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的志向在眼皮底下</p><p class="ql-block">——一個聽話人的自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一切都有別人做主。低頭、聽話，是我從小的常態(tài)。</p><p class="ql-block">上學后，我認真讀書、考試，完成每一門課程，卻始終沒有所謂的“志向”。</p><p class="ql-block">三哥命令我：“將來要當數(shù)學家！”</p><p class="ql-block">我并不懂“數(shù)學家”是什么，只是在班會上小聲宣告：“我將來要當數(shù)學家?！甭曇舭l(fā)抖，引來一陣哄笑。</p><p class="ql-block">中學畢業(yè)時，我的數(shù)學獲得特殊的“免試”。但美術(shù)老師的幾句夸贊，我便報考了沈陽的一所藝術(shù)師范去學畫畫。</p><p class="ql-block">三哥聞訊后怒氣沖沖，從大連趕來沈陽，找到我的班主任，逼我退學復讀，將來考大學。</p><p class="ql-block">我又一次陷入茫然。</p><p class="ql-block">最終，是孫老師的一番話，讓我留了下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66年的畢業(yè)之年，槍林彈雨、武斗四起，社會上“四海翻騰云水怒”。轉(zhuǎn)過年出校之后我躲進工廠，當模具鉗工、做造型設計。近二十年，我遠離了畫筆，也遠離了政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八十年代吹來了改革開放的春風。許多人開始闖世界、賺大錢。</p><p class="ql-block">我不求大錢，但需要一點小錢：家里剛分到的新房，需要一套簡單的家具，這個小錢得靠我來掙。</p><p class="ql-block">于是我開始熬夜畫畫，半年掙了五百多元。家具買齊后，我便洗手不干。</p><p class="ql-block">大錢與我無緣。在沒有階級斗爭、風和日麗的日子里，我對眼前的小日子心滿意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85年，香港的二哥問我：“‘五反運動’那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家里沒人說得清。</p><p class="ql-block">于是我踏上了天問之路，去查找那段被塵封的往事。</p><p class="ql-block">踏破鐵鞋，終于，在厚厚四大本、一兩千頁的檔案中，我找到了那三十年前的真相。</p><p class="ql-block">我請了三次假，一字一句抄錄下來。那是一場漫長的清算。</p><p class="ql-block">我不求和解，只求還原真相，求得一個公正的認可。（漫長的天問之旅又過了三十年，這個為父母求得認可的心愿，終于實現(xiàn)了一部分。雖然不是全部，但我也學會了與命運和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八十年代末，香港的二哥、美國的三哥為我辦了赴美探親。我并無太大興趣。半輩子的壓抑剛剛舒展，我珍惜這得來不易的安寧，不想再漂泊。</p><p class="ql-block">二哥勸我：“出去看看，玩一圈就回來?！蔽翼槒牧?。</p><p class="ql-block">在沈陽領(lǐng)館，美國領(lǐng)事問我：“你怎么證明自己沒有移民傾向？”</p><p class="ql-block">我老實地答：“我愛我的家庭，只是收入不高。去美國想買幾件大電器，帶回家改善生活?！?lt;/p><p class="ql-block">他又問：“打算在美國待多久？”</p><p class="ql-block">我說：“要看我哥哥的經(jīng)濟能力。聽說三個月能帶一個大件，六個月能帶更多。我哥哥能幫我買幾件，我就待多久。”</p><p class="ql-block">這樸實的回答，軟化了那位嚴肅的領(lǐng)事。他笑了，或許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理由。于是，我得到了六個月的赴美簽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到了美國，我像泥牛入海，又像一條魚——一條近視的魚。有限的視野，無限的空間，身負深邃大海般的壓力我開始了與過去完全不同的生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六個月，好漫長。</p><p class="ql-block">我當保姆，住在別人家里，照顧一個才三十八天的嬰兒。夜里喂她奶嘴時，我的眼淚一滴滴落下。可那幾個改善家庭生活的“大件”，仍在心頭召喚。于是我忍著。我忽然明白——我的志向，其實一直都在眼皮底下：不遠不近，不高不低。它在生活的縫隙里，在忍耐的背后，在那些微不足道的決定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而今邁入八旬，海底的小魚熬成了老魚，卸下深邃的壓力浮到海面，頭上是藍天。我聽命的親人們一一去向那里，耳邊沒有了他們的聲音。但是，仍有聲音不時在心底響起，它來自上天，來自我的良知，我遵從這心底的聲音，認真走剩下的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