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深秋過去，寒冬襲來。往日生機盎然的林區(qū)變得一片灰蒙。鳥息聲，人息語，就連老鼠都卷縮在洞里不愿出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勞作了一天收工回來的知青們哆哆嗦嗦把自己收拾整潔后全都躲在屋里，各自圍著一盆盆紅紅的爐火，一面聊天，一面或是煮著熱氣騰騰的面條夜餐，或是烤著從老工人那里淘來的，噴著香氣的紅薯?！奥犝f，這個冬季結(jié)束前，那片剛練的山要突擊挖樹坑？” “那么遠(yuǎn)的山路，每天來回都占去多半天的時間，好幾個山頭，開春前能完成任務(wù)？”正低頭在爐子旁烤紅薯的知青一面翻動紅薯一面問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聊者無心，聽者有意。WW和HH精神為之一振。我們都走怕了那沒完沒了出工、收工往返來回的漫漫長路；我們也心疼那無窮無盡，耗在路上的工作時間，更主要的是，我們都懷著一種時尚的、浪漫的激情。為了這漫漫的長路，WW和HH曾經(jīng)向林場革委會何主任提出過到工地安營扎寨，把“家”暫時搬到工地上去，跟路途要時間，要效率。我們都迫切地想要體驗一種“安營扎寨”生活的渴望和沖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早在紅小兵時代，小學(xué)校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第三分隊，曾經(jīng)跟著高年級一、二分隊的哥哥姐姐們一起，到山區(qū)水利建設(shè)工地慰問演出，那種人山人海、紅旗招展、人聲鼎沸的勞動場面深深印記在我們的腦海里。甚至那集體住宿的工棚、那圍在廚房周邊或蹲或站著吃飯的場景都令我們感到振奮和向往。我們都期待著自己快快長大，早點過上大人們很有意思的生活。這，就是促使我們提出“安營扎寨”的思想基礎(ch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連排工作部署會議上，WW和HH約好了似地一唱一和，據(jù)理力爭。于是，安營扎寨的設(shè)想，得到了場領(lǐng)導(dǎo)的大力支持，并派出以老工人為主體的“安營扎寨”先遣隊先行進(jìn)山早作準(zhǔn)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半個月后，我們，包括老工人在內(nèi)一百多人的隊伍打起背包，扛上行李，興致勃勃地向大山腹地進(jìn)發(f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天，出奇的冷。隊伍頂著頭上紛紛揚揚的雪水，悉悉索索沿著山腳已經(jīng)被密密實實的野草封鎖住的山道行進(jìn)。舉目眺望，漫山遍野、層層疊疊的荒山上，所有的荊棘、枯草都被服服帖帖，壓在白皚皚的霜凍底下。刺骨的冷風(fēng)從腳下空落落的褲管直往上灌。穿著沒有襪子，已經(jīng)被霜凍打濕的，冷冰冰、硬邦邦解放鞋的腳，被凍得麻木僵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也不知走了多久，隊伍來到一片平坦的，幾百米見方的山谷地帶。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一條兩米多寬，雜草叢生的小溪，把長長的山谷一分為二。兩邊的大山，高且厚重，好像隨時可能擠過來把我們壓成肉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時，HY被絆了一下腳，低頭一看“草結(jié)”！一陣”雞皮”襲滿全身，我們不禁四處張望，這里也會有孤魂野鬼嗎？？？</p><p class="ql-block"> 不遠(yuǎn)處，兩棟寬大的，首尾相隔十來米，還散發(fā)出茅草和竹木清香的工棚靜靜地坐落在小溪旁已經(jīng)被清理出來的平地上。工棚后面，大片不知是何方山民播種的冬玉米已經(jīng)揚花抽穗，一直延伸到幾十米遠(yuǎn)的山腳，四面空曠，沒有籬笆墻的廚房立在工棚前方緊挨小溪的地方。里面幾個用大大小小溪石壘成的鍋灶上架著煮飯炒菜用的大鐵鍋。灶堂里，旺旺的爐火正在煮著熱氣騰騰的大米飯。一股焦黃酥脆的鍋巴香味從竹子編成的鍋蓋里鉆出來，飄進(jìn)人們的鼻子里；灶膛旁邊，很有創(chuàng)意的立著一米多高，用木頭拼成的案臺，上面放著菜板和一堆已經(jīng)切好的蘿卜青菜。同樣用籬笆墻圍成，用茅草蓋頂?shù)膸?，則隱蔽在工棚后面十來米的玉米地里。竹木結(jié)構(gòu)的工棚里，并列著三排用木樁支起來的竹排通鋪，每排通鋪間留有兩尺來寬的過道，大家一個挨著一個，把帶來的草席往竹排上一鋪，各色各樣的被褥整齊劃一地疊放在床腳，工棚里立即透出一種簡潔、溫馨，部隊營房一樣的生活氣息。哈哈~~~~，這就是我們簡陋、親切、刺激的宿營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山里的寒夜，清冷、寂靜。每天收工回到營地吃罷晚飯，天，已經(jīng)鍋底一樣漆黑。人們趕緊草草地擦把臉，洗下腳就鉆到被窩里避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天晚上，被窩里，大家嘰嘰喳喳、搓手搓腳、唏唏噓噓。被窩剛剛有點暖意，卻發(fā)現(xiàn)冷風(fēng)，穿過籬笆墻的縫隙，長蛇吐信一樣，涼絲絲地直往人們臉上舔過，攪得人無法入睡。一些人不得已將頭縮進(jìn)了被窩里；另一些人不得已只得爬起來，翻出厚厚的軍用雨衣掛在籬笆墻上遮擋冷風(fēng)。折騰了好久，工棚里終于安靜下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鑒于連排骨干身份的緣故，WW和HH等人并沒有和大家爭搶想象中安全、暖和的鋪位，而是心情忐忑地和幾個老工人一起分別睡在門邊或者偏僻的角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知過了多久，WW被工棚外面玉米地里從遠(yuǎn)到近不斷發(fā)出“沙沙沙~~~”的聲音弄醒。是人？是鬼？還是野獸？WW想起之前有人在玉米地里發(fā)現(xiàn)幾座墳塋的事，驚得汗毛直豎。“沒事，沒事，沒事”WW在心里反復(fù)念叨著，同時強迫自己壓下恐怖的念頭鎮(zhèn)定下來?？墒牵衩椎乩锬恰吧成成硚~~”的聲音仍然從遠(yuǎn)而近詭異地響著，WW又想起了白天的草結(jié)。聽老工人說，但凡深幽僻靜的山谷里都會游蕩著孤魂野鬼，于是，走夜路的山民們每走這樣的路段，都會擼過小路兩邊的黃茅草打個草結(jié)把路攔住，這樣，人走過去以后，那些飄乎著的“東西”就無法邁過草結(jié)，并且被綁在原地?zé)o法動彈，當(dāng)然也就無法再跟在人的背后做崇嚇人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WW實在扛不住了，她忽然感覺到，這漆黑的夜里，這聲音之后會有一只長著長長利爪的手扒開籬笆墻從外面伸進(jìn)來；又好像一個無腿的影子悄悄推開工棚的門輕輕飄將進(jìn)來。這樣想著，WW本能地將原本平伸的兩腳收縮到胸前成蝦弓狀，同時悄悄將嘴對住HH的耳朵問道:‘聽到了么’‘聽到了’原來HH也是醒著的?！爸蛋嗄切┤瞬粫惺掳?？”WW的言下之意是，值班那些人不會因為害怕躲起來吧？！“沒事，那是山風(fēng)吹動玉米桿的聲音，睡吧”睡在HH邊上，人稱姐貌的老工人出聲了。哦~~~，也許是我們的神經(jīng)繃得太緊的緣故，就連風(fēng)吹玉米稈的聲音都分辨不出來了！ 這時，工棚里一片悉悉索索翻身的聲音。敢情，剛才大家都處在摒心靜氣的緊張狀態(tài)之中。只是沒人膽敢出聲罷了。</p><p class="ql-block">“沙沙沙～＂的聲音越響越大，當(dāng)大家全都確信是風(fēng)的聲音時，工棚頂上的茅草蓋也被吹得“撲嗒撲嗒”地翻動起來。緊接著又響起了“沙啦啦啦~~~沙啦啦”的聲音，哦~~~，下雨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撲嗒撲嗒~~~” 茅蓋翻動的聲音伴隨著“呼～呼～呼~~~”的風(fēng)聲越響越大，外面的風(fēng)雨從茅蓋翻動的地方飄進(jìn)工棚里來。</p><p class="ql-block">“茅蓋快被掀飛了，我這里進(jìn)水了，怎么辦呀？”有人嚷了起來。“大家擠一擠，讓她們搬這邊來吧”已經(jīng)起來查看雨情的老工人排長招呼同時起來的HH和WW。</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聽到聲音，大家都裹著被子呼啦啦坐了起來。WW在這邊幫著騰位置，HH和老工人排長過去幫著搬東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時，男工棚那邊也亂成了一鍋粥，大呼小叫的聲音隨著大風(fēng)大雨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飄將過來。據(jù)說，處在風(fēng)口，那邊的茅蓋屋頂被掀開了好幾張，屋里好多地方都進(jìn)了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覺是睡不成了，大部分人就這樣在荒郊野外天寒地凍的山谷里裹著被子坐了一夜。 </p><p class="ql-block">天亮了，大家起床穿鞋時，竟然發(fā)現(xiàn)鞋子全都不見了。原來，鞋子都隨著漫進(jìn)工棚里的雨水飄到大門口，再被竹片編成的大門攔下擠成了一堆，因為大家穿的都是林場發(fā)的勞保解放鞋，根本就分不清誰是誰的鞋子了。</p><p class="ql-block">就在大家忙著整理內(nèi)務(wù)的時候，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炊事班竟然吹響了開飯的哨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太不容易了，這樣惡劣的氣候條件，炊事班竟然能夠正常開飯-------，大家不由得對炊事班的老工人及其手下的知青們肅然起敬起來。</p><p class="ql-block"> 為防止野獸的侵害，也為了防止階級敵人的投毒破壞，大家決定在廚房和工棚里點亮幾盞長明汽燈，并安排人員輪流值班守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個星期后，輪到HY和PP守夜。這兩個家伙連門都不敢出，搬來炊事班兩個木墩坐在工棚里面，背靠著一屋子睡著的知青壯膽，只用耳朵傾聽著外面的動靜。坐著坐著，兩個家伙竟然打起了瞌睡。被寒冷凍醒后，兩個家伙又顫顫兢兢，縮頭縮腦，受驚的兔子似地從工棚竄到廚房里去，在上一班人們守夜烤火留下的灰燼里架起木材燃起火堆烤起火來。坐不了多久，這兩個從不安份卻膽小如鼠的家伙又動起了心思。她們的目光落在了鐵鍋上面。緊接著，她們各自操起一把長柄鍋鏟和鐵勺，從大門進(jìn)入工棚，學(xué)著“地道戰(zhàn)”鬼子進(jìn)村的熊樣，舌頭叩擊著鬼子進(jìn)村的配樂，游走在工棚通鋪的過道里，原本以為找個樂子把大家弄醒后可以引來一片笑聲，以減少恐懼，沒想到這么一鬧，把工棚里勞累了一天睡得正熟的人們都弄醒后卻招來罵聲一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沒辦法，她們只好一面點頭哈腰陪著笑臉，一面左一聲右一聲連連道歉著灰溜溜退回她們升起火堆的廚房，心里恨恨地、嘴里氣氣的，卻又不得不提心吊膽，繼續(xù)該她們值守的夜班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挖坑種樹之前是要煉山的，煉山后留下的灰燼發(fā)出一股柴草過火后嗆人的燒焦味。煉山后，山體表面一層厚厚的灰燼一腳一股塵煙，一鋤一片霧霾。燒不透的灌木、蘆葦桿黑乎乎地立在山地里，一蹭一片刮痕，一天下來，整個人灰頭土臉像從草灰堆里爬出來的黑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干活時，揚起的草木灰沿著空落落的褲管直往腳踝、小腿鉆到大腿根部，一層厚厚的，斑斑駁駁的灰燼把兩條白皙的玉腿變成了兩條慘不忍睹的“火腿”。累得呼呼直喘粗氣的鼻孔里，一挖一指頭的黑灰。更糟糕的是，安營扎寨的工地上人多鍋頭少，燒出來的熱水供不應(yīng)求。于是，相當(dāng)一部分無法忍受厚重污垢的人只得用銻桶淘來小溪里的冷水拎到工棚里搓澡。當(dāng)清潔的毛巾每次從身上，特別從腿上一搓而過之后，整條毛巾全都變成了黑色。盆里的水更是黑得像墨水一樣。還有一部分不怕冷的知青直接就到溪邊的“沖涼房”洗起了冷水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跟廚房一樣坐落在小溪邊上的沖涼房，是老工人的杰作。他們在溪邊的蘆葦叢中砍出一小塊一小塊的空地，小空地上分別墊上幾截木頭，小空地周圍的蘆葦分別用竹片夾在一起，便形成了一個個天然別致的“沖涼房”。沖涼房里，“咦~~~哇~~~~，哇~~~哇~~~~”的尖叫聲以及竭斯底里，殺豬似嚎叫的歌聲此起彼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數(shù)九寒冬，露天冰水洗澡的滋味，只有洗過的人才能體會得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安營扎寨的營地離場部有大半天的路程。蔬菜組每隔三天給工地送一次蔬菜。天冷，氣溫低，青菜不愛長，撐了一兩周以后，連續(xù)十來天送來的全都是冬瓜蘿卜，吃得大家看見直想吐。盡管這樣，到最后連冬瓜蘿卜都沒得送。連續(xù)一個多星期，大家每餐只能分到半塊豆腐乳下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早在還有冬瓜蘿卜的時候，有人就想到了小溪里游動著的小魚小蝦；也有人想到了煉山后被火燒過又頑強鉆出地面的金竹筍；還有人想到了玉米地里的野菜。可那必竟數(shù)量太少，無法滿足一百多人的需求，只能任由捷足先登的人享用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個時候，每星期都有一場電影，有人想到了放電影的電機電魚?？纱螂姍C的注意是要冒險的，萬一被發(fā)現(xiàn)那就死定了。但是，電影組俠肝義膽的知青還是決定等大家睡下以后邀上幾個鐵哥們打著手電筒在遠(yuǎn)離工棚的地方下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電機大概三、四十來斤，他們用繩子、扁擔(dān)穿起，兩個人抬著來到溪邊。夜里天冷，溪里的魚蝦全都躲了起來，他們把希望寄托在僥幸之上，于是，安排兩人一前一后打著電筒抬著電機，另一人掌控伸到水里的電線，沿著溪邊一路走一路電。 </p><p class="ql-block"> 小溪的水不多，也就沒膝蓋那么深。電流所到之處，倒也有些收獲。高興之余，臺電機的人就忘了溪邊土路雜草叢生，坑洼不平的“陷阱”，一個趔趄，后面抬電機的人失去了平衡，半秒鐘的功夫人已經(jīng)滑下溪岸，單膝跪倒在冰冷刺骨、沒過腹部的溪水里，即便如此，他們還能以董存瑞烈士炸碉堡的姿勢，雙手高擎著扁擔(dān)，保護(hù)著電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一晚，他們收獲了差不多一斤的小魚小蝦。雖然回來分享的人不少，吃到嘴里的不多，但那股高興勁至今無法忘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些沒有電機優(yōu)勢的人，則趁著收工回來晚飯前天還沒黑的時刻下溪徒手撈蝦。每撈上幾只，放在掌心使勁拍拍，小蝦顏色變紅就吃到肚子里。雖然吃到的不是美味卻很有營養(yǎng)，心里也得到些許的安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想到野菜和金竹筍的都是些女知青。但荒郊野外的油水本來就少，只好放棄了對野菜的幻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金竹筍雖然也費油，但偶爾一兩餐倒也可以解饞。于是大家出工時都暗中記下發(fā)現(xiàn)竹兜的地方。都期盼著尖尖的竹筍快快萌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就在歷時一個多月，全部山頭都挖遍樹坑，大家完成任務(wù)收拾行裝準(zhǔn)備打馬回朝的時候，就在大家一點都意想不到的地方，我們每天晚上睡覺的床鋪底下，高高的金竹筍已經(jīng)長得頂住了我們的睡鋪。發(fā)現(xiàn)的人一聲驚呼，大家全都跑進(jìn)工棚蹲在竹排通鋪前面往床鋪底下觀望，可不，一根根筆直的金竹筍正在傲然挺立著，似乎在向我們宣布：“在你們離開營地以后，我們就要頂起竹排生長在原本就屬于我們的空間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金竹筍的美味我們吃不上了，包括那些被知青們暗中記在心里，還沒萌出就轉(zhuǎn)移了工地的金竹筍，但無意中，我們也成全了金竹筍自由自在，幸福成長的美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