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殤曲水詠蘭亭——追尋古詩人足跡（94）

之峰

蘭亭，坐落于浙江紹興蘭亭鎮(zhèn)的蘭渚山下，春秋時，越王勾踐種蘭于此，東漢建有驛亭，故名。是東晉著名書法家，會稽內(nèi)史王羲之的園林住所，是一座晉代園林。現(xiàn)在的蘭亭是在明代重建的遺址上加以改建的。 蘭亭是一個地理坐標，更是一個文化坐標。東晉永和九年，會稽內(nèi)史兼大書法家王羲之邀請了42位國家軍政高官士族在蘭亭舉行盛會，酒酣時寫下“天下第一行書”《蘭亭集序》，蘭亭成為書法圣地，魏晉風流高地。 他們或用詩詞文章，或用書法繪畫，不斷地吟詠、臨摹與暢想當年的盛會，并寄寓個人的無限深情與向往。 這其中，以南宋詩人陸游最有代表性。陸游有一首《蘭亭》：蘭亭絕境擅吾州，病起身閑得縱游。曲水流觴千古勝，小山叢桂一年秋。酒酣起舞風前袖，興盡回橈月下舟。江左諸賢嗟未遠，感今懷昔使人愁。故鄉(xiāng)蘭亭對陸游來說，是絕妙的圣地。陸游在這首詩中撫今追昔、感慨萬千之深情，引起了無數(shù)向往蘭亭者的共鳴。 明代詩人徐渭寫有《蘭亭次韻》：長堤高柳帶平沙，無處春來不酒家。野外光風偏拂馬，市門殘?zhí)忾_花。新觴曲引諸溪水，舊寺巖垂幾樹茶。回首永和如昨日，不堪悵望晚天霞。永和九年在徐渭家鄉(xiāng)紹興蘭亭的那場文人雅集，成了作者心中揮之不去的一個念想。每當遙想那次聚會，徐渭的心中便充滿了無比的向往與惆悵?！盎厥子篮腿缱蛉?，不堪悵望晚天霞”與陸游《春思》末句“蘭亭禹廟渾如昨，回首兒時似隔生”，有異曲同工之妙。 唐代詩人劉長卿在與朋友一起泛舟紹興若耶溪時寫了一首紀游詩《上巳日越中與鮑侍郎泛舟耶溪》，詩句在書寫了若耶溪的美麗風景和歲月靜好之后，發(fā)出了“永和春色千年在，曲水鄉(xiāng)心萬里賒”的無限感慨。這感慨，既是對蘭亭那次盛況空前雅集的點贊，也是其內(nèi)心無限神往之情的流露。 南宋宋光宗紹熙四年(1193年)，姜夔同葛天民(字樸翁)等六人同游蘭亭，寫了一首唱和之作《次樸翁游蘭亭韻》：亞字橋亭面面風，六人同坐樹陰中。松交歸路如留客，石礙流杯故惱公。山色最憐秦望綠，野花只作晉時紅。夕陽啼鳥人將散，俯仰興懷自昔同。詩句生動地描繪了蘭亭一帶的旖旎春光，抒寫了作者和他的朋友們游覽時怡然自得的情懷。 拜訪名聞遐邇的書法圣地蘭亭，是庚子年秋我來紹興的主要目的。抵達紹興的次日清晨便趕到這里。下車的公交站臺上有大大的“蘭”字，頂上更是寫滿了各式各樣的篆體字，頓覺一種獨特的書香氣環(huán)繞。 接近蘭亭景區(qū)，一塊巨石矗立在路右側(cè)綠化帶上，上鐫著繁體的“蘭亭”，兩個一米見方的鮮紅大字。細看，似曾相識，顯然取自王羲之的《蘭亭集序》。 來早了，離開門還有十多分鐘。正好仔細地欣賞、拍攝廣場右側(cè)題為“群賢畢至”的群雕。 群雕選取幾位典型的人物作代表，生動地表現(xiàn)了當年王羲之等人在蘭亭曲水流觴、飲酒作詩的場景，“群賢畢至，少長咸集”，在背后猗猗修竹的映襯下，更是應了《蘭亭集序》所描繪的“.…..茂林修竹……”景象。 “群賢畢至”篆書浮雕，算是群雕的主題。 當時參加蘭亭雅集聚會的“群賢”有42位。雕塑共塑造了十余位，包括助手（書童）。中間站立者，推為王羲之，似在構(gòu)思《蘭亭集序》。 來一個近景 其余的沒法對號，算是其中的代表吧！有賦詩的，…… 有書寫的,…… 有未賦上詩而被罰酒的，…… 疑為王羲之的幼子王獻之。當時他還小，作為晚輩不敢在長輩面前賣弄。按他的文才，要賦詩應該是手到擒來。 “曲水流觴”，接取順流而下的“觴”（酒杯）。 還有彈琴伴奏的…… 蘭亭全景導覽圖 竹子搭建的大門。細看，應該是木構(gòu)，房面、外裝飾用竹子。 門上橫匾“蘭亭古跡”（陶望敬書）和兩側(cè)對聯(lián)：文人天趣清猶水；賢者風期靜若蘭。 門旁的建筑稱“竹軒”，木匾是鄭板橋的題字。這位老兄愛竹成癖，“非惟我愛竹石，即竹石亦愛我也”。至于這兩字從何處移來的？沒進一步考證，反正沒查到專門為此“軒”題字的記載。  心儀蘭亭。這塊怪石，道出了游人的心聲。 門側(cè)，一塊木牌上書“后之視今亦由今之視昔”，取自王羲之的《蘭亭集序》。釋義：以后的人看待今天，也就像今天的人看待從前。 進門后跨過小橋，“茂林修竹”夾道，幽幽前行，引人入勝。 曲徑通幽，漫步片刻，就見左側(cè)樹下有石構(gòu)三角亭，亭中正是那塊著名的“鵝池”碑。 相傳王羲之當年剛寫完“鵝”字，圣旨到，只好下跪接旨。其幼子王獻之提筆續(xù)寫了個“池”字。仔細觀察，果然是“鵝”瘦“池”肥。這塊碑就是書法史上著名的“父子碑”。 碑亭旁一汪池水，數(shù)只白鵝在池畔樹下小憩，在此見白毛紅掌，不禁讓人想起王羲之“書成換鵝”的故事。 <h5 style="text-align: justify;">王羲之學書時，曾受到“鵝”的啟發(fā)。因此，他終生愛鵝。</h5> 記起前年游覽武昌黃鶴樓時，見過一方鵝池，也有一塊“鵞”字碑。 沿左側(cè)小徑繼續(xù)前行，見“蘭亭碑亭”。 “蘭亭碑亭”呈四方形，三面臨水。磚石結(jié)構(gòu)，單檐歇山頂建筑，古樸典雅。 石碑上“蘭亭”二字為康熙手書，“文革”破四舊時被砸成三截，修復后雖“蘭”缺尾“亭”缺頭，但古韻猶存。 受損前的“蘭亭”碑。照片來自日本朋友的著作，拍于上世紀四十年代。 “曲水流觴”是構(gòu)成蘭亭景區(qū)的主要景點之一。一條曲曲彎彎“之”字形的小溪，清水流淌，兩側(cè)石塊砌筑，可坐可臥。 中間有一塊木化石，上面鐫“曲水流觴”四字。 重建“蘭亭”者顯然是想恢復王羲之《蘭亭集序》所描繪的景象，“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急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 正是在這里，一千六百余年前的東晉永和九年（公元353年）農(nóng)歷三月初三，王羲之與四十二位當時名流在蘭亭修禊。 他們在酒杯（觴）里斟上酒，從曲流上游緩緩漂下，漂到誰的跟前停住，誰就要飲酒作詩，作不出的則要罰酒三觥。 活動中，有11個人各作詩兩首，15個人各作詩1首，16個人因沒有作出詩而罰了酒?？偣渤稍?7首，匯集成冊稱之為《蘭亭集》，公推東道主王羲之為之作序。王羲之乘酒興，蘸豪情，揮毫潑墨，筆走蛟龍，327個字，字字珠璣，洋洋灑灑，一揮而就，寫下了千古傳頌的《蘭亭集序》，被譽為“天下第一行書”。 網(wǎng)上下載兩幅古人的“曲水流觴”圖，可借以想象當年的情景。 “曲水流觴”流動的不僅僅是青青的山溪，盛酒的器具，而是詩歌的節(jié)律，人與自然和諧的音韻。 驚世之作就在眼花耳熱之后、恣肆汪洋的筆走龍蛇間完成了，包括中間多處隨性的涂改，一切都是那樣的自然。以至于酒醒之后，王羲之想認認真真、工工整整再寫幾幅，卻怎么也達不到先前的水準。原因很簡單，他可以心到，可以手到，可是興致卻到不了那天聚會時喝High了的燃點。 說起《蘭亭序》里的一絕，那不能不提其中的重字了。其文及款字中共出現(xiàn)21個“之”字，字字不同，各逞美態(tài)。 唐太宗得知《蘭亭序》真跡在王羲之后人辯才和尚手里，多次索取不成，于是派大臣簫翼前去智取。簫扮成落魄書生與辯才接近，辯才見他對書法也很有研究，便與其推心置腹起來。簫拿出自己收藏的王羲之蘭亭序贗品說是家傳的真跡，辯才看了說:“還是挺像的?！焙嵆脵C追說難道還有第二個真跡？辯才毫無戒心便從房梁上取出了《蘭亭序》。簫一看，果然是真跡，隨即將其納入袖中，并出示唐太宗“詔書”。辯才大驚，方知上當。 如今，每年舉辦書法節(jié)，都要在這里舉行曲水流觴的雅集盛會。借用今年3月30日（農(nóng)歷三月初三）紹興第三十三屆蘭亭書法節(jié)的片子于后。感謝原作者！ “曲水流觴”往北是“流觴亭”?！傲饔x亭”，建于清代，是為了紀念“曲水流觴”活動。叫做“亭”，貌似牽強。 亭上匾額“流觴亭”三個大字為光緒年間江夏太守李樹堂（生卒不詳）題寫。兩側(cè)對聯(lián)：此地似曾游，想當年列坐流觴未嘗無我；仙緣難逆料，問異日重來修禊能否逢君。 入內(nèi)，一塊匾額“曲水邀歡處”。此匾的五個字，既有楷書又有草書，結(jié)合在一起，甚感特別。 亭內(nèi)陳列“蘭亭修禊圖”、“曲水流觴圖”等，展示當年飲酒賦詩的歡樂場景。 御碑亭，八角重檐木構(gòu)。始建于康熙年間，曾毀于臺風，1983年重建。 碑的正面是康熙皇帝1693年御筆的《蘭亭集序》全文，是臨摹本中現(xiàn)存面積最大的刻石。字體秀美遒勁，雍容華貴。 碑的背面是乾隆皇帝1751年游蘭亭時即興所作的一首七律《蘭亭即事詩》：向慕山陰鏡里行，清游得勝愜平生。風華自昔稱佳地，觴詠于今紀盛名?！?lt;/i>文字清新脫俗，書法飄逸瀟灑。祖孫兩代皇帝同書一碑，故又稱“祖孫碑”。 這“祖孫碑”，與一肥一瘦的“鵝池”“父子碑”，雖相隔幾個世紀，卻咫尺相望，在靜默中堅守著同一種民族文化。 “太”字碑，根據(jù)王羲之教導其子王獻之苦練書法，要寫完18缸墨水的故事而建。由十八缸、習字坪、太字碑組成。坪上有筆，缸內(nèi)有水，行人到此可隨便臨摹，體驗一把“太”字的風采。 王獻之書“大”字其父王羲之添點成“太”字，這源自王獻之少年習字的故事。王獻之把“太”字拿給母親觀賞，母親認真地看了三天，最后指著“大”字下加的那個點兒，嘆了口氣說：“吾兒磨盡三缸水，惟有一點似羲之?！?lt;/p> 王右軍祠。王右軍，就是王羲之，至于“右軍”為何職務？“王右軍”為何成為他的特稱，世代相傳？查《辭?！穼Α坝臆姟钡慕忉?，第② 條目：晉王羲之曾任右軍將軍，后因以右軍借指王羲之。那“右軍將軍”是何官職？文官，還是武官？又翻閱了一些資料，原來王羲之“……累遷右將軍、會稽內(nèi)史”，而非“右軍將軍”。 歷史上的王羲之，本是一位武官，人們都以“王右軍”、“右軍”稱之。只能說其書法之名太大，遠遠蓋過了將軍的身份。 知道“東床快婿”這個成語嗎？與王羲之有干系哦。當年，太尉到王家相女婿，別人全都誠惶誠恐地站起來，只有王羲之躺在東廂房的床上吃東西?！皷|床袒腹吃餅”，沒成想反而被招為貴婿。從此女婿被稱為“東床”，甚至還有了“生子當如孫仲謀，嫁女當嫁王羲之”這種讓人羨慕的評價。 王右軍祠始建于清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同治八年（1896年）重修。飛檐回廊，古樸典雅。大門上端木匾系沙孟海先生書。兩側(cè)對聯(lián)：盛會不殊，放懷宇宙忘今古； 幽情共敘，極目山林快詠觴。黑底黑字描白邊，不太好辨認。 祠中有池，池上建亭，亭橋相連，四周環(huán)廊，其結(jié)構(gòu)罕見。中間“墨池”，出于王羲之“臨池學書，池水盡黑”之典故。 墨池中的“墨華亭”，建于1914年。 “墨華亭”匾額為陶恩沛（當時的紹興商會會長、重建“蘭亭”的主要捐資者）書，魏碑體。落款有小跋，記墨華亭來由。亭正反兩面石柱上均有楹聯(lián)。 中柱、邊柱等處有多幅對聯(lián)，其中一副出自張愛萍將軍（1910～2003年）手筆：筆墨留聲遺萬代，風流藝海看今朝。特喜歡張將軍的行草。 步入大廳，內(nèi)置王羲之漢白玉塑像，神態(tài)閑適，目光安詳，古樸儒雅，上懸“盡得風流”木匾。 大廳內(nèi)左右兩旁各懸兩塊木質(zhì)掛屏，上鐫康熙皇帝臨摹的《蘭亭集序》。 兩側(cè)長長的回廊嵌的是歷代名家臨寫的《蘭亭集序》以及蘭亭藝事刻石?？讨颇甏酁榍宕⒚駠鴷r期。 于流觴吟賦的碑亭前，仔細看著四周刻著的歷代書法家的臨摩之作，飄然如游龍似的橫豎彎勾，點捺撇挑，不禁震驚感動后折服。因了這里沒有文人之相輕，有的只是景仰！ 共十七塊，雖逐塊拍下，無奈隔著玻璃，效果不佳。 祠內(nèi)還展出了《蘭亭集序》部分的摹本復制品 蘭亭碑林，精選了沙孟海、舒同、啟功及日本、韓國等21位當代書法家的作品，由3位碑刻名家刻制的。碑林形式創(chuàng)新，宛若曲水，以流水形的墻面舒展于園林之間。 日本人立王羲之顯彰碑 “蘭亭”碑左側(cè)有小橋通《俯仰亭》，遠處粉墻黛瓦，一個大大的“茶”字。這是新建的。不過，木橋草亭，徽式房宇，與周圍倒也和諧。后經(jīng)查方知此為“樂池”，池面十畝許，有飯莊、茶室供游人休憩。 蘭亭書法博物館，是目前我國第一座以《蘭亭集序》為主體，全面系統(tǒng)反映蘭亭書法與蘭亭文化的博物館，也是目前全國最大的書法博物館。 博物館內(nèi)有一個巨大的“天井”，在一面由大理石鑲嵌而成的墻面上，鐫刻著一個大大的“之”字。我將其稱為“天下第一之”。 博物館內(nèi)的一組雕塑，再現(xiàn)了當代書法名家再續(xù)“曲水流觴”的情景。 館內(nèi)的一組蠟像作品，題目是《君臣共賞蘭亭序》。不用說，蠟像中身著黃袍的自然是唐太宗了。 我曾在山東臨沂王羲之故居內(nèi)，看到毛澤東他老人家手書《蘭亭序》石壁。石壁是一尊天然的園林奇石，高近三米、寬近四米、重約八噸，采用傳統(tǒng)的手工刀刻，可以說龍飛鳳舞，氣勢磅礴。 王羲之遠去了，但他的字還活著，層層推動，像一只船槳，讓其后的中國書法藝術(shù)有了生生不息的動力；又似一朵浪花，最終奔涌成一條波瀾壯闊的大河。那場短暫的酒醉，成就了一紙長達千年、淋漓酣暢的奇跡…… 附錄：《蘭亭集序》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蛉≈T懷抱，悟言一室之內(nèi)；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于所遇，暫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后之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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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殤曲水詠蘭亭——追尋古詩人足跡（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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