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前些日子整理家里的舊東西，不經(jīng)意間翻騰出兩件老物件：五好戰(zhàn)士喜報?？吹剿幌伦影盐业乃季w拉回到過去那個年代。部隊基層開展“四好連隊”、“五好戰(zhàn)士”活動，是XX主持軍委工作時，從一九六一年開始的。所謂四好是：政治思想好，三八作風好，軍事訓練好，生活管理好；五好戰(zhàn)士是：政治思想好、軍事技術(shù)好、三八作風好、完成任務好、鍛煉身體好。當年這個活動是部隊基層建設的重要內(nèi)容，半年初評，年終總評，各級都當做大事來抓。獲得“四好”、“五好”的稱號是很高的榮譽。由批準的政治部門給五好戰(zhàn)士發(fā)證章、證書，給家里寄喜報。從六一年到七零年最后一次總評，持續(xù)了十年。連續(xù)十年被評為四好連隊的單位，非常不容易，是全軍的典型，如當時紅遍全軍的南京路上好八連、硬骨頭六連等。由于服役年限的關(guān)系，五好戰(zhàn)士基本沒有連續(xù)十年的，連續(xù)三、五年就很不容易了。七一年九一三事件后，這個活動戛然而止，與此有關(guān)的物品因有X的印記，包括證書、證章、喜報等一律統(tǒng)一上繳銷毀。七零年的評比是最后一次，那年被評上的算是“末代五好戰(zhàn)士”了！<span style="font-size: 18px;">這兩份喜報可能是因寄到家里無法收繳才留下來的 </span>，現(xiàn)在這類物件很少見了，顯得彌足珍貴。</p><p class="ql-block"> 看到這兩份喜報，使我想起了我的老連隊。我是六九年二月參軍的，來到部隊不久 即爆發(fā)了中蘇邊界沖突的珍寶島事件 ，局勢驟然緊張起來，毛主席發(fā)出了“要準備打仗”的指示。當時文革正興，所謂“突出政治”之風刮遍全國，宗教儀式般的“早請示晚匯報”，雷打不動的“天天讀”、“斗私批修”等形勢主義活動還在進行，但那時我們部隊營以上干部、甚至有的連級干部是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連級干部不少是大比武出來的尖子，他們知道打起仗來是要死人的，抓軍事訓練是對國家、對人民、對戰(zhàn)士的生命負責，自覺不自覺的對空頭政治那一套進行抵制 。記得我們的連長多次說：嘴行千里，腚在床上是不行的！再加上我們是師警衛(wèi)連，沒點真本事，首長也不放心。因此，我們連隊的軍事訓練、作風訓練抓得還是很緊的。</p><p class="ql-block"> 我們的訓練以射擊、刺殺、投彈、爆破、土工作業(yè)步兵五大技術(shù)為主，這幾項訓練都很艱苦。射擊立、跪、臥三種姿勢，練的胳臂肘、膝蓋磨起繭子。夏天趴在太陽下暴曬，站起來地下是一灘汗水，冬天趴在雪地里，站起來雪中留下個人形的印子。刺殺練得上床睡覺要用手搬著腿才能把腳放到床上，對刺練習，身上被刺得青一塊紫一塊是家常便飯，手被蹭的破皮流血就不算事了。投彈練習胳臂腫得端不住飯碗 。還有爆破、土工作業(yè)、軍事地形學，利用地形地物等訓練 ，這些都是需要摸爬滾打，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除了單兵技術(shù)訓練，還有班、排、連的戰(zhàn)術(shù)訓練，也要滿山遍野的跑來跑去。那時條件差，沒有什么作訓服、常服等，就是一身軍裝，很快就破破爛爛了，沒有新的換，只好打補丁，鞋子也是如此，都是補丁摞補丁。</p><p class="ql-block"> 除了軍事技術(shù)，優(yōu)良的作風也是部隊戰(zhàn)斗力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們連非常注意抓作風養(yǎng)成 ，隊列訓練是其中重要的一環(huán)?？梢院敛豢鋸埖卣f，我們連的隊列水平不比現(xiàn)在參閱的部隊遜色。那時每當我們?nèi)B拉出來參加集會，整齊的步伐夸夸作響、雄壯嘹亮的口號和歌聲直沖云霄，托在肩頭的步槍橫豎成行，遠遠望去綠色的隊列上方刺刀寒光閃閃，整個隊伍氣勢如虹、威風凜凜。全連進入指定地點后，一聲“立定”，步伐聲戛然而止，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再一聲“槍放下”，只聽得“咔、咔、”兩聲響，全連持槍肅立紋絲不動。機關(guān)干部和兄弟連隊無不叫好。我們連的戰(zhàn)士走到外面，對自己是警衛(wèi)連的兵一臉的自豪。我們連的士氣用當兵的話講：嗷嗷叫！</p><p class="ql-block"> 那時戰(zhàn)備觀念非常強 ，要求連隊隨時能“拉得出、走得動、打得響”。為了做到這一點，夜間緊急集合也是重要訓練內(nèi)容。部隊有句俗話：老兵怕站哨，新兵怕吹號。往往是在睡得最熟的時候 一陣急促的號聲把我們從夢鄉(xiāng)驚醒，在黑暗中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打起背包拿起武器列隊集合。這一套動作對訓練有素的老兵不算啥，對新兵的確是極大考驗。在黑暗中摸不著衣服和鞋，把褲子當上衣穿，手伸在褲腿里腦袋憋在褲襠里的洋相屢屢出現(xiàn)，背包打不起來，或是打不緊出門就散了的也很多。我們連不僅僅是集合一下就算了，為了保證“走得動”，集合后還要急行軍，行程短則幾公里，長則十幾公里 ，來回要大半夜時間。除了連里，排里也常搞緊急集合，不定期不定時，有時連著幾天，天天緊急集合。有時較長一段時間不搞了，稍一放松突然就來一下。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訓練，新兵也逐漸能夠從容應付了。但是大家思想上從來不敢懈怠，睡覺前都得把衣服鞋子放置有序，槍支彈藥放在指定位置，用枕戈待旦來形容一點不為過。</p><p class="ql-block"> 除了訓練外，我們連擔任師司、政、后機關(guān)的警衛(wèi)任務，站崗放哨是日常勤務。白天的崗哨不算太難，保持嚴整的軍姿，留意周圍情況就行了。夜間的崗哨就艱苦多了。不管是刮風下雨，還是嚴寒大雪，從熱乎乎的被窩出來，一頭鉆進雨或雪的黑夜，那滋味的確不好受。哨位離宿舍較遠，一來一去費不少時間，回來后需要簡單擦拭武器，尤其是冬天，武器進到屋里，會凝上一層水，要仔細地擦干，否則很快就會生銹 。武器是戰(zhàn)士的第二生命，必須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去愛護它。順便提一句，那時站崗都是荷槍實彈，當兵的有句話：拿著個空槍還不如拿個燒火棍。再算上站哨時間，站一班崗起碼兩個多小時。有時布崗的點多人少，一夜站兩班崗的情況也有。不管夜間站多久的崗，白天照樣上課訓練。那時我總感到覺不夠睡，軍事訓練時跑跑顛顛不停地活動不覺得困。最怕的是“天天讀”之類的活動，全班圍在一起讀報或?qū)W習其他文件 ，坐在那里，腦袋昏昏沉沉，眼皮不住地打架。班長怕大家打瞌睡，一張報紙讓全班輪著讀，你讀一段他讀一段，以免打盹兒。即便如此，也不行 ，我就曾讀著讀著睡過去了。這法子不好使，老兵們用廢紙卷上煙絲，做成喇叭筒狀的煙卷，見你快睡了，伸手戳你一下，塞給你一支喇叭筒，說：“抽口煙，提提神兒！”唉！那個瞌睡勁兒真難受！所以到現(xiàn)在我一想起那時的“政治學習”還是一肚子深惡痛絕。</p><p class="ql-block"> 連隊就像一個大家庭，除了有正常的學習、訓練、執(zhí)勤、出公差等任務 外，還有吃喝拉撒睡一大堆雜七雜八的事情。首先為了改善生活，要搞副業(yè)生產(chǎn) 。我們住在山溝里，周圍沒有像樣的地，只好在亂石遍布的山坡上搬開石頭，開墾荒地。地塊都不大，大的地塊有半個籃球場那么大，小的有的像鋪板那么大，最小的就是臉盆大小。按照季節(jié)種上蕓豆、黃瓜、油菜等，最小的地里也栽上顆南瓜、冬瓜苗。一到空閑的時候，就去菜地澆水、施肥，肥料的來源就是連隊廁所的人糞尿。一共就那么多人，廁所肥料有限，說句不太恰當比喻：僧多粥少，各班都想搶先掏糞，晚了就沒有了，所以廁所里都是干干凈凈的。連隊一般都養(yǎng)幾頭豬，由炊事班負責，飼料來源一是伙房的泔水，再就是山上的草。每到秋天，各班都有打豬草的任務。我們住在山里，山上有的是草，老兵和農(nóng)村的戰(zhàn)友知道哪些草可以喂豬，大家利用休息時間上山割草，三三兩兩的爬到周圍山坡上，一邊割草一邊聊天，欣賞著秋天的景色，很快就能收獲一大堆，這好像是我記得的最輕松的活動。然而這些東西畢竟喂不肥那些豬，它們大都很瘦。有俏皮的戰(zhàn)友說咱連的豬有三快：脊梁比刀快，趴下比站起來快，跑起來比狗快。一般情況下，炊事班用好一點的飼料，重點催肥一頭豬，逢年過節(jié)時殺了給大家改善一下伙食。我們連三個排，分住在三條山溝里，進出都要爬坡，各排營房門口就是山溝，活動場地有限。為了改善環(huán)境，我們肩扛手抬從山上搬來石頭，用錘子鉆頭整成塊石，壘起石堰，堰內(nèi)填土墊成操場，豎起籃球架子，平時可以打打球，也可做些訓練科目。同樣的法子，修了通往連部、伙房的道路，提高了緊急集合的速度，也方便了平時的通行。前幾年，回到老營房，雖然物是人非，但我們建的小操場仍然在，石堰還是老樣子。</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九年國慶后，戰(zhàn)爭氣氛濃厚起來，戰(zhàn)備訓練更進了一步（后來才知是因林的一號命令）。到了年底，全軍開始了野營拉練，以后每年冬季都搞，直到我七二年離開連隊時也沒停。冬季拉練給我印象最深的是走路，從小到大，從來沒走那么多路，每天少則走五、六十里，平常走八、九十里，最多走一百二、三十里。一個拉練季最少一個多月，離開營房，在膠東大地從東到西從南到北，縱橫幾千里。每人身負槍支、彈藥、工兵鏟、背包、干糧袋、水壺、鞋子、大衣等物品，約六十斤左右。不光是走，還經(jīng)常有訓練科目，比如防空、通過炮火封鎖區(qū)、急行軍等。超負荷的訓練，常常是汗水濕透了身上的棉衣，棉衣又浸濕了背包，宿營睡覺時被子都是濕的。我們行軍大都是夜間，有時遇上風雪交加，路上結(jié)上一層薄冰，走一步滑一步，格外費力。遇到上坡，連拉裝備的騾馬都走不動，蹄子不住地打滑，只得靠人前拽后推 ，艱難前行。走在黑暗的風雪中，有時路過村莊，看到農(nóng)家的窗口透出昏黃的亮光，我心里在想，此刻如果能像他們一樣坐在小油燈下的炕上，該是多么幸福??！拉練途中吃飯也是一項重要訓練內(nèi)容。部隊要求中途休息吃飯，不能超過四十分鐘 這意味著從聽到休息的號聲開始，連隊的炊事班要壘灶埋鍋，購買柴草、蔬菜，燒火（必須無煙，防空）煮水，同時從各班征收干糧袋，倒米下鍋，另一只鍋炒菜。飯菜煮熟后分給全連每人一份，連菜帶飯一大碗，吃完后收拾鍋碗，檢查群眾紀律（買賣是否公平，借的東西是否歸還等），平整場地。四十分鐘后出發(fā)的號聲響起，上述一套必須完成。說實在的，確實非常緊張，有時來不及完成，飯菜還夾生就得吃，沒等吃完就要出發(fā)，只得端著碗邊走邊吃。路邊的老鄉(xiāng)們看了，有的不住的掉眼淚：當兵真是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我們的連隊是我踏入社會的第一站，他是一個大家庭，也是一個大學校、大熔爐。雖然非常艱苦，但是現(xiàn)在回憶起來，首先在腦海里出現(xiàn)的不是那些吃過的苦和累，而是感激。感激那些像兄長一般的連隊首長和老兵們，他們作風正派，處事公平，待你如兄弟，有進步會表揚鼓勵，有缺點會批評指正，耳濡目染，使我學到如何做人，做好人。感激連隊讓我有機會結(jié)識了那么多的戰(zhàn)友，尤其是農(nóng)村來的戰(zhàn)友兄弟，他們勤勞樸實，吃苦耐勞，幫我掃去了“嬌”“驕”之氣，看到了人間的疾苦，懂得了生活的不易，知道了這個世界不是那么的公平。感激連隊教會了我艱苦奮斗，使我在以后的職業(yè)生涯中受益無窮。感激連隊給了我良好的生活習慣和健壯的身體 ， 給我打上了軍人的印記。現(xiàn)在我已七十了，離開部隊多年，可是不管走到那里，人們稍一熟悉我 ，很快就會問：你當過兵吧？我覺得這是最動聽的表揚。</p><p class="ql-block"> 這兩張五好戰(zhàn)士喜報，雖然已成絕響，但它們是我的連隊生活的一個見證，是我生命里最寶貴的一段時光的見證。</p> <p class="ql-block">我們壘起的石堰仍在</p> <p class="ql-block">通往我們排的石頭臺階，是我們自己修的</p> <p class="ql-block">連隊食堂</p> <p class="ql-block">營房</p> <p class="ql-block">師部大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