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烏 蒙山 情結(jié)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吳國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淚灑烏蒙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爬上烏蒙山之前,對貴州省畢節(jié)地區(qū),對烏蒙山境內(nèi)的威寧縣的全部了解僅僅是一個地名而 已,頂多只有毛澤東“烏蒙磅礴走泥丸”的詩人浪漫而已,但當(dāng)我來到黔?北那片遼闊峻險的高原, 使我親身體驗到了高原人的另一種生存狀態(tài)。</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自治縣總面積6295平方公里,90%為山地,最高海拔2879米,平均海拔2200米,從地域上講它 是貴州的新疆,從海拔上看它又是貴州的?藏,因此是一個高寒、邊遠、貧窮、文化落后,交通閉 塞的國家級貧困縣之一??h城通往外部世界的公路有兩條,一條國道,另一條省道,省道是1953年 打通,國道是抗戰(zhàn)時期筑建的土石路, 曾是抗日救亡的國際供給線,現(xiàn)由于無錢養(yǎng)護,已經(jīng)坑坑洼 洼,據(jù)南下革命干部回憶,路況還不如當(dāng)年,五十多年了,只是象人一樣單單老了些,汽?像篩子 一樣在通天接地的荒涼彩帶上顛簸,?速只能開20-30公里,人們戲稱:雨天是爛泥路,晴天又是洋 灰路”。若是輛破舊國產(chǎn)?,頓時身上、七孔全被灰塵塞滿,頭發(fā)和眉毛染?,其時我會閉起眼默想 艾略特《荒原》中的詩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這里沒有水,只有巖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只有巖石,沒有水,一條砂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蜿蜒而上,繞進群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由于觸景生情,我會把巖石改讀成灰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崇山峻嶺,連綿不斷,我?過汽?翻滾下去,?毀人傷亡,第一次坐這種汽?可真有些害怕,害怕連人帶?滾下去。一座座山,一座座荒山相連,這就是云貴高原。 在去威寧的路上,就聽到人們用“人畜混居”這個詞來說明烏蒙山區(qū)人?的生存狀況,還流傳這樣的順口溜“灼甫?街子,蕎?洋芋過日子,要想吃頓苞谷飯,除非婆娘坐月子,要想吃頓大米飯, 除非下輩子?!北M管當(dāng)時對此已經(jīng)有所了解,但當(dāng)我來到農(nóng)牧?家中時,依然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震驚和 痛楚,在海拔2600米的?踏鄉(xiāng)武舉官寨,雖說官寨一片茅屋,是苗族居住地,走進一戶苗?家里,一 間十幾平方米的破舊土屋,四面透?,里面住著一家大小和幾只小豬,一群土雞。屋?矮小,彎腰 才能進去。為了抵御高寒山區(qū)的冷?,屋子一律不開窗,又不通電,所以室內(nèi)一團漆黑,女主人? 來了客人,忙點燃火塘里的柴草,頓時濃煙刺眼,但總算有了一些光亮。屋里全部家當(dāng)是一口鐵 鍋,一堆洋芋和一些不值錢的雜物,沒有家具,沒有床,沒有被,不設(shè)桌凳,若有豬羊土雞就是財 富的象征,像所有苗族百姓一樣,此戶苗?一家人白天披一件羊氈御寒,晚上裹著它,蜷縮在火塘邊 或屋?睡眠,苗族同胞常年打赤腳,?里來雨里去,很少洗腳,很多人的腳就像龜爪那樣亮著灰黑 色,冬天開裂出血,就自己用針線縫合,極少洗澡換洗衣服。全年百分之六十的口糧是土豆玉米, 其次是蕎?和燕?,沒有水果和蔬菜,只有過年時才舍得殺豬宰羊,即使這樣,每年仍要斷糧一至 四個月。冬季去苗?家里還吊了幾串玉米棒子,當(dāng)我春季去時情景更凄慘了,原先吊在苦難的屋頂 下的玉米棒子早已吃光,面?饑瘦的村?向我介紹,全村全部斷糧,村?說已經(jīng)造了花名冊,正在等待省里下發(fā)的救濟糧,總共四百多斤,每戶大約可獲得七、八斤玉米。時逢??不接,土豆秧苗 和玉米秧苗還在地里緩慢地生?著,還不及三寸高,我真不知往后的日子他們怎樣熬過去,苗?們 正在簡陋的草房里忍饑挨餓,我上次拍照(沉重的金?之光)的那家的男主人,正光著腳在家,蓬 頭垢面,得知男主人的妻子沒能活過冬天,享年36歲,拋下兩個小孩,沒錢娶親的光棍兄弟和剩下 的三口人相依為命,四口之家沒有一床被子,繾綣在一堆火塘邊,熬過漫漫?夜。由于不造廁所, 家?前堆起幾尺高的糞堆和雜草,使人無處下腳。缺衣少?,房屋不蔽?雨,這就是烏蒙山區(qū)彝族 苗族同胞的真實處境,每當(dāng)我把扶貧衣被送到一戶人家,我都會感到一種難言的窒息,所以我一直 緊閉著嘴唇不說話,害怕一開口就會哭出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當(dāng)?shù)刂V語這樣描寫烏蒙山農(nóng)?的處境:“人無三分銀,地?zé)o三寸平,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 天”,在這片高山峽谷中,自然災(zāi)害常年不斷,洪澇、低溫,伏旱、陰雨、冰雹、雷電、山體滑坡, 泥石流輪番肆虐。遇上惡劣氣候,顆粒無收,勞而不獲,還據(jù)縣醫(yī)院院?說:“每年總有雷電擊斃人 和牲畜事件發(fā)生?!惫?,九七年十月份我就目擊了金斗鄉(xiāng)一名蔡姓農(nóng)?在自己的茅屋里被雷電打死 之后的慘景,死者是這家的支柱,拋下妻子和四個小孩,最大的十一歲沒有念過一天書,最小才四 歲,四個老人都是六、七十歲的人,情景十分悲慘,當(dāng)我來看望他們時,只?幾個農(nóng)?站在家? 口,身上穿著由一塊塊顏色不一補釘連綴起來的衣服,茅屋上的每一根枯草,每一根秸桿都顯露了 絕望的貧窮,女主婦被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打擊痛苦折磨得已經(jīng)麻木,淚水都哭干了,只是在簡易 的空的棺材邊默默地做些雜活,四個小孩就跪在尸體邊哭,我留意四個小孩,像所有的烏蒙山兒童 一樣,由于?期營養(yǎng)不良,發(fā)育遲緩,身材瘦小,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許多,我感到咽喉梗塞得厲 害,講不出安慰的話來,于是抱起一個小男孩,從衣袋里取出三百元人?幣,無言地放到小孩手 里,放下小孩,轉(zhuǎn)身走出屋子。自從上山以來已經(jīng)忍了許多時日的淚水在這一刻終于忍不住了,像 決了堤的河水,順著面頰淌落到衣服上,滴落到腳下的泥土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憶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自己的母親,三年自然災(zāi)害,總是把自己碗里的飯省給兒女吃, 省給父親吃,自己卻常常挨餓。年代久遠了,很多細節(jié)已經(jīng)模糊,但我永遠記得由于貧病,母親四 十九歲就離開了我們,離開了世界。我來自革命老區(qū),但生活在城市里,可那時自家再窮,我們兄 妹小時都沒有耽誤學(xué)業(yè)......。我心里一遍又一遍對自己說:“你是男人,千萬別哭啊”,卻無濟于 事,我真想獨自躲進大山里大哭一場,哭出聲來,心里才會舒服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不僅僅是為這一家而哭泣。 往后的日子,冰天雪地,我翻山越嶺走訪了云貴鄉(xiāng)?街村、板底鄉(xiāng)雄鷹村、“中國石?坎”村、麻乍鄉(xiāng)夾?石村......,把扶貧衣服分發(fā)下去,親眼目睹了懷抱嬰兒的母親靠賣血維持生計,年輕的村姑出賣自己心愛的頭發(fā)去接濟度日。貧困狀況慘不忍睹,而且還不知何年何月能有好轉(zhuǎn)之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面對一座座荒山,一片片草房,一群群失學(xué)兒童,我覺得老天爺太不公平了,給貴州各族人?那么多那么高的山,老百姓祖祖輩輩受的困苦比山多比海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的心情很糟,既然在邊遠山鄉(xiāng)親眼目睹了絕望的貧窮,我就不能視而不?,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無法將一顆完整的心從這里帶走。一去就是幾千里,山重水復(fù),沒有歸期,憑我微薄的力量,究竟該怎樣做才能坦然地面對自己的良知?究竟該做什么才能使自己的心獲得一些安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二、情系烏蒙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晚,寫出十幾封信,寫出了《來自窮鄉(xiāng)僻壤的情報》《在威寧的日子里》和《搏斗貧困生活攝影選》的腳注和自序,《威寧自治縣計劃免疫工作面臨的困難》等文章,由于真真切切,字字情、聲聲淚,都收到良好的反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石激起千層浪,烏蒙山同胞的困難牽動起深圳人?的心。深圳南山區(qū)衛(wèi)生系統(tǒng)的領(lǐng)導(dǎo)和廣大醫(yī)務(wù)人員被感動了,一下子就收集了上千件衣服,南山區(qū)副區(qū)?邱玖女士看了我的來信,感動得流下了淚水,并且徹夜難眠,連夜準(zhǔn)備了一大箱衣服,連結(jié)婚陪嫁的大皮箱也一并托我?guī)蠟趺缮??建市委感動了,回了關(guān)懷我的信,給了我力量,去戰(zhàn)勝可怕的孤單,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收到以這么大的組織名譽寄給我的信;?建蛇口支部感動了,過組織生活也把讀我的來信作為一個很好的內(nèi)容;?建會員伍震海感動了,說幫他把女兒的衣服帶過去;我的妻子和兒子感動了,甘愿在家里忍受孤寂,而且準(zhǔn)備了三大包衣服;鄰居也感動了,......。在育才中學(xué)的課堂上,老師停下課程來宣讀我的來信,在海王集團公司,在江?大宇工商學(xué)院的校園里都展出了我拍攝的照片。統(tǒng)統(tǒng)激發(f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了人類關(guān)懷之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九九八年開春,我用一只十噸的集裝箱,把這些衣服和三十張全不銹鋼的病床,迎著狂?暴雨、雷鳴閃電、冰雹和泥石流,克服了重重困難把這些扶貧物資連同深圳人?的愛心帶上烏蒙山,然后走村串戶,親手送到最邊遠最貧困的各?族同胞手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來自窮鄉(xiāng)僻壤的情報》也驚動了中共南山區(qū)委,為此專?開了區(qū)委常委會,政府采納了一位 ?建會員的意?,決定再贈捐一百二十萬元人?幣,援建四座衛(wèi)生院。當(dāng)我親眼目睹了由于窮得無 錢看病,也由于鄉(xiāng)村兩級根本不具備就醫(yī)條件,農(nóng)牧?患病之后就醫(yī)的可能性幾近于零。當(dāng)?shù)亓鱾?著這樣的順口溜:“小病抗,大病拖,死了就地埋個土坡坡?!苯裉?,縣衛(wèi)生局局?來電告知四座衛(wèi) 生院,九九年十月份交付使用了,我心里多么高興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寫的《在威寧的日子里》也在威寧報上發(fā)表了,其中寫道:“逆境使威寧各?族人?對中華 之根愛得更深,誰進過地獄,誰才能到達天堂?!傇O(shè)計師’三起三落更加感悟到‘我是中國人?的兒 子’。烏蒙山區(qū)的各族人?對于鄉(xiāng)土、?族、祖國的關(guān)愛之情,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每個?族都 有自己的語言、服飾、?格,真可謂多姿多彩,而又在祖國的大家庭里和睦相處。這使得他們的幸 福觀、人生觀、事業(yè)觀、文化觀,更加深沉,更加獨具特色。他們共同在這塊異樣而不改的熱土上 躬耕勞作,繁衍生息、代代相傳?!蔽疫€深情地寫道:“我意外地發(fā)現(xiàn),烏蒙山是一部博大精深的書 本,它使我認(rèn)識了人生真諦,就如流行歌曲唱的‘那就是愛’。我愛威寧的山山水水,父老鄉(xiāng)親,我愛 南山人?的愛心:善良的特區(qū)人?熱愛善良的山鄉(xiāng)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三、烏蒙山情結(ji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石?坎是苗族居住地,古稱“十倍蜀道”,我兩次從不同的?度爬上離縣城145公里的“中國石?坎”。有一段路簡直就是懸崖,我不敢直立,是爬過去的,爬過去探尋本世紀(jì)初英國傳教士柏格理與 當(dāng)?shù)孛?共同創(chuàng)造的“石?坎文化”。1905年,柏格理深入苗寨傳播福音,他在當(dāng)?shù)刂贫恕澳睦镉?教堂,哪里有學(xué)?!钡恼?,并且創(chuàng)辦醫(yī)院,織布廠,推行良種,編制苗文,甚至在半山腰上建成了 足球場、游泳池。短短數(shù)十年,石?坎的深山里不僅掃除了文盲,而且還培育過兩位醫(yī)學(xué)博士。 1915年秋,柏格理為了救護學(xué)生,不幸染上傷寒,不治而逝,終年51歲。如今他的尸?與精神皆留 在了烏蒙山。我被這個遠古的烏蒙山情結(jié)而感動,我在給親友的信中寫道:“我站在墓前沉思良久, 在中國人眼里,一個外國人大可不必如此自找苦吃,來到人跡罕至的化外蠻荒之地。但作為一種理 想,一個個體,他的事跡,難道不象白求恩一樣感人肺腑驚天動地嗎?”高雅的黑頸鶴對烏蒙山依戀之情,已滲透到了它生命的基因之中,每年都準(zhǔn)時來到草海越冬,繁衍生息,代代相傳。它目前是地球上最珍稀的物種之一,黑頸鶴那高貴的身份注定了,你總也沒法像逗廣場鴿那樣地親近它,你只能遠觀,沒法領(lǐng)略它的神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秋雨連綿的日子里,我和威寧同胞在“大排檔”喝著濃烈的苞谷酒。這酒一元五?一斤,比深 圳的礦泉水還便宜。自上山的那天起,高原人就沒有把我當(dāng)外人,我們邊飲酒邊傾談,從拉家常到 憂國憂?。日子久了,我也感覺我越來越象威寧人了,黑了瘦了。大塊的土豆粘著紅辣子粉沫也能 吃,我為他第一次,與其說是為酒,不如說為真摯純樸的山鄉(xiāng)人?之心所醉倒而歡呼,為我們的緣 分和友誼而歡呼。我所追求的真摯、純樸、良心、在這里有最徹底的真實和自然的表現(xiàn)。我的整個 人生,因此而有了價值和意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威寧的日子里,我結(jié)識了許許多多的各?族兄弟,有農(nóng)?、有醫(yī)生、有教師、有南下革命干部,有國?黨戰(zhàn)俘,有外來?工,竟遇上了江?老鄉(xiāng),都因歷史與命運的安排,有解放前來的,有參加土改來的,有大躍進來的,還有文革時期的上山下鄉(xiāng)知?。種種原因,原因種種,他們都與烏蒙山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在漫?的歲月里,在跌宕起伏的山路上留下了無數(shù)的艱辛的腳印。正是踏著這些腳印我徒步了烏蒙山區(qū),與山區(qū)人?結(jié)下了一段難以忘懷的情誼,山里人更重感情,他們把我?guī)サ纳钲谌藗兊膼坌?,久久記在心里?lt;/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