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界疫期散記8：他的婚禮，新姑娘一個人拜的堂

虎三.青山青

八月十五號，星期日。在七嶺住了十九天了。歸期定有期，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后可以走，應該快噠。 人生的事情，有那么多似乎可以確定，也有那么多肯定不能確定。不確定的，就是人生的變數(shù)。 四四年，一個黃道吉日。雙沅李家灣的人，為了李家四兒子的婚禮，忙得腳后跟打到后腦殼噠。拜堂的頭天深夜，還沒見到新郎公的人毛，他還沒回來，也不曉得回不回來。成親那天的清早，要去娶親。不管哪門搞，先把人娶回來再說。 天還沒張口，娶親的隊伍出發(fā)了。鑼鼓喧天，嗩吶齊鳴，大隊人馬，從李家灣抬著轎子，背著杠子、索子，往戰(zhàn)馬溪山邊的新姑娘家趕。行了開門禮，七手八腳把大件木器綁好，小件細軟背的背，挑的挑，準備上路。李家派過去迎嫁的小妹子，把新姑娘請上了轎，娶親的、送親的組合隊伍開拔了，往李家灣打回轉。到了李家灣，新郎倌還是沒看到人影。鑼鼓嗩吶聲中，鞭炮陣陣，整個李家灣都在喜氣當中。新郎倌沒到，吉時已到。沒得辦法，舉行儀式吧。沒有新郎公，行禮的時候所有好玩的事情都搞不成。有人抱來了一只大公雞，新姑娘站在堂屋里，大公雞抱在手上，三磕九拜。完成了婚禮。送到洞房里，新姑娘一個人哭。這是一九四四年的事情，我的大姨娘和大姨爹的婚禮。 大姨爹到哪里呢？他在趕回來成親的路上。老一輩的親人當中，大姨爹受過的教育最多。大姨爹如果在世，也九十好幾噠。他是那個時代極少數(shù)接受了完整正規(guī)教育的人。在七嶺對面山下的通津鋪讀的小學，到縣城讀完了初中，又考上了安化的高中（農(nóng)校，抗戰(zhàn)時期從長沙遷到了安化）。 約定成親的四四年，他在安化讀書。上學前，兩家約定了婚期，就在這年的臘月二十四圓房！大姨爹是個大脾（粗心）人?；槠谇皟商?，這個冤枉人（不想事的人）睡到半夜，一拍床梃，想起來噠。要結婚呢！蹦起來，喊醒了同鄉(xiāng)鄭同學，連夜上路往家趕。安化到李家灣，至少四百里路。從安化到桃源，從桃源到慈利，到了慈利，過澧水走蔣家坪，翻一兩千米高的埡門關，越過楊柳鋪、通津鋪，才是他的李家灣。 只有兩天，千重山百道水，哪門搞?。咳找冠s路吧。一路上也歇不得氣，奔到桃源境內(nèi)。有一個跟埡門關一樣的險要之地，要想翻山到慈利這邊來，這個關口繞不開的。就到關口上，遇到了一伙子土匪。怕掉腦殼，沒得道理講，他俺兩個之外的所有人，都被搶了個卵索精光。好在匪徒看到他俺兩個穿的是學生裝，知道是讀書的伢兒，手一擺，放過了他俺兩個。嗯，沒上學堂的土匪也曉得尊重讀書人。要得啵？ 早也趕，夜也趕，冤枉人趕到了村口，差得無們一點點就要趕上了。可是，大公雞代替他已經(jīng)拜過堂噠。老先生到了離李家灣一里地的碼頭，雙沅的藥鋪邊，撐不住了，一下暈倒在藥鋪門口，不省人事。藥鋪的人開門一看，哦嗬，新郎公回來了。跑進灣里報信，你俺的兒回來噠！總算回來噠。 完俺的大姨娘，一輩子的苦命人。拜堂的時候，是一個人，后來很長時間也是一個人。就因為大姨爹讀這個麼得卵的鬼書。她嫁過去的時候，李家灣的李家是地主。無個時候，送伢兒讀書也需要很多錢，地主富商才送得起伢兒讀書哈。大姨爹的父親曉得一個道理：養(yǎng)兒不讀書，只像喂頭豬。他賣了九條嶺的山場，送他讀的哈。 四六年，抗戰(zhàn)已經(jīng)勝利噠。高中畢業(yè)回鄉(xiāng)的大姨爹，在杉木橋云臺小學當教書先生。接到?jīng)]兩年，又考上了民國政府西遷到貴州的一所大學。他走噠，完俺的大姨娘一個人在家里等，這一等啊就是好多個春秋吶。 大學期間，解放軍到了貴州，接管了學校。民國的大學生，變成了共和國的知識分子。在貴陽，他老先生沒閑到起，給完俺找了個小姨娘，還生了一個兒。無個時候，地主的兒，又是讀書人，討個小的，都是能夠接受的事?，F(xiàn)在，你俺這些男伢兒，就莫搞這門些鬼事；不聽的話，估計你俺活不到吃今年的年夜飯嘍，母老虎會生吃了你。 在慈利后河（溇江），無個時候的大學生少見。他高中讀完，在通津鋪選上了鄉(xiāng)長。選上后也沒當成，去貴州上大學。后河有名的大地主趙善甫，還有俠客杜心五，得閑了經(jīng)常一起組局，三缺一的時候，他也是一條腿。人靈醒，沒得辦法，牌打得不錯，經(jīng)常贏。大學畢業(yè)了，他和同學都入了伍。當了解放軍的連長，到了東北，在丹東邊境工作。新中國成立后，移風易俗，新的婚姻法規(guī)定一個人就只能娶一房。部隊讓他選擇，這門個時候，他總算搞對了一個事，跟貴陽的人離婚了。姨娘窩在心里的無個巖頭，總算放下了。 在特殊年代，他出身地主家庭，他上過國民黨的大學，他被選上過鄉(xiāng)長，他比那幫整他的蠢家伙還聰明。你說，不搞他搞哪個？這一切，都導致這個讀書人的日子不好過。后來，舉報信到了部隊，他失去了工作，從東北遣散回了李家灣；大大小小的批斗會上，他是常客，日子苦似黃連。八十年代初，組織給他平反了。平反后，衣食才得無憂，日子過得不錯。大姨娘八十年代中后期中了風，拖了兩年后去世了。我的表姐出嫁后，他俺的侄兒子過繼給他，跟他一起生活。他的侄兒子是個忠厚人，日常起居都是侄兒子兩口子照顧的。 前幾年，在雙沅打麻將，他晚上摸夜路回家，掉到溝里，腦出血。也是遇到鬼打鈸的事噠：掉進去的水溝，剛好國家撥了款，做了水泥硬化。要是沒硬化，是原來的溝，也沒得事的。醫(yī)院的大老表，給他找人開顱治療，本來好多了。但是，后來幾次反復，最終還是走噠。不是打麻將，他活一百歲一點問題都沒得。記得哦，打麻將不能掉溝里！他是個溫文爾雅的人，他是個樂觀的人，他是個有涵養(yǎng)的人，他是個真正的知識分子。初中讀書，他還給我補習過英語。讀書的時候，從高中到大學，他們的老師大多是英文授課?；氐嚼霞?，教我父親學獸醫(yī)。兩姨夫基本上管了雙沅和七嶺的那些牲口生死的問題。他們，都不會整人；但是，他們都會治牲口。 供圖：吳窮講完大姨爹的軼事，也不曉得夜里他會不會找我，不敢看窗戶外面了。準備睡覺吧。同學發(fā)來信息，說可能快要解封了。這個消息蠻好！ 順便說一下昨日看到一個短視頻：一個駕船的，一個竹篙子，在溇江的洪流中，送兩個防疫人員，到河對岸的山村里取樣。很多人問，那是不是太危險。城里長大的人，你俺不曉得，這些常年生活在深山里的人，翻山過水，是他們的日常生活，在這個特殊時期，需要做完的事情耽誤不起。再說，駕船的，如果沒得幾把刷子，可能也看不到他在視頻里駕船了。<div> 湘西的生活湘西的人，很難嘍；但是，有麼得辦法，還不是得風里來雨里去，咬緊牙巴骨、踮起腳了往前走。 </div> 波濤里，風雨里，他們堅毅前行。 <h3>昨天是美好快樂的七夕，有的人忙得要死，記得把事情處理好點丫子，別出麻煩呦。</h3><div> 今天是抗戰(zhàn)勝利紀念日，一個悲傷而喜悅的日子，為我們千千萬萬死去的抗戰(zhàn)將士志哀。沒有為國奮戰(zhàn)的他們，天下不得太平。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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