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周末回來嗎？給你留著豬肝丸子呢”，又是媽媽打來的電話……從年頭到年尾每次過節(jié)，媽總會做好吃的，準會留到我回來，過年的年食，端午節(jié)的粽子，七月十五的大肚羅漢面人，<span style="font-size: 18px;">我生日她“特制”的祝我高升的油糕，</span>冬至的豬蹄，甚至一頓排骨……媽媽傻，什么年代了，誰還饞這些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1</p><p class="ql-block"> 媽媽傻，長相也“不聰明”，身高剛好根號二（1.414米），兩個小眼睛常瞇成一條線，上身滾圓，雙腿細瘦還羅圈。媽媽兄弟姊妹七個，是家里標(biāo)準的“偏大的向小的，苦命的二女子”，外公不讓她進學(xué)堂，外婆不讓她學(xué)針線，是家里主要培養(yǎng)的勞動對象。但傻人一般都有傻福，算命先生說“屬兔生在五月深夜，雖犯月卻財不外流，命會越來越好”，僅憑這一句成了媽媽人生信條，媽媽嫁給了有工作有本事勤勞的父親。</p><p class="ql-block"> 同齡人提起童年生活大都是缺衣少吃的“一把辛酸淚”， 我的童年優(yōu)越感爆棚，別人家過年才能吃上白面饃成了我們家的家常便飯，媽媽傻，她計算不見我們一家四口的飯量，每天總會蒸一大鍋饃，剩許多，父親埋怨過幾次，她總辯解孩子們半前半后晌餓了吃，每天的半前半后晌餓了的不是自家的孩子而是別人家的孩子，這個時點總有村里八桿子也打不著的遠親與近鄰帶著孩子來家串門，屁股還沒坐熱就餓了，直到那鍋饃被洗劫一空就會恰到好處離開。后來村里這些吃我們家饃長大的孩子因利益糾紛驕橫跋扈反攻她時，她總說那是過去的事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2</p><p class="ql-block"> 媽媽傻，她從來不會教育孩子，總是順其自然成長。我和弟弟長這么大她從未動過我倆一個手指頭，未呵斥過一句，現(xiàn)在為人母的我才深感她要傻到什么程度才有如此深沉的耐力。小時候弟弟調(diào)皮出了名，偷摘了二爺爺家的桃子，堵了新女婿來相親時嬸娘要大展廚藝時的煙囪，把世平佬家大白狗的頭理成二八分……父親急了會用軟柳條在弟弟“東西半球”上抽出高高的丘陵、密麻麻的森林，以息怒被找上門來興師問罪的人，媽媽總是摟著哭到休克的弟弟抹眼淚，嘴里喃喃說打死怎辦呀！媽媽說我“嬌女淚多”，從小被富養(yǎng)大的我嬌氣脆弱，一次為了臭美自燙流海，把家里的吃飯的筷子在灶火里燒得所剩無幾，不小心打碎了她心愛的鏡子，我每次闖了禍被媽媽發(fā)現(xiàn)時，兩行自責(zé)的淚水早已掛在“心靈的窗戶上”，媽媽不但不責(zé)備還得反過來委婉溫存地安慰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3 </p><p class="ql-block"> 媽媽傻，她沒文化，從沒上過學(xué)。我上小學(xué)三年級時，看的人生第一本小說《毛澤東轉(zhuǎn)戰(zhàn)陜北》，看上癮的我每天都捧著那本書不放，媽媽不知道我看的是小說，還覺得我學(xué)習(xí)非常用功。平時看完，我怕頑皮的弟弟把書扯得疊成他玩的“寶”，總會藏得很嚴實，有一天上學(xué)快遲了，我來不及藏書，看完隨手放下，跑去上學(xué)。剛上課不久，老師在認認真真地講課，同學(xué)們在安安靜靜地聽課，忽然窗外有個身影跳上跳下，同學(xué)們齊刷刷地向窗外行駐目禮哄堂大笑，我還沒明白過來怎回事，媽媽已出現(xiàn)在全班同學(xué)面前，她覺得憑那點個頭，任她怎么努力我也看不到她，她站在門口，手里拿著《毛澤東轉(zhuǎn)戰(zhàn)陜北》來送“教科書”，一件嶄新的薄襯衣套在她厚厚的藍的卡外套上，也許是因為走得太匆忙，領(lǐng)口的第一顆紐扣扣得嚴嚴實實也沒遮住里面的衣服，兩條細短的腿端端正正地立著，她像立了大功一樣晃了晃手中的書向我示意。我的臉囧成醬紫色，身如無數(shù)芒刺在背，接過書恨不得地上趕快裂縫，鉆進去。她覺得那本書是我所有書中最厚的一本，我每天都在看，書皮上還有毛主席，肯定非常重要，書落在家里我今天的課白上了，她為了不給我丟臉，還專門穿了件新衣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4</p><p class="ql-block"> 媽媽傻，不分臟累的她連親情的界線也分不清。因互相推諉的贍養(yǎng)關(guān)系，爺爺奶奶的生活時常陷入困境，媽媽常常乘父親不在時，觀察好甕里父親按過手掌印的米面，挖一些給爺爺奶奶，然后再模仿著還原記號。</p><p class="ql-block"> 后來身體硬朗精明的奶奶去了大伯家，把原本不精明又得了老年癡呆、生活不能完全自理的爺爺留給媽媽。起先，爺爺還會自己吃飯，一寸寸挪著走路。這給肩負著家里全部家務(wù)的的媽媽再外加一項工作，尋找走失的爺爺。癡呆爺爺?shù)氖澜缋镏挥形液蛬寢專疑铣踔泻笾挥屑倨诓呕丶?，爺爺見不上我，堅信家里給我定了一家有狐臭的娃娃親，他每天堅定不移地去找我，她每天堅持不移地去找他。</p><p class="ql-block"> 再后來爺爺癱瘓在床，一年中寒暑假不到三個月的時間由我侍候他飲食起居，其余時間全交給媽媽。每到快收假時，我要和媽媽做個交接，我把爺爺全部衣服鋪蓋都清洗干凈，把他褲子都改成開檔褲，再加兩條背帶方便他大小便，把他見風(fēng)長的像馬克思一樣的圈臉胡，用理發(fā)推清理干凈，再交給媽媽。媽媽每天要喂他三頓飯，還要清理衛(wèi)生，從小被培養(yǎng)出來的這顆個子矮小的勞動苗子力氣很大，一把抱起了身高一米七五體態(tài)肥碩的爺爺，把他身上的里里外外、床上的鋪鋪蓋蓋都徹徹底底清換，根本不像十三四歲的我只會把爺爺推著滾來滾去。爺爺癱瘓的第二年夏天，原本視力不好的他失明了，有一天媽媽給他喂飯時，發(fā)現(xiàn)布滿眼屎的眼角上有小東西在動，仔細一看是小蟲子---蛆。媽媽去赤腳醫(yī)生家里買了四環(huán)素片研成粉灑在爺爺眼角，爺爺疼得直罵她，但媽媽好像聽不見，直到把蛆清除干凈。</p><p class="ql-block"> 爺爺癱瘓三年，除了六個寒暑假外全由媽媽一人照顧到他終老。我侍候爺爺，是因為我在他背上長大，有著濃濃的深情。她三年如一日不顧臟累<span style="font-size: 18px;">侍候</span>爺爺吃喝、挖屎刮尿，爺爺又非生她養(yǎng)她的父親，哪來的深情，完全是因為她傻。</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5</p><p class="ql-block"> 媽媽傻，她不會算賬，父親從來不讓她管錢。她甚至不知道家里的“GDP”總值，她也曾申張過主權(quán)，但父親總說“有你吃有你穿，要錢干么？”一向主張和平的媽媽為了避免戰(zhàn)爭，一味地妥協(xié)，再不過問經(jīng)濟。我和弟弟工作后，我倆給媽媽的零花錢她從來不要，全被她偷偷地塞進我倆的衣兜和隨著攜帶包的犄角旮旯。后來我不再給她錢，只買食品藥品衣物等給她。 </p><p class="ql-block"> 幾年前三姨家裝修房子，媽媽把我們家兩根不用的護角給了三姨，父親知道后大怒，三姨家與我們家在九十年代初因共同養(yǎng)車有1000元的債務(wù)，一直未兌現(xiàn)，省吃儉用的父親一直耿耿于懷。媽媽顧及姊妹情，也為了尋求父親安寧，向鄰居借了200元重新買了兩根一模一樣護角慌說三姨退回的，給了父親。從此媽媽債臺高筑。自尊心極強的傻媽媽把這件事深深地埋在心底，不告訴任何人，悄悄地走上了撿垃圾還債道路。 </p><p class="ql-block"> 她收紙片，撿啤酒瓶，拾飲料桶，她站在路人身旁等喝完最后一口水的礦泉水瓶。一次我周末回家看她，在一條小巷里與一位背了一大捆紙片的老太太擦肩而過，突然老太太像逃命似的拐進另一條巷子，由于她背的東西太大，遮住了她彎成弓身體，只露出兩條羅圈的小腿，我的心“咯噔”一下，脊梁像被電擊一樣發(fā)麻，緊追其后，等我追上時，是她---我的傻媽媽。她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訕訕地笑著，我所有的語言都堵在喉嚨上，她自言自語解釋說她閑不住為鍛煉身體。我們約好下不為例，她爽快地答應(yīng)了，誰知我走后她一直撿到還清那200元債為止。后來，小姨告訴了我藏了幾年的秘密，我的心墜墜的疼。</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6</p><p class="ql-block"> 媽媽傻，傻到她從來不會叫苦叫累。年輕時她在生產(chǎn)隊干活，由于吃苦賣力，做姑娘的她掙得與男勞力一樣的公分。婚后她肩負起全家所有的活，從不舍得我和弟弟幫忙，哪怕簡單的掃地。長年積勞成疾的她最后患了嚴重的腿病，連走路都困難。我用自己節(jié)衣縮食攢下的私房錢解決了困擾她多年的腿疼病---換了膝關(guān)節(jié)，術(shù)后她疼得像爺爺罵她那樣罵我，我依舊像她那樣聽不見。治好她的腿后，我?guī)タ刺彀查T，去登長城，去全聚德吃烤鴨，我給她說這是慈禧老佛爺吃的，她開心得像孩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傻傻的她縫了500多雙鞋墊，要留給無窮匱也的子子孫孫。</p> <p class="ql-block"> 7 </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也做了媽媽，我一步步走著媽媽走過的路，身同感受地體會到媽媽的“傻”。她的傻感動了鄉(xiāng)親街坊，凡她生活過的地方，她是有口皆碑的好人；她的傻感動了親人，她是親人心中一股溫暖的春風(fēng)，一縷柔柔的暖陽；她的傻感動了歲月，豁達敦良七十歲的她，無一根白發(fā)，耳聰目明；她的傻感化著我，時不時地折射在我身上，夠我受用一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