兒園,距母親的家約十幾里路,父親退休返聘的大雁塔倉庫被拆遷后,父親也退休回家來了。除了我還經(jīng)常騎車回去看看,幫忙買煤買面倒垃圾外,父母親又恢復了二人世界,同樓上的鄰居們一起,以打麻將為主了。</p><p class="ql-block">遺憾的是,八十年代的人們,一味地追求溫飽后的營養(yǎng),大魚大肉無節(jié)制的吃,為二老后來的心腦血管疾病的發(fā)作,埋下了隱患。而我當時也缺乏這方面的常識,只知道不間斷的給母親買紅葡萄酒喝(防止冠心病發(fā)作),買香蕉吃(降血壓),就可保住母親的健康。而父親的身體,我認為沒有大毛病,牙口好,愛走動,只要吃好喝好不出事,就能長壽。這種思維,成了我懊悔終生的一大遺憾。</p><p class="ql-block">1991年4月9日,父親騎車十余里到妻單位浴池洗了個澡(我們常年給他留有澡票),回家吃完晚飯,就與母親及鄰居們在家中支桌玩上了麻將。突然就難受說不出話來,扶到床上不一會兒就咽氣了,等對面不遠處的醫(yī)生進門,只剩下開死亡證明了。外甥建剛飛車跑到東郊來叫我,回家只見床上的父親連壽衣都換好了,母親冷靜地沖我擺擺手:現(xiàn)在不能哭,讓你爸的魂魄走遠高升。按你爸的遺愿,去鄉(xiāng)下安排土葬事吧。我看母親非常鎮(zhèn)定,就強忍悲痛,連夜奔波幾十里,在東郊三殿村堂哥堂姐們的全力協(xié)助下,為父親在白鹿原西麓半坡上(父親早就為他自己選好的)打好了墓穴。</p><p class="ql-block">翌日夜晚,當二舅兒子朱立仁帶著面包車來,將父親的遺體抬下樓,我們姊妹幾家都準備護送去三殿村時,母親卻突然癱坐在地,嚎啕大哭!我一下子懵了。因為在我一生中,就從沒見過母親的眼淚!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粗鴤挠^的母親,一把鼻涕一把淚,哭的我心亂如麻,痛如刀絞,一時竟不知怎樣勸她才好。我拿過毛巾,跪下來攬住母親,為她擦臉。直到雙麗姐說她留下來陪侍母親,我才放下心來,隨車而去。</p><p class="ql-block">天公有情,連哭三日。讓我們連同村里鄉(xiāng)黨好幾十人,費死牛勁兒,踩著泥濘頂著雨,才將父親的棺木,抬上山坡安葬了。五天后,我把安葬全過程的照片,裝幀成冊,拿回來給母親看。此時她已恢復了常態(tài),戴上老花鏡,仔細看完并聽我講解后,非常滿意的笑了。</p><p class="ql-block">父親的“三期”過后,我將母親接到我東郊的小家,以免她在教工樓里觸景傷情?!鞍偃铡睍r,我們給父親墳頭立了碑,但母親一直不肯去墳頭看。</p><p class="ql-block">是年底,給她過七十大壽時,母親執(zhí)意不讓請客大辦,說是清靜最好。于是就在小家里,我和妻精心做了幾樣母親喜歡吃的菜,切上我專程去回民街買來的臘羊肉,搟了手工長壽面。飯后,由當時四年級的丁凡主持(也主唱),為母親開了個家庭祝壽晚會。我們?nèi)趦?,輪流為母親表演節(jié)目,丁凡是主力,又唱又跳帶玩魔術(shù)。最后,母親面對她的愛孫,用她慣常使用的工作語音__陜西普通話,做了一個總結(jié)性講話。表達了自己的愉悅心情,甚至可以說是對她自己一生經(jīng)歷的一個總結(jié)。幸運的是,當時應丁凡的要求,把這臺“晚會”,用家里的收錄機盒帶錄了音,成為一段完整保存下來的母親聲音。如今聽來,格外親切,彌足珍貴!</p><p class="ql-block">我當時的小家,面積僅有31平米,一室半的小單元。母親來了,只能睡在丁凡的小床上(鋼絲床)。讓丁凡臨時睡在我們大床邊的沙發(fā)上。幾個月后,母親就要求回教工樓去。說是軟床不習慣,想念家里的硬板床,同時也是不忍心總看丁凡睡沙發(fā)。(后來母親還來過幾次,但時間都不過一兩周。)無奈之下,我只好陪母親回家。好在不久,雙麗姐就在教工摟下的馬路市場上,接手了一個攤位,陪母親同住,這才讓我放了心。同年,三姐夫調(diào)到西安紅旗廠工作,不久,三姐一家全部遷回了西安,給母親又添了個去處。不過,母親去誰那兒住,都待不久,總是喜歡住在教工樓上,每日與老同事老鄰居們,在家里支桌子打麻將,消遣為樂。</p><p class="ql-block">后來母親打麻將愈發(fā)上癮,大姐夫從外地來看她,進門碰上一桌麻將,烏煙瘴氣,停不下手,說是不能三缺一。不久,家里走廊上爐灶邊的液化氣罐,在大白天丟了。屋里一桌人打麻將,門還開著,只隔著一層竹簾,居然沒一人發(fā)現(xiàn)。屋里終日煙霧繚繞,顧不上好好做飯,每天只湊合吃點,誰回來都說不成話。我和姐姐們都曾多次婉言相勸,說這樣很傷身體,但收效甚微。</p><p class="ql-block">我實在無法忍受母親這樣下去,于是當著一桌老麻友,我沖母親發(fā)了一回脾氣。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對母親不敬。不過樓上的麻將桌,從此轉(zhuǎn)移到院里的家委會辦公室里,家里總算是清靜了,恢復了往日的溫馨。鄰居們也沒斷到家里來,但無人再支桌打麻將了,都說我討厭麻將,也不許母親多打。</p><p class="ql-block">這次事后,雖然讓母親有些傷面子,好在她明白我是為她好,為家人好,并沒有跟我計較。但是沒過多久,我自己卻后悔了。樓下那間麻將屋,人多且雜,煙霧更大,母親去了幾次,就再也不愿去了,寧肯一個人待在家里清靜。這樣一來,母親什么愛好都沒有了,看不清書報,又不喜歡電視雜音,更不愛走動。病,就慢慢多了起來。麻將固然上癮不好,但有節(jié)制的適當玩玩,動腦又動手,或許母親還不至于很快就形成腦血栓。這是我又一個難以饒恕的大遺憾。</p><p class="ql-block">1996年,給母親找來一個小保姆,陪著她住。十八九歲的陜南姑娘小莉,個頭不高,手腳挺麻利。跟著母親學做飯,打下手,解了母親的寂寞。我經(jīng)常中午回家,同她們共進午餐,了解母親近況。同時教小莉認字、寫信、學文化。有一天小莉告訴我,說母親夜里睡覺時,突然翻身掉到了床下。雖然母親不以為然,也沒傷痛,但我還是感覺不妙。領(lǐng)著母親去醫(yī)院檢查,CT表明,母親有了腦血栓。雙麗姐也說,陪母親上街外出時,一向精明的母親開始迷失方向了。為此雙麗姐還主動替母親跑腿支薪,管理賬戶,以防她再犯錯。</p><p class="ql-block">1997年春節(jié)前,我買了火車票,送小莉回老家過年。年后接到小莉來信,說家里安排她結(jié)婚,不能來了。好在金陵姐家分了新房,裝飾一新,接了母親去長住。有天我在上班時,接到三姐電話,說母親在外出散步時,被人騙走了手上的金戒指,著急上火的叫我去。見到我,母親還堅信她是為我換了個“金元寶”,要我拿到銀行去鑒定。直到看到我拿來的銀行鑒定報告單時,才肯相信上當了。一時心情沮喪,嘴角上火,久久緩不過神來。我把出差時買的玉石戒指給她戴上,也無濟于事。我猜想母親對黃金的偏愛,可能是她經(jīng)歷過解放前物價飛漲、鈔票貶值的特殊時期,深信只有黃金才能在關(guān)鍵時刻救人命。果然,當接到我從金店新購的足金戒指時,母親臉上綻開了笑容,情緒才徹底緩過來了。如今看來,母親這時的表現(xiàn),己經(jīng)是老年癡呆癥的初期癥狀了,也是腦血栓繼續(xù)發(fā)展的結(jié)果。</p><p class="ql-block">1997年底,母親在一次飯后跌了跤,摔壞了右腿股骨頭,大夫建議保守治療,打鋼釘慢慢長。我們姊妹從此輪流看護,外加保姆,直到1998年4月28日腦血栓發(fā)作,母親再也沒能站起來。困擾母親二十多年的冠心病,沒能撂倒她,可腦血栓的發(fā)作,卻讓她再也沒能醒過來。1998年5月13日,母親永遠地離開了我們。</p><p class="ql-block">在新城區(qū)幼兒園為母親主持的追悼會上,做為親屬代表的我,拿著連夜趕寫的講話稿,淚眼婆娑,一個字也看不清,悲痛到泣不成聲。我們將母親的骨灰盒,與父親合葬在一起,一周年時,又重新立了一塊大合碑。每年的清明與寒食,我們姊妹幾家,便相約著,一同去為二老掃墓祭奠。</p><p class="ql-block">如今在二老墓前,原先能看到的白鹿原半坡景色,已經(jīng)被一片片茁壯成長的杉樹林遮蔽。看不到山腳下的浐河如帶,也沒有了當年的莊稼梯田。只見春時的樹蔭遮天,桃花紛飛;秋日的漫天杏黃,層林盡染。沒有公共墓園的擁擠與喧鬧,只有林間別墅的幽靜與肅穆。這正是母親最喜愛的居住環(huán)境。</p> <p class="ql-block">1999年5月13日,母親去世一周年。我們?yōu)楦改赣H重新立了合碑,除親人外,二排右二為母親在岐山縣教出的女干部何改會。</p> <h3>三十年后的今天,白鹿原畔早已退耕還林,成片的杉樹,己長大成林。</h3> <h3>仰頭望去,己竄至十余米高</h3> <h3>一路走上原畔,草長鶯飛,鮮花成片。</h3> <h3>林外即是西康鐵路</h3> <p class="ql-block">父母親的孫輩們都已紛紛成家立業(yè),每年清明節(jié)和寒食節(jié),我們姊妹幾家都要相約上墳祭奠。</p> <h3>重孫子丁木良也來學習祭祀祖墳</h3> <h3>祭拜曾祖父母</h3> <p class="ql-block">蒼天有眼。父母親坎坷一生,臨到晚年,苦盡甘來,幸運的葉落歸根。七旬之后,雙雙終老故里且未受多少苦痛。如今回頭再看,二老八十多年前的那個“英造卜辭”,居然傳奇般的巧合!</p> <p class="ql-block">母親去世后三個月,我們的小家,分到了兩室一廳的大房子。后來又換了兩室兩廳、三室兩廳,房子越來越大,可我卻沒有了父母親。想起當年母親睡在鋼絲小床上,夜里上個廁所,怕打擾醒我們,小小心心的樣子,心都疼的慌?,F(xiàn)在,我深切的感受到先賢那句名言的痛楚: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1年11月28日 農(nóng)歷十月二十四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