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以前三年自然災(zāi)害吃食堂,現(xiàn)在十年動亂又吃“大鍋飯”,剛剛緩了幾年氣的我家,又一次陷入了苦難的泥淖而難以自拔。</p><p class="ql-block"> 我的父親是個泥水匠,本來一天可掙二、三元錢,現(xiàn)在要改掙工分,最多一天八毛錢,多余部分上繳集體。</p><p class="ql-block"> 尤其嚴重的是人口的口糧平均分配,而我家,父母兄弟姐妹七人,都是青壯勞力,干得是重體力活,分配的口糧與七個嬰幼兒等同,青黃不接的時候就不能不斷頓了。</p><p class="ql-block"> 記得有一年過春節(jié),我用一幅對聯(lián)總結(jié)了近幾年的膳食:“白蘿卜紅蘿卜頓頓蘿卜,黃圪塔黑圪塔年年圪塔?!?lt;/p><p class="ql-block"> 那年月,最好的萊蔬就是紅蘿卜和白蘿卜。紅蘿卜當蔬菜怕是失了身份,因為它不溫不火,在當時是個好東西,大部分時候充當?shù)氖侵魇车牧喜?。而白蘿卜則性寒,對許多饑腸轆轆的人來說,并不需要減肥瘦身,吃了它與慢性毒藥差不多,會越吃越瘦,直到瘦得弱不禁風(fēng),一刮就倒。但這也是沒法子的法子的事,饑不擇食,能填肚皮就成。因而,到了秋天,家家戶戶要刮掉蘿卜的胡根,洗掉蘿卜的泥土,用鐵片叉子擦成絲,攪上被開水燙后切碎的蘿卜纓子,做很大很大的一缸酸菜,整個冬天吃的菜,要靠它。</p><p class="ql-block"> 當時,小麥每人每年三斤,好收成則五斤,除了過年,過端午節(jié),過中秋節(jié)可以享享口福,平時連動都不敢動。收割的玉米和谷子大部分繳了公糧,剩下無多的一點要做兩者組合的米面饃,是用來走親訪友的珍品,一般家戶,也不是想吃就吃的。平時吃的是品種叫“三尺三”高梁做的紅圪塔窩窩頭。這是有糧吃的時候美味,頓頓不一定就吃得起,要想不挨餓,還有至少兩樣不能丟,那就是谷糠和豆皮,用它做成圪塔窩窩頭顏色發(fā)黑,固稱之“黑圪塔”,這黑家伙難吃,難咽,難消化,但并非最難,最難的是吃進去出不來,除非使勁兒時把牙咬碎。</p><p class="ql-block"> 以上是一般人家的膳食眾生相。像我們家,到了五黃六月,準確地說是四、五、六整整三個月,怕是連粗糠麩皮都沒的吃。一年四季,就有一個季度的無糧期,你說愁不愁?</p><p class="ql-block"> 我的母親病了,渾身腫得嚇人,但她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她不是累得,是愁成這樣,餓成這樣的!災(zāi)荒那三年好歹還能吃食堂,現(xiàn)在卻不同。</p><p class="ql-block"> 母親把那一袋子我姥姥接濟的玉米面珍藏著,一點兒一點兒地貼補給我的兩個姐姐吃,她們下地要干重活,不吃不行,還得配上榆錢槐花,榆皮槐葉。</p><p class="ql-block"> 我和弟弟妹妹餓得到處挖野菜,找野味。地上長的灰灰菜,薺薺菜,鬃鬃萊,掃帚苗,齒莧菜……只要聽說能吃的,挖來便吃。天上飛的有麻雀,有嗚嚶(蟬),有螞蚱……能抓住的當野味。</p><p class="ql-block"> 父親偷偷地從洪洞回來,販了一點粗布,把掙下的一點點錢買了一大袋紅薯片,總算是救了一家人的命??杉t薯片吃進了我們的肚子,父親卻被人告發(fā)住進了生產(chǎn)隊的班子——因投機倒把去接受思想教育去了!幸虧他的成分是貧農(nóng),要不然,這是輕的。</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