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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觀蠡先生家人軼事

五里閣老

<p>  年少時,不識觀蠡先生為何人;年長后,才知曉他是一抹煙霞、一曲琴簫。</p> <p>  自辛亥革命始,先生便是無錫的文化名人,大號“半老書生”,但他的名聲卻不囿于一城一鄉(xiāng)。抗戰(zhàn)前,鴛鴦蝴蝶派的重要作家、報壇巨擘和書苑奇才張丹斧名震上海,先生則與之齊名,丹叟有“上海吳觀蠡”之稱,而先生有“無錫張丹斧”之譽。先生于民國十四年接辦無錫當(dāng)時最大的報紙《錫報》,民國十九年又于無錫公花園內(nèi)的杏莊建無錫大戲院,大牌影星胡蝶也專程前來剪彩,這份報紙與這家戲院的影響均波及大上海與整個蘇南地區(qū),當(dāng)其時,先生之事業(yè)可謂煌煌盛美矣!</p><p> 現(xiàn)在已難以領(lǐng)略先生之文采,偶然見到民國三十二年他采訪梅蘭芳的一篇《斯伶不出,如戲迷何》,便如獲珠寶。其文如行云流水,莊諧有致,在新聞報道中,能把語言與情調(diào)侍弄得如此熨帖的實在不多。又有幸能見到先生為京劇“新譚派”代表余叔巖寫的挽聯(lián):“久病亙秋冬,小部衣冠傳優(yōu)孟;及門著桃李,少年湖海吊殘春?!鄙舷侣?lián)分別嵌入了余氏兩位大弟子孟小冬和李少春的姓名,卻不落痕跡,宛然天成,對這等的才氣,不覺贊嘆不已。</p><p> 我查閱資料而知,先生的人生是復(fù)雜的,也是坎坷的。他曾因《錫報》記者宋癡萍的一篇涉及杜月笙艷聞的小品文而被抓至杜公館,賴有妻子托人相救才免于荼毒;他又曾任汪政權(quán)之偽職,卷入其官場內(nèi)斗,撰文揭了李士群的丑事,而遭“七十六號”追殺,被迫亡命天涯。那些似乎只存在于小說和影視中的故事于他都是活生生的現(xiàn)實,而本質(zhì)上,他卻只是個徜徉于文藝灘頭的一往情深的拾貝者,可惜于不慎間被社會的浪潮濕了鞋,被世俗的泥沙沾了腳。柳亞子曾作《黿頭渚太湖別墅提壁》一詩贈予先生與孫靜庵二人,詩的最后一句“莫動雄心發(fā)浩漚”,既是贈者的自勉,也是對被贈者的賞知,是深得先生之志趣的。</p> <p>  我出生時,先生已病逝五年之久。雖然未能與先生同處于人世,但自小卻與他的家人生活在同一院落之中,有東鄰西舍之密切交往。不過,在那時只知隔壁吳家已故的先生是個辦過報社、開過戲院的闊人,而絲毫不知他是文林的雅士。說穿了,這并不奇怪,下鄉(xiāng)插隊前,我于家鄉(xiāng)無錫度過了求知欲最強的童年與少年,并嗜好文學(xué),卻竟然沒有聽說過城內(nèi)新街巷里的錢鐘書和楊絳夫婦,何況我與錢老還算得上是東林小學(xué)和輔仁中學(xué)的校友;也沒有聽說過城外西郊的那位被魯迅痛罵的陳西瀅有位愛寫小說的夫人凌叔華,在海外華人著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中,她的地位可不輸于謝冰心和張愛玲,雖然知道陳西瀅,也只是因為讀了魯迅罵人的文字。倘若不是撥亂反正與改革開放,我必定還是坐于井底沾沾自喜地看著頭頂?shù)哪且恍∑炜铡?lt;/p><p> 我們院子中的居民都稱先生的遺孀為吳老太,只有每個月糧站來發(fā)糧票、布證和豆制品券的時候,才有工作人員直呼其姓名:“下一個,薛雪!”一開始,我很驚奇:原來一個布滿皺紋的老太太也能有如此漂亮的名字!印象中的她,微胖,中等個頭,灰白的發(fā)髻梳理得油光锃亮,深色的府綢的衣褲把身體遮掩得嚴(yán)嚴(yán)實實,手中持一把團扇,嘴里銜一根香煙。她不茍言笑,略顯蒼黑的臉上時常皺著眉頭,看見我們那些鄰家的孩子們也是愛理不理的。一次,住在東廂房里的陳先生與她談起《紅樓夢》中的王熙鳳和秦可卿,才破例聽到她滔滔不絕地打開了話匣子,記得她說道:“賈府里的女人,有纏著小叔子的,有纏著公公的,連黛玉見著寶玉也哭哭啼啼的,還是寶釵最文靜!”我不懂其中的意思,便想,她之所以那么說,一定是因為她與寶釵同姓薛。她于現(xiàn)實似乎有點格格不入,后院里有位布廠的女工,夏天進出院子都穿著汗衫和短褲,晃蕩著肥碩的白胳膊和白大腿,她見了,眉頭便皺得緊緊的,有一次聽她對著那個女工的后背輕輕嘀咕道:“不像腔了!”然后,就是一聲嘆息,那聲嘆息悠長悠長的,像是從另一個世界穿越來的??傆X得,她是天宮里的王母娘娘,因為錯罰了牛郎織女,才被貶到人間的。</p> <p>  我們那個院子共計住著十幾家房客,房東也是一個老太太,擁有那么多的房產(chǎn),到最后卻被房管局從軒敞的臥室中趕了出來,蜷縮在灶披間的一個小旮旯里。吳老太則比房東老太太的情況好多了,她家原先住著樓上的一個前后大套房,并獨家享用樓下的一間中堂,后來僅僅是將套房的后房給讓出來,外加將中堂與另一家合用了。</p><p> 院中的孩子們都很想到樓上的套房去看看吳家那些古色古香的床柜和案幾,但吳老太是不讓我們進的,怕弄臟了她的一塵不染的地板。幸而樓下的中堂是去后院的必經(jīng)之路,不能封閉,于是,便成了我們玩樂的天堂。那里放著一張八仙桌和幾張?zhí)珟熞危讼勺榔交膹V漆亮得可以照出人的面影,太師椅的椅背上雕鏤著精致的圖案,還鑲嵌著乳黃色的大理石,大理石上的紋理似山水草木,又似飛鳥走獸,盡可供人去海闊天空地想象。吳老太除了做飯和用餐是輕易不下樓的,我們有的是時間在中堂里“大鬧天宮”,文一些的便坐在太師椅上扮演道貌岸然的玉皇,武一些的便爬上桌子扮演尖嘴猴腮的弼馬溫。中堂的地面上鋪的是大塊的清水方磚,我們愛玩一種叫作“遞腳模?!钡挠螒?,就是用單腳在方磚上跳來跳去,誰碰到方磚邊緣的線條就算輸了。</p><p> 我們在中堂里游戲的時候,如果遇到吳老太從樓上下來,便會“哄”地一下四散逃開去。我大概是孩子們中間最調(diào)皮的一個,所以有時逃了沒幾步,就停下來,躲在前院的小天井里窺探吳老太的表情。她總是放下團扇,用抹布擦凈桌椅,再用笤帚掃凈地面,然后坐下來,微微喘著氣,點燃一支煙,狠狠抽上一口,自言自語道:“要是疇曩,掄他們一把戲票,給我天天看戲去,省得在這里搗蛋!”我每次聽了,都會想起公花園里的大戲院曾經(jīng)是她家的,遺憾沒有早生幾年,錯過了天天看白戲的好辰光。</p><p> 后來,我終于明白,吳老太埋怨孩子們搗蛋是假,而感慨人生的滄桑才是真。吳家辦的《錫報》于抗戰(zhàn)爆發(fā)后便???,抗戰(zhàn)后復(fù)刊是由國民黨縣黨部的徐赤子接手的,與吳家已無關(guān)系,而無錫大戲院則于解放后被收歸國有了,并更名為人民電影院。年輕時,吳老太是觀蠡先生事業(yè)上的得力助手,到頭來,竟無所事事,淪為家庭婦女了。她有幾個女兒,但兒子只有一個,且因收聽境外的電臺而被判刑三年,后來死于牢獄之中了。當(dāng)時,我年齡太小,記不得吳家公子的模樣,只記得大家都稱呼他為小吳先生。失去兒子之后,吳老太便深居簡出,郁郁寡歡,見了鄰家的孩子們也沒有一絲笑容??赡菚r的我們一點也不理解她,還經(jīng)常在背后說她古怪,而我竟把她看作王母娘娘!</p> <p>  那幾年,與吳老太常居一室的是兩個人:她的兒媳小吳師母和一個過繼給小吳師母當(dāng)兒子的小男孩。小男孩原先是吳老太的女兒吳蘋阿姨的兒子,過繼后便由吳老太的外孫搖身一變而成吳老太的孫子了。</p><p> 小吳師母是個十分標(biāo)致的女人。她大多的時間都穿繡花的旗袍和半高跟的皮鞋,燙著烏黑的發(fā)梢,見人就笑嘻嘻的,蘇州口音,又糯又嗲,是典型的吳儂軟語。常常聽得院子里的男人們竊竊私語,贊小吳師母臉蛋好,身材也好,像什么桃什么柳的,現(xiàn)在回想一下,大概就是“艷若夭桃,嬌若纖柳”的意思。但院子里的女人們卻從不夸小吳師母長得好看,她們或是恨恨地說:“是男人都喜歡這種女人!”或是酸酸地說:“有什么稀奇?再好也是從那里來的!”我不懂她們口中的“那里”究竟是“哪里”。不過,有一點是男人們和女人們公認(rèn)的,那就是:“小吳師母自打進了吳家的門,就一直規(guī)規(guī)矩矩的!”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她原是無錫城中如蘇小小和李師師一類的人物,而從良于小吳先生了。然而,刻板而講究門第的吳老太,居然能與來自“那里”的兒媳長期地和睦共處,也應(yīng)該算是一個奇跡了。</p><p>&nbsp; 都說小吳師母能歌善舞,但我從來沒有聽她唱歌,也沒有見她跳舞,倒是聽過和見過她的哭。那是一個午后,像是暮春,又像是深秋,后院的井臺邊有落花,也有落葉,總之是得到小吳先生死訊之后不久。整個院子里都靜悄悄的,不知玩伴們都到哪里去了,我到處轉(zhuǎn)悠著,閑得發(fā)慌,在進入前院小天井的時候,聽到了一種輕微的聲音,那是嗚咽和呢喃混合在一起的聲音,哀婉得令人心中出血。聲音來自中堂,我走進去,見小吳師母正獨自坐在墻角的一張骨牌凳上,一邊哭泣,一邊訴說著什么。她手里捧著一方雪白的絹頭,上面繡有花鳥,絹頭已全然濕了,但她的眼淚還不住地滴落上去。我聽不清她訴說的是什么,但聽得出她的哭是強抑著的,要不然,大放悲聲,定能感天動地,震塌這屋子。我不覺停了下來,癡癡呆呆地站在她面前,個頭與坐著的她一樣高,也有點想哭??粗齻挠^的樣子,便想起了剛剛學(xué)到的兩句詩:“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amp;nbsp;</p><p>&nbsp;&nbsp;&nbsp; 后來的幾年,就有好多鰥夫來追求小吳師母?;ㄖ挥幸欢洌c蜜蜂卻太多。還記得,在那些鰥夫中,有一個是吳老太娘家的親戚,在崇安寺做鳥雀和金魚生意的,一條腿壞了,我們小孩子都稱他為“折腳舅舅”。他每次前來,都有另一個男人跟著,兩人一邊走一邊爭吵,都說小吳師母相中的是自己。有一次,他們還打了起來,從院門打到中堂,又從樓下打到樓上。但實際上小吳師母對他倆都不喜歡,她相中的是老實巴交的“老殷叔叔”,并最終嫁給了他,搬出了我們的院子。吳老太沒有挽留她,不知是從哪里來的傳言,說她用沙啞的嗓音擠出了一句話:“誰讓我那苦命的兒子回不來了呢!”大家都無法證實她說了這句話,但都認(rèn)定她這么說了。后來,居委會安排小吳師母到附近的一家賣煤球的店里工作,我每次看到她,都發(fā)現(xiàn)她白生生的臉上或多或少地有幾道煤灰的黑印子,用院子里男人們的說法,成了“煤球西施”了。我還是稱她為“小吳師母”,但院子里的女人們提醒我,該稱她為“老殷師母”了。</p> <p>&nbsp; 那個小男孩大名吳剛,乳名小白兔。我就想,“吳剛”是在月宮外砍伐桂花樹的,而“小白兔”是在月宮內(nèi)陪伴嫦娥的,他怎么能既是這個又是那個呢?他喊親生母親為“媽媽”,而喊小吳師母為“好媽媽”,我就有點羨慕他,為的是他有兩個媽媽。他的到來給我的童年生活增添了樂趣,他來自大上海,去過二十四層高的國際飯店,照過大世界的哈哈鏡,知道許多我不知道的事,而我看過許多連環(huán)畫,能把《水滸》和《西游記》的故事從頭至尾添油加醬地講出來,這樣,我們就經(jīng)?;ハ嘟涣?,互通有無,只要有一天不見面,就會想念對方。無奈好景不長,小吳師母出嫁了,小男孩沒有“好媽媽”了,只能回到上海的“媽媽”那里去了,他又從吳老太的孫子變回外孫了。我們在院子的大門口分別的時候,我于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了“孤帆遠(yuǎn)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的意境,雖然我們的大院前,沒有“孤帆”,更沒有“長江”,只有彎彎曲曲的小巷和在槐樹枝頭叫個不休的知了。</p><p>&nbsp;&nbsp;&nbsp; 那時,我還無法體會在沒有小吳師母和小男孩陪伴的日子里吳老太是如何地孤寂,到了今天,我才能夠想象她拖著老邁的身軀,移過套房中一塵不染的地板,再一級一級地挪下樓來,在中堂中抹桌掃地時的凄涼的心境,并一再地追憶起她在中堂忙完家務(wù)返身上樓時的那一剪落寞的背影,于是,便從心底冒出李后主的幾句詞來:“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無論那是春夏還是秋冬,也無論那是晨午還是暮夜,我的思縷都纏繞在清秋的一鉤彎月上了。聽說,她的女兒們曾多次想把她接走,但這里有她太多的記憶,那張八仙桌的廣漆可以照見她失去的親人,尤其是她的兒子,她是決意不會離開這座沉淀著她的人生悲苦的民宅的。</p><p> 世事變化太快,轉(zhuǎn)眼間就到了大動亂的年代,在從院子外傳來的鋪天蓋地的口號聲中,吳老太迅速地衰老了,而她手中那把拿了幾十年的小團扇也終于進了歷史的垃圾堆,換成了生煤爐時用來扇風(fēng)的蒲葵扇。曾幾何時,院子里的我的玩伴也都長大了,忙著去唱紅跳忠了,唯有我一頭扎進了破四舊中漏網(wǎng)的書堆里,苦苦地尋覓著另一個世界。&nbsp;&nbsp;&nbsp;&nbsp;</p><p>&nbsp;&nbsp;&nbsp; 在吳老太的幾個女兒中,吳蘋阿姨會經(jīng)常來看望母親。她自己也是四個孩子的媽媽了,工作與家務(wù)都很繁忙,但她幾乎每個月都從上海趕來,陪母親住上幾天。夏日的夜晚,院子里的人都習(xí)慣在院門外的空地上乘涼,只有一對當(dāng)政工干部的夫妻例外,他們家也在二樓,和吳老太的套房隔一道板壁,雖然在單位中正雙雙受著沖擊,卻依然不屑與我們那些屬于資產(chǎn)階級、小資產(chǎn)階級或者流氓無產(chǎn)階級的鄰居為伍。吳蘋阿姨與他們截然不同,她只要在無錫,就會端著藤椅、攙著母親來和大家聊天。她是知識女性,卻一點也不清高,說話直率,她的話常常讓我想起從書中看來的一些格言,比如,有人講起街頭的摩登女郎都改穿軍裝了,她就說:“我走在大街上,怎么就看不到美女呢?不懂生活,哪能有美?”我聽了,就想起車爾尼雪夫斯基“美在生活”的論斷。那個時候很少污染,在沒有月亮的夜晚是應(yīng)該看到滿天星斗的,有好幾次,她的話都讓我仰起頭來,看著星空發(fā)呆,并懷疑地上的流螢就是天上散落的流星。</p> <p>&nbsp; 然而,有些夜晚,天上是既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的。&nbsp;</p><p>&nbsp;&nbsp;&nbsp; 一九六八年的新春,寒意料峭,依然給人嚴(yán)冬的感覺。無錫城中的兩大造反派組織,一派失勢了,另一派則瘋狂地抓人、打人,搞得人心惶惶。我們那條小巷中也時有悲劇發(fā)生:院外斜對門的一戶人家有兩個女兒,大的十八九歲,小的十五六歲,都是出挑的俊妞,因為罵了對立的造反派,結(jié)果被一群彪形大漢揪著頭發(fā),從家中直拖至市中心的東方紅廣場批斗,一路上受盡折磨,頭發(fā)大把大把地脫落,衣服撕開了,抓得遍體鱗傷;院內(nèi)東廂房里的陳先生,一個滿腹才華的讀書人,因不堪正視這愚昧與暴戾都登峰造極的世情,而在新年接納的余慶中服藥自盡了。我的兄長是老三屆中的高中生,他所加入的恰巧是失勢的一派,因此,我們家也時刻面臨著危險。</p><p>&nbsp;&nbsp;&nbsp; 那是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我在看沈從文的小說《邊城》,書中有寧靜的山峰、溪流,和一只承載著歲月的渡船。我看書的地方離院子的大門只隔一個墻門間,能清楚地聽到門外的異動,并真的于忽然間聽到了急促而紛沓的腳步聲。那一剎,我透過門縫向外望去,驚出了一身冷汗:昏黃的路燈下,幾十名暴徒,揮著各種兇器,正向我們大院撲來。白天已經(jīng)聽到一些風(fēng)聲,我兄長就讀的那所中學(xué)的對立派在策劃一場大抓捕行動,沒想到這事居然成真了。我的母親也發(fā)現(xiàn)了險情,立即在鎖著的大門上加了一道木栓,然后示意家人趕緊離開。暴徒們瘋狂地撞擊大門了,慌亂中,我和年過半百的父親奔上了二樓,先是向那對當(dāng)政工干部的夫妻求救,希望能在他們家中躲一躲,卻被一口拒絕了。危急中,隔壁的房門打開了,出來的是吳蘋阿姨,她向我們招手,讓我們進入她家的套房,然后就幫著我父親從套房的窗戶翻上房東老太太所住的灶披間的屋頂。父親剛躲起來,我們就從窗戶中看見暴徒們撞破了院門,開始一家一家地搜查。已經(jīng)入睡的吳老太從床上坐了起來,對我說:“細(xì)弟,快把外衣脫了,睡到我身邊來!”我剛鉆進她的溫軟的被窩,暴徒們就沖了進來,他們指著被窩中的我問道:“這是誰?”吳老太從容回答道:“是我孫子!”說著,她就伸出手來,在我頭頂上輕輕撫摸了一下,仿佛我真的就是她的孫子似的。</p><p>&nbsp;&nbsp;&nbsp; 那晚,我們?nèi)叶继舆^了一劫。我的兄長從后院的井臺邊翻墻而出,只身沖出了重圍。母親、三姐和小妹也躲進了鄰家,讀小學(xué)的小妹最勇敢,也最機智,她于刀光斧影中返回家里,于混亂間搶出了我的剛滿周歲的外甥女。父親在屋頂上一直躲到了天亮,吳老太和吳蘋阿姨特意把一條毛毯遞給他,讓他裹著,以防受涼。不幸的是,院里有位五十多歲尚未出嫁的居民小組長,大家都稱作“張小姐”的,大概被暴徒們誤認(rèn)為是我的母親了,挨了十幾下拳掌,臉蛋腫脹起來,像一只大南瓜。當(dāng)然,打人的暴徒原先也只是些學(xué)生,居然被調(diào)教得像魯迅的《藥》中那個紅眼睛阿義了。事發(fā)后的第二天,我去尋找那本尚未讀完的《邊城》,發(fā)現(xiàn)它已被撕得粉碎,片片紙屑,都在滿地的風(fēng)塵中滾動。</p><p>&nbsp; 幾十年過去了,那一晚的情景還歷歷在目,而人性的善與惡,人情的暖與冷,也盡在長夜黑色的眼眸中閃現(xiàn)。這世上的有些人,只有在某個特定的時刻,你才能真正地了解他,即如吳老太和吳蘋阿姨,我原先只是把她們當(dāng)作極普通的鄰居,而有了那一晚驚心動魄的經(jīng)歷,才感受到她們火焰一般熾烈的胸懷,才知道看似冷漠的吳老太于老年喪子之后卻把鄰家孩子的安危放于心中了。自己經(jīng)受過的痛苦就不希望別人再經(jīng)受,這是一種最高境界的“推己及人”吧?</p> <p>&nbsp; 那年冬季,二十四節(jié)氣中稱為“大雪”的那一天,我離別家鄉(xiāng),赴蘇北插隊了。不久,在蘇北的鹽堿灘上,降下了一場幾十年不遇的特大暴雪,所有的村莊和原野都被掩埋在暴雪中。我瑟縮著瘦小的身軀跋涉在無邊無際的雪的世界里,天茫然,地茫然,心也茫然!就在那時,遠(yuǎn)方的家鄉(xiāng),那座富有民國范的院落里,大名為“雪”的觀蠡先生的遺孀,我的鄰居吳老太,溘然去世了。平時不茍言笑的她,在告別人間的時候,突然長笑起來,發(fā)出了驚人之問:“都走了,院里的佬小都走了!這是為啥?細(xì)弟那么小,也去蘇北了!到底是為啥?他們還能回來嗎?”在千里之外的風(fēng)雪中,我的心顫抖了一下??耧L(fēng)吹來,打了一個旋,雪地上,卷起一個大大的問號!</p>